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之梦

    1

    近正午时,阿玘睁眼醒来,除了已经习以为常的头晕目眩,还感到身上被汗水泡得濡湿,正想着是否要沐浴,突然注意到塌边有一人正抱臂注视着她。

    “你怎么在这?”阿玘从床上直起身子,牧茧习惯性地要扶她,听她这样问,不禁感到无语。他曾与她相伴数年,竟然有一天会被她质疑自己的存在,这人怕是还没睡醒吧。

    见牧茧不回答,阿玘一时间不免感到茫然。

    “亓珵让我来的。”牧茧有些不悦地说。

    “哦,”阿玘点点头,“那他人呢?”

    牧茧皱起两条浓眉:“他在哪,有那么重要吗?”

    “也不是特别重要,我就随口一问,你干嘛生气!”阿玘的瞌睡一扫而空,被牧茧莫名犯冲搞得极为不快,“打水!”

    “什么?”牧茧一时没反应过来。

    “打水,我要洗澡。”阿玘拖长声音,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开玩笑。

    “……”牧茧怒视她一会,噌地起身出了门。

    不一会,置于房中的大木桶中注入了足量的热水,热气氤氲上浮。阿玘正要脱衣,突然意识到房中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你怎么还在?”她震惊地看着牧茧,抬起手向他摆了摆。

    “?”

    “你要留下来给我搓背不成?”

    “可以啊。”牧茧作势挽起袖子。

    “你真是……”阿玘语无伦次,“我昨天还看见阿深了,你之前不是他的副将吗,我……他……你就不怕……”

    牧茧神色一暗,高大的身躯瞬间俯向她,随后似是犹豫了一下,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你还记得我是他的副将。”

    “这段时间,是想起了一些……”阿玘感到莫名。

    “那你可还记得,我当时因何待在你身边?”

    “我……”

    “我是将军身边最得力的副将,而秋浔,是将军的医师和军师,我们二人,在你初到南林时,便都在你身边了。”

    阿玘的脑中一团乱麻。

    “虽然你一直都不相信,但你是他最在意的人,我可以以性命作保。可如今,你还记得你对他的感情吗?”

    “牧茧。”阿玘的声音沉了几分。

    她向屏风后走去,“很多事我都已记不得了,而且,我现在是百越的神女,将来会嫁给百越的新皇,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如何?”

    “这本就是权宜之计,你是为了救将军才来到此处,不是吗?待一切结束,你便跟我们走。将军去哪,我们就去哪。”

    阿玘的襦裙滑落在地,她轻点脚尖,迈入水中。随着身体隐没在水面以下,她的身影仿佛被袅袅热气囚禁在内,再也去不了任何地方。

    ……

    此去岚琅山,阿玘一身便衣,轻车简从。

    牧茧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打转,让她本就混乱不堪的记忆又凭空生出千丝万缕。

    她,是喜欢阿深的。

    孩提时,他于她,便是疏星朗月,石岸清潭,是最温柔最光明的存在。若生有羽翼,她愿意飞去任何有他在的地方。

    可在她刚失去父亲时,她便也失去了他,再然后,便是时隔数年后的重逢,暗夜里的惊鸿一瞥,如梦似魇。

    再然后的一切,便如有迷雾遮盖,难以探寻。

    她揉了揉眉心,再次睁开眼,石门祭已近在眼前。

    此时的贺兰箜,埋首于书堆之中。

    “母亲。”阿玘悄然靠近,乖巧得还像个孩子。

    贺兰箜露出粲然的笑,仿佛一瞬间在昏暗的无名殿里亮起明灯。

    此处逼仄晦暗,唯有桌案上萤火般的细弱烛光,贺兰箜觉得这样的场所对阿玘身体不利,于是拉着她的手,带她往后山走。

    “带你看神归池。”她回眸看一眼阿玘,“其实入夜后会更好看,鹤兰在夜晚里会发出微弱的光,池上亦有萤火虫星星点点,你一定会喜欢。”

    阿玘顺从地被母亲牵着手,“母亲,你曾说过,神归池是我们最终的归所,这是什么意思?”

    “生门未开,时候未到。”贺兰箜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里还有另一种说法,你想听吗?”

