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错判

    莫尧缩在半瞎子身边,手指点了点卓天。

    在卓天背后有数缕丝线牵引着他的关节,丝线的尽头是一团黑雾。黑雾中仿若有眼,一双漆黑又凌厉的眸子,透着狡黠,滴溜溜打转,视线停在折叠床上,又忽地上移,对上远处偷窥的人。

    莫尧咽下口水,手指揪紧半瞎子的衣摆,吓得连连往后退,直到背脊撞到支撑帐篷的金属架上,退无可退。

    好在他清瘦,帐篷只是微颤起来,很快恢复了稳定。

    卓天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失魂的人身上,无暇顾及这点动静。薛涪倒是没闲着,眼风刮过角落一群人,扬扬下巴就要人清场。

    “薛理事……”

    半瞎子还想说什么,被两个大汉左右架起来,拎出去好远。莫尧揪着他的衣摆,步子紧跟着出去。

    池子时把姜晚护在身侧,眼神警告着要上手的大汉,还不等人近身就先一步退出去了。

    柳如云盯着忽明忽灭的烛光,内心挣扎着。

    这些人的魂魄还未回体,他此时离开,这烛苗肯定保不住。

    这些烛火和张半仙早前用香灰圈画的法阵相辅相成,法阵困住的是魂魄,而烛火是点亮魂魄回体的路。若是法阵最终还是没能困住魂魄,烛火配合三清铃也能将魂魄召回。

    反之,烛火若是灭了,那人基本是没什么救药了。

    就算卓天本事大过天,将人从鬼门救回来,这些人缺了魂魄也活不长久。

    “请吧柳师父,这里就不需要您担心了。”

    动手请人的那位面上客客气气,弯了腰去却又小声嘀咕,“什么柳大师,砸钱营销,瞎吹的风吧。”

    匆匆赶来的,失魂大汉的家属连瞧也不瞧,扯了挡在折叠床前人的胳膊,手上使力,将人推到一边,几步围上去,带翻了柳如云小心护着的,点在折叠床前的烛盏。

    银制烛盏落在沙土地上,发出闷声,烛芯从中段腰折,焰火躺在地上挣扎着晃了晃,最后被推搡的家属踩灭了。

    柳如云横在心头的那个结,在这一瞬间,轰然崩裂。

    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像是死去的魂魄在逼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你明明能救下我,为什么不救我!

    一声大过一声的质问,在他呆滞空洞的大脑里炸开。

    熟悉的窒息感像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掀起来的大浪,毫无征兆的,将他淹没在浪花之下,溺死在深海中,无法求救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帐篷,又是怎么腿脚发软的摊坐在石阶上。比起里头快要没救的大汉而言,柳如云更像是那个失了魂的人。

    半瞎子气得牙痒痒,大折扇一下一下拍打在手心,烦躁地在空地上来回踱步。

    错是他酿下的,他也立马做了及时补救的决断,还请了阎罗大人来救场。那该死的薛涪,嘴上恭维着,心里是一点不信他们的本事。

    半死不活事小,要是救不回来,这一笔过错可是要记在他的生死簿上。来日下到地府,阎罗大人可不见得会维护他。

    “大人,那姓卓的真能救人?”

    他瞧着可不像,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

    何况,阎罗大人画的符全天下只有大人自己能解。

    姜晚的鬼眼穿透帐篷。

    卓天手臂青筋暴起,脸庞因为聚力憋得青紫,腮帮子紧绷着,下颚处掀起不易察觉的鱼鳞状碎屑,一条长至脖颈的疤痕若隐若现。

    背后牵引着他的丝线骤然断裂,黑雾当即散去。

    卓天失力地垂下肿胀的手臂,半个身子僵得无法动弹,脚步虚浮地往帐篷外头挪动。

    步子还没挪到门口,沙土地里伸出两只手扣住了他的脚踝,而后是一双又一双手从沙土地里伸出来。

    卓天的呼吸一滞,双眸染上恐惧,又很快镇定下来。

    “出来。”

    沙土地里那些鬼手的主人扭曲着身子爬出来,扑倒在他脚边,郁郁难解的苦脸变换成哀求的神态,低声下气地求着卓天。

    “卓大师,求您救救我们。”

    “卓大师……”

    卓天半个身子还充血着,疼痛难捱,被带着戾气的鬼手扯着,痛感加剧,龇牙咧嘴地后撤一大步,拉扯半天终于把腿从鬼手里拔出来。

    卓天眼睛也肿了,压迫着视力,此刻只能微眯起来,仔细辨别找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瞧不知道,一瞧还真是吓得他眉头一跳。

    “黑白无常不是押你们去地府了吗,你、你们怎么在这……”

    “卓大师,我冤枉啊,你知道我的,我太冤枉了。”

    一只鬼开了头,后面的鬼也紧跟着匍匐在地,对着卓天拜了又拜,求了又求,声泪俱下地高呼着冤枉。

    卓天不耐烦地踢开又攀附上来的鬼手:“城隍爷批复了,也递交了,你们是在质疑城隍爷不成。若是有异议,你们去上头告苦好了,你们就瞧好了,看看判官到时候如何定你罪。”

