第七十六章

    两人从扬州出发,不需出城,直接先至渡口,牵马登船上了淮扬运河。

    淮扬运河便是始自隋朝的邗沟,连通扬州与淮阴,两人预备到淮阴后向西取道淮河,再由通济渠(汴河)至汴京,从汴京往北再改为骑马。中间若遇名胜古迹,就停船靠岸游玩,或添补所需物资。

    因他们不急着赶路,且怕与人挤,袁澄特意包下一艘客船。船虽不甚大,却是实打实的雕梁画栋,也有五个隔间,放得下主仆四人兼四匹马,船家则共用一个隔间。

    船缓缓穿城而过,眼前是两人熟悉的风景,小桥、流水、人家,没有窗的高墙内是粮仓、盐仓。

    顾观月心里,这次虽带了采风、行商的目的,大约也算是两人补过“蜜月”,一出门就带着三分闲适心情。

    她悠然靠在茶室窗边,眼睛追逐着两岸的风景。河边的柳树垂着长长的纸条,墙面上攀爬着草藤花蔓,伸出手去,好似就能够到翠绿的柳条与繁茂的蔷薇。

    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

    河面上不时有游船、鱼杂小船穿梭来往,挡住了她的视线。一只小船飞快地摇着,越过他们向北去了。

    临河人家都开了靠水的窗儿借着凉意,有娘子们在河边石阶上洗衣、洗菜,忽然谁从窗口倒出一盆水来,溅在河面上激起一片白白的水花,一个娘子抬头,笑骂着:“二娘你个猴儿,等我回来看不打你。”显然是一家人。

    顾观月因心情极好,看什么都别有趣味,便跟着笑了。

    袁澄坐在她对面,与她剥着荔枝,看她自在悠闲的样子,自然也心情大好,忍不住直起身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才重新坐好,说她:“仔细扭了脖子,换一边看看,到洗马桥了。”

    果然很快过了洗马桥,出东北门,视野变得完全不同了。运河两岸是供纤夫行走的河堤,河堤之上是整齐的官道,官道再往外就是农田,在阡陌纵横中夹杂着稀稀落落的村庄。

    中午时分,村子里炊烟袅袅,在天空勾勒出一道道曲线后消失不见,温暖中带着人间烟火气。

    太阳向西微斜,运河到了与高邮湖并行的那一段,水域瞬间开阔起来,高邮湖上也是船来船往。

    镖娘腊梅摸了摸肚子,从怀里摸出一个胡饼来,站在窗边问:“娘子,要不要尝尝隔壁食船上的小吃,图个新鲜。”

    不到码头,大船靠岸容易搁浅,是以食水交易都可以在船上完成。那些在近岸缓慢穿梭的小船上,打着“*馔”、“*味”、“*食”的招幡。

    因天气渐热,他们出行只带了很少吃食,原本这日中午用不着买外面的,只是顾观月好奇,这普通食船上不知有何好味道,于是向外张望片刻,笑指着一处道:“那个‘醩鸭蛋’不知怎样,买来看配蒸饼吃。”

    说着话递给腊梅一把钱。腊梅接了,果然吩咐船家将帆转向,船慢下来,她就将木板搭在客船和那写着“醩鸭蛋”招幡的食船之间,转眼几步如履平地上了食船,平安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不一时,腊梅衣服下摆兜着三个小罐回来,将小陶罐放在甲板上,转身撤了两船之间的木板,欢欢喜喜向顾观月来交代:“娘子,一罐十三文,给咱便宜一共要了三十五文。还剩六个钱,都在这里了。”

    顾观月接过两个小罐,放在桌案的卡槽里——为防船摇,桌上都固定了浅槽——笑眯眯对她说:“剩下一罐你们和船家分了吧。钱你拿着,谢你替我们买吃食。”

    腊梅开心得不行,将钱塞在腰袋中,就将罐子的缠绳解开,掀了油纸,对着罐口一闻,陶醉得嘴角一颗痣都颤动起来。她才只第二次护人出门,对这沿途的吃食向往着呢。

    袁澄见顾观月好奇,便伸手一边打开罐子,一边对她说:“是熟鸭蛋捣碎了,合着粗盐、醩汁,下饭勾食欲的一味路菜,倒可以存着咱们路上吃。”说着便拉开抽屉格,将勺、箸取出,又取了蒸饼,替她将醩鸭蛋抹匀在饼上,递给她。

