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几天,吴慎又来了!

    这次,却不是门上不尽职守,只因吴慎确实有事,孔胜才陪他进来。

    他议事厅里见了顾观月,不待她问,就说:“上次偶然听到孔师傅说,园子里想再添两个干活的人,那时秋收不好雇工,不知道现在还要不要人?”

    顾观月笑道:“吴家阿兄怎么做起牙子来了?要是要的,因冬日事少,原本要等开春。”

    吴慎松了口气,这才说:“那就好。可巧老爷子昨日差我去潘桥看地,遇到从应天府来的灾民,十几个人舍家撇业,一路乞讨流落到宝应,都想做工。现在入冬,哪里有多少机会。我看里面有两个好孩子,十四五岁兄弟两个,爹娘都不在了,跟着同乡来的,很是可怜。你能不能留下?”

    顾观月听了先问:“应天府遭了什么灾?怎么会流落到咱们这里来?”

    吴慎答:“说是旱灾,旱了一春一夏,应天以北到兖州一带都遭了灾。入秋前下了场雨,有些地方抢种了黄豆,还能挡一挡。他们那里却没赶上播种,当地虽也赈灾,可惜杯水车薪。很多人往汴京去了,也有一些人听说扬州繁华,南下到这里。”

    顾观月想到这时人都穷,普通人家根本没有抵御灾害的能力,朝廷赈济反应又慢,不免于心不忍。

    问到:“阿兄说的两个人在哪里呢?这就看看,若是好的就留下签个契,走的时候能提前说一声就行。”

    吴慎高兴道:“现就在我车上,这就带过来。”

    说着一溜烟去了,带了两个衣衫单薄的孩子进来。

    顾观月叫孔师傅一起看着,两人一同问了几句,俩孩子也有路引,看着也还健康,就留下了。

    孔胜带着去客院,静春、时鸣现去抱铺盖安置。

    吴慎原以为她会叫张娘子一同来看,见她并未去叫,有些丧兴,忍不住问:“怎么不见大娘子?”

    顾观月见左右无人,定了定决心,对吴慎说到:“吴家阿兄,先时没有机会不得说明,今日遇上了我就直说了。我家里都是女眷,不好总招待你,以后莫来这么勤了。我阿娘她守寡十年,也不敢轻易见外客,之前是我们疏忽。”

    吴慎听她说了,看她神色,也略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是被人察觉了。

    当着人家女儿觊觎人家母亲,这话好说不好听。

    可是想想张娘子温柔的神色、淡淡的笑颜,还是忍不住问到:“不见外客这话,是……婶子亲口说的吗?”

    顾观月忍气说到:“自然是阿娘亲口说的,那是我的亲娘,我娘在想什么还有谁比我清楚?”

    说着话就端茶送客。

    吴慎也不看她,呆呆地立了片刻,道:“是我错了。”

    说着也不知告辞,失魂落魄转身走了出去。

    过一会儿时鸣进来找库房钥匙,边找边说着:“吴二郎君不知在想什么,我叫他他也不理我,魔怔了一样。”

    顾观月轻轻道:“谁知道呢。”

    这里正说着话,袁澄便走进来。他如今到花满蹊,终于不用通传了。

    进来见顾观月无甚忙的,便坐下问她:“那日你说去拜会干爹干娘,我想着到昨天,祖宗牌位前已经纳吉,不知何时带我去认认?”

    顾观月见到他就开心起来,见他着急要见自己亲眷,可见重视,就回他:“明日无事就一起去吧,正好给干爹干娘送年礼。”

    两人絮絮说着话,第二日果然同去衙前巷。

    李蔚与他本就熟识,见他两个人大盒子小包袱地提了一堆礼物来,忙上前接过,笑道:“大郎往后可要每年给我送礼了。”

    袁澄也不拘谨,空出一只手牵着顾观月,与他说笑着进了内堂。

    上来便与李修、曹老安人见个大礼,笑着问候:“问干爹、干娘安。年下事事如意,百般称心。”