    “嗯。”

    “这神归池有一特异之处,若是肉体凡胎堕入其中,片刻间便会尸骨无存。但在百越人的传说里,贺兰氏人身故后,若将其尸骨投入池中,可将其身体里的灵气充溢到百越的大地里,而死者的怨念亦会为神归池所化解。故而,每有我们的族人在这片土地上枉死,其尸骨便会被投入池中。

    其实对百越人来说,神归池是极为不详的场所,这里是贺兰氏的乱葬岗,亦是怨念汇聚之所,所以一般没有人会靠近此处。”

    “但贺兰氏,不是被百越奉若神明吗,为何……”

    贺兰箜轻轻摇头,目光清明。

    “就如我之前对你说的,我们于他们只是族群不同,什么神明,信仰,不过是人的恐惧和虚妄。若有一日,天塌地陷,山崩海怒,第一个被拿出来献祭的,就是我们。”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神归池畔。就如贺兰箜所说,池水背靠青山,碧波荡漾,岸边长着大片蓝色的花,有风吹过,便一同摇曳晃动着,如同和着听不见的旋律起舞。

    “这便是鹤兰?”阿玘看着那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没错,真想让你在夜里也看看。”

    “那今日,我便住在母亲这吧。”阿玘故作不经意地说,其实心里却有一丝紧张。

    贺兰箜看着她,露出温柔的笑意。

    “今日为何来找我?”

    阿玘略有些犹豫:“是关于……我的记忆。”

    贺兰箜耐心等她理清思绪。

    “就如母亲所说,有些记忆,当我回想起来的时候,我便觉得它像画幅褪色一样,在我心里淡去,可还有一部分记忆,与之恰恰相反……”

    阿玘斟酌着字句。

    “当这一部分记忆在我梦中呈现的时候,就如同蒙尘的镜子被擦拭干净,反倒愈发鲜明。我实在不明白,我的记忆为何会有这样截然的分野。”

    “有趣。”贺兰箜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我也是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有一种封印人情感的咒术,若能使被施咒者在强烈情感的作用下制作一样物品,而后用特殊的方式将此物封存,则会连同制作者的情感一同封印起来,自此,被施咒者将不再对那件特殊的人或事,持有强烈的情感,虽然记忆仍会留存,但在自己心中感受到的,却更像是自己旁观他人经历的事,就此慢慢淡忘,此即无念咒。”

    “无念……”阿玘在口中嗫嚅着,“无澜……”还有刚刚牧茧提到的……

    秋浔……

    “所以我猜,”贺兰箜看着阿玘,“有人曾给你施过无念咒,导致你的情感有一部分被封存了起来,也因此使其躲过了化神的腐蚀。当其他的记忆,如同久埋地下的物品见光即逝,而你曾被封存的情感和记忆则像是从一个坚固的盒子中取出,进而完整地展现在你面前。这便是为何,你的记忆会在你面前呈现两种完全不同的质感。”

    阿玘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的问题便是,你曾被封存,而如今鲜明如炬的那一部分记忆,究竟是什么?嘘,无需对我言明,你只需自己找到答案。”

    2

    阿深走后,汝安不再像之前那样,安静地待在闺阁当中,而是开始像亓珵那样,频繁外出,结交贵女,结伴出游玩乐,还会偶尔参加有青年才俊在场的宴席。

    她言语不多,端庄守礼,清贵疏离,让人挑不出半分不妥,可不经意的眼波流转,却让不少人魂牵梦萦,一顾忘返。还有时,她会因难以推拒别人的邀请,在宴席上献舞一曲,更是惹得一众男宾心动难抑。不知何时开始,开始有媒人拜访亓府,城中少说十几户人家的公子,更是公然对汝安展开追求,毫不避讳,连亓珵亦受到不少问询和试探。

    终于,亓珵按捺不住自己的焦躁感,在某一日刚入夜,汝安正要出门赴约与人游船时,将她堵在自己房中。

    荼青识趣地离开,顺手关上房门。因要出门,房中的灯大多未起,只有小桌案上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你这是做什么?”亓珵一手扶着梳妆台,从镜中看着正在擦口脂的汝安。将要及笄的少女,粉白的面庞上双眸晶亮,如含着一汪水,下面是小巧的鼻子和嘴唇,唇上亦有一抹殷红,如同将熟未熟的李子,泛着诱人的光泽。

    亓珵不自觉地想,如果一口咬上去,不知道是甜的,还是酸的。想到这,他垂下目光,扶着桌边的手指又多了几分力道,指节发白。

    “兄长,你喝酒了?”汝安从镜中睨了亓珵一眼。

    她的声音轻轻的,如同有羽毛在他心间搔痒。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亓珵确是喝了不少,身体不自觉地向她垂下去。汝安的肩上感受到了亓珵呼出的热气,一时间有些许麻酥酥的感觉。

    “我只是想像兄长那般,看看外面的世界。”汝安回过神,继续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查看妆容是否妥帖。

    “你想看,我可以陪你。”

    “是吗?”汝安起身,面向亓珵,“那若我想去更远的地方呢?”