    两个人简单吃了一餐,收拾了桌案,又到船头自己取净水洗过餐具。

    半下午天气越发热了,船上忘记备冰,幸而也只热了一个时辰,两人商量着,夜里宿在淮阴时,可以补一桶冰来。

    这日顺风,船行得很快,天边将将变红时,船老大走来笑着说:“大郎,再过一个时辰就到淮阴了,行程顺哩。”这是袁澄常用的船,彼此都熟,称呼上也亲近。

    顾观月正在圈椅上撑着头打瞌睡,听到船家的声音向外看,一眼看到他身后红霞满天,笑意漫上来,对袁澄道:“咱们出去吹吹风,看夕阳吧。”

    袁澄便起身来拉她,怕她不惯船上摇晃,紧紧将她揽在身边,走到船头去。

    橙红的夕阳下一对璧人,一个穿练色短襦霜色绸裙,身姿纤浓有度,另一个着一身月白绣翠竹的罗衫,背影风度翩翩,相依相偎,静谧恬淡,险些叫人看痴了。

    是夜戌时,船停在淮阴的运河码头上。

    时辰已晚,码头附近却还算热闹,卸货的船只、卖饭卖水的舸舟穿插,船工接驳的声音、卖货的吆喝声夹杂。

    船上不便洗漱,一路安排都是在岸上住宿,两人便下船来,牵手从码头往外走了一里地,挑了个好些的客栈住下。船工仍住船上,并不与他们一处。

    这客栈又大又干净,里头伙计穿得也整齐,看他们进来,很有眼色地并不上前,问着打前站的平安:“客官住店?要几间房?不妨先做,喝杯饮子。”说着柜台上桶里舀出四碗酸梅汁来。

    平安要了一间天字号上房,又要了两个普通房间,问准了他店里有吃食,便在柜上押了二两银子,叫他赶着做些吃的来。

    袁澄还怕顾观月住不惯外头,问她:“叫他们把饭端进房里?”

    顾观月笑道:“有什么不惯的,就放在外面,免得房间里都是饭菜味。”到底做过一阵子背包客,嫌弃的什么。

    于是两人上楼简单洗漱了,看平安和腊梅往里搬了贴身用的东西,四人再一起下楼用饭。

    这一收拾就到了亥时,外头早已安静下来,小夫妻上楼安寝。

    这时头一回两人一同住在外面,木隔墙外面依稀还有客人走动的声音,他们房里却热情似火,一声生“月儿”、“郎君”,叫得天上月亮羞红脸。

    第二日,袁澄漕帮的朋友因早接了信知道他今日到,一早便找来客栈,陪他夫妻二人同游淮阴。

    淮阴此时自比不得“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扬州城,却也有几个景点可供游览。几人去逛了韩信祠、东岳庙等处,朋友间一路说说笑笑。

    袁澄见顾观月有些心不在焉,因悄悄问她:“可是累着了?”顾观月笑着摇头。

    她只是有些惆怅不足为外人道。听着袁澄与朋友说韩信、步骘等名人,她想的却是前世,自己曾专为了那个会写“纸短情长”的军装男人到过淮安,想着她知道的淮安是吴承恩、梁红玉,就有一种深深的遗憾。

    偷偷抹掉一点泪花,攥紧了袁澄的手,继续没心没肺去游玩了。

    这一晚,朋友就在淮阴运河边的得意楼上招待夫妻二人。

    得意楼在城中最热闹的瓦子里,整座楼高四层,一楼只在外围设一圈二十几个半开的雅间,正对着中间的戏台子。这里每日都有一场接一场的演出,尤以晚上的演出最引人瞩目。

    那漕帮的朋友极为豪爽,叫了本地勾栏最热的歌舞班子,对那班主道:“就演你们最新的舞来。”

    那班子就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摆开架势,先上来个清秀的女娘,唱了一首《少年游》,又唱一首《帘外花》,惹得众人一阵叫好。

    顾观月跟着节奏,轻轻摆着手在桌子下面打着节拍,比袁澄还投入。

    接着便是一队身姿曼妙的女娘莲步轻移一个接一个走上台,无数的烛光将台上照得恍若白昼,女娘们高髻花冠,妆容清丽,广袖飘飘,《菩萨蛮》的舞曲悠扬响起,柔软的腰肢在台上轻摆,舞姿细腻又曼妙。

    众人都看得如痴如醉,然这还不是高潮!