    李修于外面场上见过他一次,曹老安人却是第一回见他。

    见是身材颀长容色俊美的一个年轻人,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笑吟吟站在那里给她请安,便点头:“是个好相貌。”

    人老成精,一生见的人多了,多少懂点面相。

    众人重新安座,就谈起顾观月与他的婚事来,无非问哪日纳征、哪日迎亲,再问近日做些什么。

    曹老安人又悄悄告诉顾观月,李修与她准备了哪些嫁妆,预备纳征那天同去添妆:“一家子都去,给你娘俩壮门面。”

    李修慈和,亲与袁澄端茶倒水,倒叫袁澄不好意思,直要起身相让,还是李蔚接过来,他们才坐定了。

    李修便与袁澄道说着,元娘如何不容易,幼年丧父,次又丧夫,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要他千万珍重:“你对她好她都记在心里,又能替你撑事,娶了她就是兴家之兆。”

    李蔚曾默默醋过一回,心道绝好的一个小娘子就叫姓袁的给拐去了。

    今日倒是一板一眼地:“我们两家只有这么一个未嫁的小娘子,我当她是亲妹妹,你可要对她好。我也不想做个护短的大舅哥。”

    袁澄今日不管听什么都是笑着的,听他这么讲话也不恼,点头称是。

    小曹氏暗中对顾观月打趣:“街上都说袁大郎是个极通透机灵人,今儿看着憨傻。”

    顾观月从旁抿嘴笑,他要哄人,哪有不会的,今日不过是真心实意来看长辈,不必什么长袖善舞。

    小曹氏又说她,明年三月成婚,赶得巧了年底就能抱上孩子。

    曹老安人就说起李二娘家荷香来,已经有孕了。

    等到送他们出来,小曹氏悄悄告诉顾观月:“荷姐儿只见长肚子,人反比以前还瘦了,干巴巴的。上回来,我不留神看见她胳膊,被她婆婆拧的逡青。也不敢跟娘说。”

    顾观月问:“怎么这样?”

    “说是打碎了个挺贵的盘子,我随口问了,不过一两银子,就值当这样,真叫人瞧不上。”

    顾观月跟着叹道:“第一要嫁个好人家,第二也要自己立得住。”

    说着话到了门上,告辞去了。

    因到了宝应,便刚好凑着去给斯思添妆。

    斯思腊月二十八成亲,腊月十九就要从宝应出发,众姊妹今日都去添妆送行。

    众人一同窝在斯思闺楼上嬉闹作耍,亲亲热热的,不似往日还要打些机锋。

    至中午散时,都站在内门前又哭又笑地说着“别忘记给我/我们写信”。

    不知怎的,顾观月心内一痛,于这扰攘热闹中看出一种“彩云易散”的况味来。

    这些人当中,顾观月业已定亲,小林苗木铺的林芜也定了亲,吴家的凤林正在相看。

    再过一两年的盲婚哑嫁后,这些姐妹终恐将相忘于江湖。

    袁澄来接她,见她站在县衙后门出神,不知她心中所想,犹笑着说:“斯娘子嫁人,你很快也要嫁过来了。才几年,大伙都成了家。”

    顾观月点头道:“不知将来如何。”

    袁澄扶她上车,说着:“不论别人如何,我总待你好。咱们一直好好的。”

    翻过年去,很快就到了纳征,俗称过大礼。

    这一日朱娘子托了族里四位全福的妇人陪同,袁澄押车,娘儿两个亲去送聘礼。

    直到这日,宝应县诸人再次见识了本县首富的财力。

    袁澄□□黑马膘肥体壮,身后妇人乘坐的马车皆是用两匹骏马拉着,紫红色酸枝木贴贝母的车架、轩窗,彩秀花卉带流苏的帷幔,只这些已经不是寻常人家可见。

    更不提后面跟着运大礼的数十辆大车,正排着队从文昌街上过。每辆车两个押车,车夫都穿着簇新的衣裳。

    看热闹的人直跟到城门口,纷纷议论这里面装了多少东西,可惜不能亲眼看看礼单见见世面。

    有人在人群中算,一辆大车能装多少东西,就有人接道:“这都没关系,要紧是多少银子做彩礼。”

    令有一人反驳:“银子算什么,上月他家从泰兴楼端的那些金银珠宝的首饰,你们谁见过?”