    “你是何意?”

    “我想离开。”

    “你想离开?”亓珵如同被骤然灼伤了一般, “你同我,有婚约。”

    “那婚约,到底算什么?”汝安的表情冷冷的,那是她平常藏在面具之下的表情,如今,却猝不及防地显露在他面前。

    “你说算什么?”

    亓珵猛地将她抱到梳妆台之上,自己则以仰视的姿势凑近她。想将她掠夺殆尽的想法一时间占据了他,可在他的唇就在要触碰到她时,他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那其中似乎有一层薄雾,内里水气氤氲,灵动妩媚。

    他退却了,失魂落魄地离开她的房间。

    待荼青重新回到房中时,汝安已经梳妆完毕,神情举止没有任何异常。

    “走吧。”

    其后一段时间,又是彼此冷落,各自繁忙。汝安今日亦应邀与一众官家贵女在郊外游玩。出门时,刚好与亓珵打照面,既无法避开,便做得似什么也未曾发生过那般。

    “问兄长安好。”汝安轻声说。

    亓珵亦面带浅笑,“妹妹今日与何人有约?”

    “受茉旖郡主相邀,到城外郡主的私宅宴饮游玩,据说会邀请城中名伎演几场戏,亦有知名才俊吟诗作赋,若兄长无事,妹妹这便启程了。”

    汝安钻入马车中,顺手将兽皮毯子搁在膝上,一手轻轻掀起窗帘一角,却未见亓珵出来。

    郊外的宴饮,说精彩亦精彩,可看了这么多,一场又一场,心中总归是倦怠。汝安若无其事地四下里看着,每每不小心撞到谁的目光,便立刻将目光移开,不给他人分毫遐想的空间,直到她注意到一个不太寻常的身影。

    那个男子混迹在侍者堆里,乍一看不太显眼,可那眼神实在过于锋利,让人一经注意便不可能再当作没看到。那人的目光在席间流窜着,似是在寻找自己的目标。

    可他的目标是谁?汝安全然没有头绪。

    “荼青,你看那人。”她悄声将想法对荼青说了,荼青说私下会问问那是什么人。

    “不要太过张扬。”

    “明白。”

    很快入夜,宴饮进入高潮,为了烘托氛围,人们纷纷来到宅邸中,把酒言欢,歌舞不辍。此宅依山而建,没有人工设栏,以山林为墙,极具野趣。人们的五感似乎也得到了充分的刺激,在美酒的浇灌下,更显得兴致高昂。

    汝安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旁观这一切。

    原来所谓的外面的世界,不过是众生蠢动。与之相比,她还是更喜欢身后伫立着的沉默的高山、无垠的旷野、激越的河流、呼啸的山风……

    若时间,能永远……

    “亓妹妹。”一位俊朗的少年抱扇向汝安躬身施了一礼,此人曾在几次宴席上见过汝安,亦与亓珵熟识,便似熟人般称她为妹妹了。此次洽又在宴席中见到她,忍不住心中暗喜。此时,汝安孤身立于人群之外,如出尘的幽兰,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清冷和沉郁,眸中更漾着浮动的微光,任谁见之都禁不住心旌摇荡……

    “骆公子。”汝安见到来者,亦垂眸施礼。

    “日前,我给府上送去的珊瑚屏风,不知妹妹有看到吗?”

    屏风?

    汝安露出微笑,并未回答,却被对方以为是示好。只见他面上带着薄红,眼中似有火在燃烧。

    “汝安妹妹……”男子大胆地向她靠近了一步。

    “哎?骆谭,你怎么在这呀?”说着,又有一位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向这边走来,骆谭不得已缩回了刚迈出的一步。

    眼见着有更多人靠拢过来,汝安只好向林深处走去。这里光线昏暗,无人注意,她可以放松地呼吸夜晚山林的气息,感到酒意也散了一些。

    今日回去,不如就不再闹了吧。

    她知道自己在折腾,虽然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如同身上有着千斤重的桎梏,如果不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就没办法好好地呼吸和生活。

    此时此刻,荼青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汝安倚着树干慢慢地四下打量,目光从一侧游移至另一侧……

    突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怎会在此?