    躲着鬼差寻到此处的鬼们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们死前就高捧卓天,信他救人水火,治愈奇病,是个好人,如今他们被冤枉定也能帮忙平反,谁曾想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答案。

    这和他们从前见到的卓大师谦谦公子形象大相庭径,怎么也无法联想成一个人。

    “卓大师……”

    卓天正为手上的珠子失了血气烦躁着,听见这些叽叽喳喳的鬼叫,反手就往地上撒把城隍庙里的香灰。

    黑褐色的香灰落地,喊冤的鬼们四散逃开,跑得慢的被灼伤了手脚慌忙遁入地底。

    沙土地上只留下一滩污浊不清的水渍,滋滋啦啦往上冒着黑烟。

    卓天脚跟用力在鬼手攀附上来的那块地上碾磨着,鼻腔出气,又不满地往地上吐口痰。

    眼神瞥过水渍,灯光晃了晃,反光的地面隐约印出他的脸,一张濒临碎裂的脸皮摇摇欲坠,只要轻轻一揭就能全部脱落般,就那样险险浮在表面。

    碎裂面皮下的,是一张被大火烧伤褶皱,丑陋无比的面容,一条长疤痕蜿蜒着趴在脸颊上,骇人可怖。

    卓天惊吓着连连后退,无力的手强忍着充血未消的酸疼捂住了半边脸,手指摸到面皮的掀起的边角时,浑身过了一个寒颤。

    还好,还好他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没人会知道他的秘密。

    不对。

    现在这样子,他要怎么离开这里……

    “卓大师,卓大师需要帮忙打下手吗?”薛涪好像听到刚才卓大师喊了声什么,听不真切,贴耳过去又什么声音也没听着。

    卓天眸子紧张地收缩,双手捂着脸,警惕地盯着简易帐篷随时能被掀开的布帘。

    “不用。”

    卓天最后瞥了折叠床上毫无缓和倾向的失魂大汉,咬咬牙,脚步慌张着,几乎是连跑带逃地冲出帐篷,夹着脑袋,捂着脸,拖着僵直的半只腿,撇开凑上前来的薛涪,一瘸一拐地往城东城隍庙的方向走。

    背影姿势怪异的像是小说里形容的末世变异物种。

    莫尧张了张嘴,有些震惊,想说什么,又觉得这么形容不太好,生生将脑子里奇特的形容词咽了回去。

    薛涪还想去追卓天,却被失魂的家属绊住了脚。

    “我家老汉咋个回事?”一个大娘揪着薛涪的胳膊硬是要把人往帐篷里拽。

    其余的几个大妈撸了袖子也上手帮忙,薛涪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架起来往帐篷里钻,将那些准备上来拦人的大汉远远甩在身后。

    帐篷里断断续续传出来大妈们哭天抢地痛数不是的声音,和薛涪扯着嘴角赔笑,好言好语的劝慰。

    莫尧掀起帘子一角,趁乱偷瞄。

    “好像是比刚才好多了。”

    折叠床上失魂的大汉面色红润,嘴角带笑,体温回到正常,就是不见转醒。

    上头又派了专家医生来瞧,来回走了两波人,还是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左右一句,身体数据一切正常,囫囵带过了所有。

    莫尧刺探完情报回来,搬了个小马扎挪到姜晚边上。

    “姐姐,那些人还有的救吗?”

    柳如云捧着水杯,两眼无神,一动不动盯着杯里的水。

    半瞎子实在看不过去,一把将水杯里早就凉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水扬出去,又塞了杯温水给他。

    柳如云不作声,捧着温水,转了身子,面向帐篷的方向。

    “嗯。”姜晚接过池子时纳凉的水杯,轻声回应莫尧的问题。

    莫尧的眼睛亮了亮,求知若渴地继续追问:“真的吗,怎么救啊?”

    只见姜晚的目光投向柳如云,嘴角扯出一个晦涩难懂地弧度,把莫尧半瞎子都看迷糊了。

    什么意思?

    救人的关键,难道是柳如云?

    半瞎子嘴巴一张一翕,半天也没憋出一句。

    此事毕竟因他而起,他怎么着也得有所表示。

    趁此空档负荆请罪?

    大人会不会一挥扇子将他从生死簿里抹了……

    半瞎子又按耐心思观察了一会,姜晚连一点眼神都没分给到他,眉头未蹙却聚着烦躁,是微怒了。

    算了,大人自有安排,就算是事后追责,他也该受的。

    一个大妈从那帐篷里掀帘而出,怒气冲冲,随手抄了根细长木棍就冲了过来。

    一棍子敲在石阶上,声音划过空气,结结实实地闷声落下,木棍断成两节,掉在地上,断裂的那节轱辘着滚到了莫尧的脚边。

    “你们谁把我家老汉害成这样的?”

    莫尧胆本就没多大,平日里遇到的大爷大妈都对他喜欢的不得了,哪里被这么恐吓过,抖着身子,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张师父。

    半瞎子大扇子一张,遮了半张脸,配合那副黑圆眼镜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装瞎,他最擅长了。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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