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袁家,静春正收拾着库房。

    花满蹊的账日常由凤霞总揽,静春每月一算,顾观月偶尔过问,三个人配合刚好。

    静春轻省下来,就由她主了顾观月院里的事。

    两个粗使的丫鬟葱花、姜末将箱子打开,由着她盘点、记录。

    得归置好了、账都清晰了,她才敢接手,不然以后少了一件半件,她说不清楚。这是老成持重的做法。

    理着理着,葱花扶起一个袋子,打开看看,说到:“这一袋是稻子。”

    静春停了笔,奇道:“怎么粮食没放仓里,倒摆在这个库里。”

    这是放袁澄私物、顾观月嫁妆的库房,砖坯两造,连个窗户都没有,放的都是贵重东西,看到半袋子粮食真是奇怪。

    葱花与姜末两个想了又想,恍然道:“这是大郎去年游历回来,后面押送东西的马车上卸下来的,那车上都是他的衣裳、途中采买的小物件,直接运到咱们院里,才一起收起来了。”

    静春让她们把这个搬出去:“跟姑爷说一声,就放到仓里去吧。”

    三个人继续盘点。

    下晌袁澄从维扬书坊回来,进院门穿天井,便问着门上的时鸣:“娘子做什么呢?”

    新婚燕尔,不大能在外面呆得住,总想回来腻着她。

    顾观月无事在看一本诗集,手边摆着果盘,桌上镂金烟瓶(香炉)里燃着百合香,一眼看去悠然自得。

    袁澄进门轻声道:“月儿,我回来了。”顾观月抬头冲他一笑,也不起来。

    袁澄擦了手,凑过去挤着她坐,问着“在家有没有想我”,两人一同看书。

    葱花便进来问:“大郎,库里那半袋子稻米,婢子们现搬去粮仓可行?”

    袁澄没想起来,听葱花又讲了来龙去脉,才道:“哦,那是占婆稻。去年走到广南东路,买了路上吃的。说是耐旱、熟得快,我就留了些,原本预备在娘的庄子上试种,倒忘了。”

    顾观月坐在一旁听他俩说话,一听占婆稻,手里诗集就落在桌上,声气儿都变了:“什么稻?郎君再说一遍?”

    “占婆稻。月儿也听过?”

    何止是听过!那日菡香去借豆,又说起北地旱情来,她就在想:也不知此时有没有占城稻(占婆稻的另一个名字)。

    她记得占城稻就是从东南亚传进来,宋朝时期试种成功的,只是具体的都记不清了。

    若有占城稻,或可不惧旱情,多少能有些收成。

    只是她平头百姓,无从干预这种事情,想法一闪而过就抛到了脑后。

    顾观月的心嘭嘭嘭跳动,抓着袁澄的手道:“咱们这里有种这个稻种的吗?”

    袁澄不知她为何这样激动,有些诧异,道:“没听说。月儿为何关心起这个。”

    顾观月呆呆站立片刻,对葱花、时鸣道:“你们外头去。”

    两个丫鬟关了门外头站着,她下意识一直抓着袁澄,坐下来说到:“试种,想办法让官府推广,旱情……郎君,说不得能解了旱情。”话有些语无伦次。

    这是大功德!

    袁澄恍然。他也看见北地流民进了城,冬日里还借一苦的手施过几回粥,只是一时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有这样的稻种。

    不怨他,顾观月毕竟是历史书上、小说上看了无数遍,才对这个名字极为敏感。

    袁澄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盏金桔蜜水来,柔声道:“你慢慢说。”

    顾观月就着他的手喝了水,才缓缓同他说,是从某书上看了这占婆稻的名字,书上说这稻子一年两熟乃至三熟,极耐旱。

    若袁澄能试种成……

    不待她说完,袁澄已急切道:“月儿这么说,那这稻种必然有它的稀罕处。可惜我们只有几十斤,才能播几十亩地。我这就派人去广南路,再找些种子回来。”

    顾观月扯住他:“不怕我记错了吗?”

    “这有什么。咱们先种,想法子让见黎、相如两人在公廨田里试试,到八月就能见真章了。他们是亲民官,一定愿意试试这个。”

    柳相如正在北地任县令,只要是有希望,他一定愿意尝试。

    阿黎……他家学渊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的影响力。

    顾观月现在无比庆幸,袁澄是个交游广阔的人,他要做什么事,朋友们没有不肯应承的。

    袁澄果然一刻不停,先安排人在自家庄子上、朱娘子靠北边的嫁妆庄子上都种下去。

    又派人去广南路他到过的那个镇上买稻种,见买回来,马不停蹄给柳相如、斯黎写信。

    柳相如那里很快回信,他们公廨田里也因旱情稀拉拉种点东西,有了这稻种,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干脆将那些没结粒的谷子全拔了,种上占婆稻。