    好事者就纷纷约着:“听说三月里大婚,到时候新娘晒嫁妆,一同去看啊。”

    朱娘子在车内听见,看着手捧的小盒嗤笑,那里头是合计二万两的交子。

    车行半个多时辰,从城内到了花满蹊。

    今日是朱娘子和张娘子第一次见面,两人隔空过了一回招,都只当对方不是好相与的,谁料见面一说话,竟都觉得对方还不错。

    于朱娘子而言,张娘子“言语有物,气度不凡,与她做亲家不失脸面”。

    于张娘子而言,朱娘子“中规中矩,为人大方,虽然有些黏缠不清也是慈母心肠,为了元娘也得好好与她相交”。

    两亲家你让我我让你,相谈甚欢,加上曹老安人、李大娘、四位全福人从中插科打诨,过大礼的气氛当真是极好。

    待张娘子让静春点检了聘礼,又递上嫁妆单子来,朱娘子就更感欣慰了。

    除了聘礼全部当嫁妆发还之外,张娘子另陪送

    良田十五亩,中田三十五亩,地共五十亩,花满蹊房产一处共大小二十七间,宝应县房产一处共两进半十二间位于某处,黄檀木拔步床一张,酸枝雕花嵌琉璃榻三张,多宝黄檀棱槅摆柜三套、黄檀雕花衣柜四件……四季衣物若干……各类摆件若干……洗漱用品一套……金银首饰若干……丫鬟两个,压箱银四千两。

    田产都是她背着顾观月买下的,自去年手里有了钱,顾观月都捧给她花,也不管她花去了哪里。

    朱娘子扫过长长的嫁妆单子,心中自得,顺手交给旁边妯娌们传阅。

    内有一个识字的给另三人读了一半便住了口:“这也太奢费了,我是没见过世面的,第一次见这样的嫁妆单。”

    及出了门还在说:“她娘这是把整个家都陪送了。”

    另一个说:“这才到哪儿,整个家都是她挣下的,那么大个花园子且还有得挣呢,还是阿朱会选儿媳妇。”

    于是不几日整个宝应县城都知道,袁大郎要娶的新妇是个家资极丰厚的小寡妇,以讹传讹传出几种出身版本来。

    纳征之后,顾观月安心待嫁。

    期间收到斯思的信,感慨她终于要嫁人了,只是她如今才有了身孕,不宜出行,无法回来给她送嫁,只有多多添妆以作赔罪,添妆若干。

    又要她务必回信,说说成亲的盛况,说自己成亲时只知道前面一片红蒙头,别的都记不清了。

    顾观月抓着信笑得不行,跟张娘子说:“她忘了我到那天也是盖头一蒙,啥事不知,还指望我给她说呢。”

    过几日,袁澄来访,无甚大事,只是心中想她,托词替他娘来问个什么事,到底混进了她的闺房。

    这是他第一次越过厅堂,走到二进院中来,看着顾观月盘腿坐于房中小厅,正绣盖头,栅槅之内隐隐露出半张床来,挂着杏黄的帐幔。

    他正心中旖念四起,谁知张娘子早叫时鸣静春大开门窗撩起帘幔,搞得屋里四处透风,两个人又门神一样守在外面石阶上,只让他坐了一刻钟就出来了。

    饶是这样严防死守,让他偷不得半点香、窃不得半分玉,张娘子还要说他:“再过半月要亲迎了,按规矩新婚之前不得见面,女婿就安心在家待着,元娘这里有我看顾,不用费心了。”

    顾观月在站在房门前,也不送他,只望着他笑:“新女婿,你可知点羞吧。”

    这里正说着话,忽然见凤霞和静春走进来,静春手里还捧着一个琉璃缸微盆景。

    凤霞声气儿有些不好:“你看看吧,这就出了仿冒的了。他们上河中府送货,说是汴京一间铺子做的,比咱的还好还便宜!”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