    就这样想着,她的目光与他交汇。可她身在暗处,他不该看到她才对。

    就在他们对望的一瞬间,汝安感到有一块散发着异香的布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身子被人用力向后拖走。

    随着香气被吸入肺腑,四肢百骸的力量顷刻间流散殆尽,汝安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便失去了意识。

    ……

    等汝安醒来时,人已在亓府的房中。睁开眼,便是亓珵有些发红的眼睛在盯着她。

    汝安试着要起身,刚将身子抬起一点,就被亓珵一下子按回了床上,本就晕眩不止的她差点连魂魄都被震出来。

    她刚要惊呼,亓珵已经压下身,衔住了她的唇。他贪婪地探入舌尖,不给她任何思考的空间便夺走她的气息和意志。汝安被熟悉的味道拥裹住,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脑中是艳丽繁复的锦缎彼此缠绕,斑斓诡谲。

    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倒是……

    亓珵终于尝到了觊觎已久的甘露,禁制一破,神佛难阻。他摩挲着她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吻着她鲜嫩的唇,而她,却那么乖地一动不动地让他品尝。可越是这样,他越觉饥渴,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无限膨胀,几乎将他撕裂。

    仿佛经历了万般艰难险阻,他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女孩鬓边的发丝凌乱,小小的嘴唇似乎有些充血和红肿,唇边还有晕开的口脂,她轻声地呼吸,大大的眼睛亦随着呼吸闪动着,使她显得妩媚异常。

    不可思议。亓珵暗自心惊。自幼相伴长大的女孩,何时已经生得这样美,美得近乎罪恶,令他难以自持。又或者,他只是一直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太注意她,不要去靠近她,不要……

    她心思不定,凡事又不喜言明,难以捉摸,让他永远拿捏不准。

    就如同她的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看似清澈见底,可那不过是深渊表面的浮光。

    就在他茫然想着这些的时候,汝安的手动了动,她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手中。

    “你能安分些吗?”亓珵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将她从如此乖顺的状态中惊醒。

    汝安神思还有些恍惚,听了他的话,果然乖乖地不再动了。反倒是亓珵无奈地叹声气,松开了她的手腕。

    一时间,他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我那时……”汝安忽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就已经看到了亓珵。

    “你差点被恶人掳了去……”今晨,当他听说她去赴郡主的邀约时,心中便隐隐不安。他曾听闻郡主对她心存不满,想来今日邀她定不是出自友情。尤其当听说设宴场所定在城外时,便愈发肯定事情一定不单纯。他私下叮嘱荼青,一定要盯紧汝安,若有异常,尽快想办法告知他,而他一直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在庭院中,他远远地望着她。在他们面前,灯火璀璨成河,人潮喧腾如沸,唯有他和她,站在稍远离人群的地方。他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后退,直到身影隐没在密林中。

    汝安,这就是你所说的?

    你想离开,想从这一切中脱身?

    “从今日起,你就待在房中,不要出门了。”亓珵背对着汝安,他的声音在汝安听起来,并不冰冷,甚至还带着诱人的温度。

    可是亓珵,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若我想走,你可能拦住?”汝安看着亓珵的背影,幽幽地问他。他没看到的是,汝安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意。

    “你试试看?”亓珵猛然转身,死死地盯着汝安的眼睛,他的眸中有锋芒汇聚,终于铸成利刃。

    “你尽管逃,看我追不追得回?”他瞪红了眼睛,指间用力戳进掌心。

    就在刚刚,他见汝安被人掳走,便迅速闪入密林中追上去。追出不远,便有黑衣人向他袭来。他躲避着攻击,甩出袖弩,将黑影一一击杀。

    直追到山崖边,掳走汝安的人,见无路可走,便威胁亓珵,若不放过他,便要将汝安扔下山崖。

    亓珵连眼都未曾眨一下,一箭射穿那人的咽喉,就在汝安跌下山崖的一瞬间,飞身上前,将她重新拉回自己的怀中。

    那些伤痕和刺痛,仿佛在此瞬间自愈,他看着怀中仍在安稳呼吸着的女孩,只感到几乎冲破心扉的欣喜。

    回到眼下,他的神情重新变得柔和,“当年在觞山,还没有能从我手中逃走的猎物。”