    到九月初果然收获,他便放了最后的陈粮出来赈济。

    次后向上汇报、进一步推广之事,都是他们官场上的套路,不值尽述。

    斯黎这里,收到信时也是六月初。

    他知六合县已有两个多月,将将把人事摸透。

    因到得晚没有赶上春耕,再过两个月却要主持秋收秋税,上一任县令还给他留了些窟窿,官场心知肚明都是要后来者填坑的,他正为此筹谋。

    这厢收到信,一目十行地看过了,见说到占城稻在广南路可一季三熟,在扬州或可与麦子轮种,争取一年两熟,如何不心动。

    他隐隐觉得,这不仅是大功德,还是个大机会。

    斯黎提笔回信:“……内中所述占城稻之事,我甚为心动,愚弟可拨出一半公廨田试种……造福我县百姓。愚弟顿首感激……”

    写到最后,待要封火漆时,犹豫片刻又将最后一页抽出来,加了一句:“代问顾娘子安好。”

    这才封好,交给送信人连日送回去了。

    顾观月夫妻二人忙活了一个月,见柳相如、斯黎都已种下占城稻,到六月中才歇下来。

    心里松了一口气,人就懒怠下来,城内炎热,便常歇在花满蹊。

    若说鲜花生意,春、秋两季最好,到夏天因切花养不住,两三天就容易开败,一般的人家也不费那个劲插瓶。

    是以夏天她们也轻省些。

    那一日凤霞带着蒋晴娘、红儿两人来花圃,与顾观月凑一起作耍。

    蒋晴娘从拿到身契,也没回牡丹棚,就跟着凤霞打个下手。

    她人极聪慧,很快识了三五百字,凤霞很喜欢她,放她在胭脂铺子里做个小掌柜。

    这胭脂铺子,原本是顾观月与凤霞试验了几回方子后开起来的,开始是为了多销些花,做着做着正儿八经卖起了胭脂水粉。

    蒋晴娘爱妆扮,很喜欢这份新事业。

    因天热,几个人就没在院内,跑到外面花圃亭子里坐。

    这座亭子在花圃东北方向,离着院子不远,因前有大树遮挡,上有葡萄藤遍盖,比别的地方似乎凉爽些。

    阳光穿过大树和垂下来的葡萄藤,斑驳地洒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偶有蝴蝶、蜜蜂飞来,增添了几分生机。

    石桌底下摆着一个冰盆,桌上除摆了冷饮子,还摆着一只石臼、几根研钵和研杵,以及一些小瓷碗。

    原来她们正要做胭脂。

    前几日斯黎来信,又附了几个方子,今日正好试一试。

    “看这方子上写的,要选最新鲜的牡丹花瓣。”顾观月将手中泛黄的纸张递在晴娘手中。

    于是同去采牡丹花,一群小娘子穿梭花间,不知是花更美还是人更美。

    这时节牡丹开得正好,花瓣丰盈圆润、层层叠叠,她们全选了深红的绛雪和宝鼎。

    回到亭内,晴娘小心地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放进石臼中,开始研磨。

    一边说着:“还需些牛油和蜜蜡。”

    时鸣和静春就忙着准备,一个去取这些东西,一个点着小火炉。

    小红第一次见做这个,问时鸣:“这么热的天,你还点火炉,咱们又不吃热茶。”

    一时间众人哈哈大笑,顾观月捂着肚子叫:“哎哟好丫头,那哪里是给你煮茶的,等下熬油脂用呢。”

    凤霞也笑她:“上回让你跟我去铺子玩,你非要在家看着宝珠,那时若去了,今儿就不会闹笑话了。”

    小红还恼呢:“娘子做人家阿娘的,自己不耐烦管孩子,我能怎样。”

    一时又都打趣凤霞,说吴恒宠她过甚,宝珠一岁半了,倒是吴恒管得多。

    一时间用蜂蜜和牛油都来了,晴娘那里也研磨好,挤出汁子来,拿纱布筛过几遍,再按着配比搀好,放到小火上缓缓加热。

    她自己小火慢熬,也不让时鸣再插手,以免过了火候,坏了颜色。

    凤霞接过手磨着藿香和白芷,预备着增添不同的香气,做两个种类。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做成了少少两盒,倒在打了花满蹊标记专用的瓷盒里,众人都来看。

    只见白瓷盒里盈着鲜红的胭脂,色泽均匀,细腻顺滑,闻着清香扑鼻,好似把牡丹花香一股脑关进了盒子里。

    这里正玩得开心,突然外面菡香哭着跑进来,一下扑在顾观月怀中:“元姨,救救我姐姐吧!”

    顾观月起身扶她,慌忙道:“这是怎么说?荷姐儿怎么了?”

    菡香哭得悲伤欲绝,哪里扶得起来,哭着:“我姐姐,她投河了!”

    顾观月惊得打翻了手边的瓷盒,一边拉扯一边问她:“快别哭,救人要紧,荷姐儿在哪里?捞上来了没?”

    菡香委顿在地上,涕泪沾满衣襟,哭道:“该死的陈家人,连碗豆子都不让吃,逼死人命,我姐姐要是救不回来,我要他们赔命。求元姨快去请个郎中,我阿姐刚让人捞起来,没了气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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