    一曲舞罢,当女娘们下台,《剑舞》的鼓点响起,上来的竟不是小童,而是穿着青色无袖短打和白色束脚裤的昂藏男儿。

    顾观月的眼睛亮了!

    《剑舞》是叙事舞,她却无心关注叙的什么事,从来了这里,何时同一时间见过这样一队英姿飒爽的花美男,还是不穿袍子只穿中裤的!

    手执长剑的男子,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剑光如水,舞姿矫健,每一次挥剑、每一次转身都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那些刻意排演的肢体动作,一水的大长腿缓缓伸出在舞台上划过,又“啪”地收起,在干净利落中带着诱惑。

    顾观月顺手将装饮子的银盂塞在旁边袁澄的手上,随着众人打起拍子来。

    正看得目不转睛,忽然觉察一道淡淡的视线扫在自己身上,她心虚地侧身看袁澄,果然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完蛋,她脸倏地红了,是被抓包的感觉,她轻咬着唇冲他谄媚地一笑,却见袁澄修玉白的手缓缓抓住酒杯,缓缓仰头灌下一杯酒,喉结随着上下滑动。

    故意的,这绝对是故意的,袁行直知道她喜欢他的手,喜欢看他优美的喉结,这家伙孔雀开屏了。

    她有些受不住,娇嗔道:“就……人家跳得是好嘛。”

    这简直是在袁澄底线上跳舞了,他也顾不得友人还专心看舞,抓起她的手将她揽住往身上一带,向诧异的众人点头道:“我们先行一步,杜兄明日再会。”就带她向外走去。

    后面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袁贤弟悠着些。”

    顾观月也不知她是怎么被带回客栈的,不过一刻钟,她已经被袁澄轻轻推在榻上,将她转过来趴着,“啪”地一声轻轻拍在她臀肉上。

    “袁行直!”她呜呜哭起来。

    “看得很开心是吧?”袁澄知道她在假装,恨恨地点在她腰窝上。

    “哼,你看小娘子们跳舞的时候,也是目不转睛的。”

    “恶人先告状,为夫就看到某人偷偷跟着小娘子们在下面摇摆,哪还有空看别人。”

    “呃……我就是欣赏舞蹈,你干嘛打我。”顾观月还在垂死挣扎。

    袁澄看她不肯认错,嘟着嘴气哼哼地坐在榻上就要不理她了。

    何时见过他这种呆萌样,顾观月心里一软,坐起来趴在他肩上向他耳朵吹气:“郎君,你会跳剑舞吗?跳给我看吧?你跳起来一定比他们好看。”

    袁澄听着她这荒唐的要求,想起她刚才看舞时投入的样子,忽然心里一动,身子忍不住坐直了。

    顾观月一看,就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央求着:“好郎君,跳一个我看嘛。”

    静夜里这声音娇媚酥软,袁澄被她缠得无法,又想给她洗洗眼,心一横就站起来,眉眼一挑:“我跳给月儿看,你不许再记着那些人。”那些赤膊的男人。

    他眉眼一挑,顾观月的心脏就扑通扑通跳起来,笑着推他:“郎君跳了,我自然记不得别人了。”

    这一看,就叫她看呆了。

    袁澄果然是样样来得,不负他少年时浪荡,他手中无剑,并不跳《剑舞》,而是跳《狂歌行》,广袖飘飘,长腿飞旋,有意在顾观月身前转身、踢腿、后仰,腰臀摆得既有力又诱惑。

    当他腰一寸一寸压下去,视线从身后到了顾观月腮边时,顾观月忍不住俯身亲在他脸上,身子已经软了。

    也不知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腰力,只轻轻一转,便将她抱了个满怀,抱着她托在双臂上,让她的腿缠住自己的腰,与她头碰头轻声问:“我跳得好不好?”

    “好~”声如呢喃,被他咬得支离破碎。

    那张可怜的床,又在夜晚的月光下摇啊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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