    女孩的目光中有些许颤栗,被紧盯着她的人尽收眼底。

    没错,就是这样。

    惧怕我,顺从我。

    然后,别离开。

    只见女孩,缓缓将手探入发间,取下一枚发簪。那是还在觞山时,他为她做的那个……

    替代品。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听闻,阿深要回来了。”汝安缓缓地摩挲着木簪,由于一直带在发间,木簪颜色发黑,泛着一点光泽。

    突然,一声脆响将寂静的夜晚撕裂。

    亓珵一时恍惚,还以为这声音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的。

    汝安摊开手,断成两截的木簪静静地卧在她的手心,上面似乎还带着些许血痕。

    “猎物或许逃不出你的掌心,”汝安将其中一截沾着她的血的断簪一点一点地戳进亓珵的发髻中,“但它可以选择奔赴他人的牢笼。”

    3

    一滴泪从阿玘的眼角滑落,直坠入一个人的掌心。

    正为她理发的亓珵,因这突然的一滴泪怔住片刻,随即他有些惊异地向旁边看去,贺兰箜亦在注视着熟睡中的女孩。

    “她许是又想起了什么。”贺兰箜轻声说。

    亓珵重新看向阿玘,只见她紧皱着眉头,泪水如断裂的珠链,不住地坠落。他有些慌张地为她擦拭着,可不出片刻,泪水已将他的衣袖濡湿一大片。

    “她现在很痛苦,至少她的身体,真的耗不起了。”贺兰箜神色凝重,那几乎未被年岁侵蚀的面孔始终笼罩在阴霾之中,“你若爱她,又为何不救她?”

    亓珵哑然,“若她愿意,我何尝不能?”

    “你又怎知她不愿?”

    亓珵轻轻摇摇头,过了这么多年,他发现自己依旧看不透她的想法。

    “心思复杂缭乱,与作茧自缚何异。”贺兰箜的声音如谷中铃音,清透慑人,“抛去那些,她于你可是重要的人?你以身做药,在她无知无觉又危难至极之时,救她一回又何妨?

    可以看出,你是她极为信任和亲厚之人,既如此,我亦不妨告诉你,我能看出,汝安已然孕育过,若不是你,你便尽快找来孩子的父亲,救她的命。”

    贺兰箜说完,愤然离开,唯留下亓珵一脸愕然。

    孕育过?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仍在睡着的女孩,随即将面孔埋在掌中,禁不住颤抖起来。

    是谁?

    亓深?

    他放下双手,眉宇间阴鸷难散,心中如有浓稠的乌云在翻滚。

    呵,怎么会……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神思恍惚地向外踱去。牧茧等在殿外,见亓珵出来,正要迎上前去,突然亓珵出手,在他始料未及之时,将他掀翻在地,并死死地压制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此人竟深谙武艺,而且身手与将军几乎难分上下,牧茧断断续续地想着,想使出全力摆脱亓珵的压制,但发现自己全然奈何他不得。

    “亓珵,你疯了!”牧茧咬牙切齿地说。

    “这些年,你一直在她身边,你定知道,告诉我……”亓珵的声音低沉如雷鸣,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是与何人,孕育过子嗣?”

    听到他的问题,牧茧的大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突然,一段记忆闪入他的脑海。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像是赢得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奖励,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亓珵被他的反应激怒,禁不住怒吼道:“你说!!!”

    “她一直以来,都深爱着将军,从未变过,”牧茧笑着回答他。“若有子嗣,也定是与将军。”

    亓珵无力地放开他,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你怎么能,对我如此狠心?

    他摇晃着,好不容易才站稳。

    牧茧亦从地上爬起,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

    “等她醒来,我会带她回去,”牧茧掸去身上的泥土,“你便安心地去做你的继任者,最好是能做到皇储,再成为这百越的皇帝。到那时,请你放她随我们离开,让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和她爱的人在一起。”

    牧茧不知对方是否听见了自己所说的话,只见他摇晃着,转身走向夜的更深处,原本高傲挺拔的身躯此时却像即将倾颓的殿宇,一触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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