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湾这一晚睡得不好,梦里光怪陆离,她一会儿是梦中的人,一会儿是旁观者,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她却像失忆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醒来时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小腹隐隐坠痛,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发出盈盈的蓝光,才不过凌晨两点半。有来自未知号码的未读讯息,提示框只显示几个字就已经让她没有耐心继续看下去。
半睡半醒地到了厕所,低头一看,原来是来了例假。
寂静的夜中很难忽视被砸得哐哐响的防盗门,这种连续的敲门声明显已经扰民,于湾坐在厕所里,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她打开门,彻骨的寒意涌了进来,渗透她的四肢百骸,在单薄的睡衣下激起一层浅浅的颤栗,于湾看见他的头上还有未化尽的雪,他一把扯着于湾往外走,于湾使劲挣脱,反手给了秦燃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让两人都愣了一下,于湾知道,此刻对门或者楼上楼下的门上一定趴着几个好事的人,楼道的响应灯已然熄灭,两人在寂静黑暗的楼道中无声地对峙。
秦燃再次扯着她走,这次于湾没有挣扎,在昏黄灯光熄灭的一瞬间,她看见有晶莹的泪光滑过他的脸。
走出单元门的一瞬间,漫天的风雪挟裹着冰碴儿向两人袭来,天被雪光映亮,恍若白昼,两个人的身上霎时间就裹上一层厚厚的雪。
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
秦玉安静地躺着,嘴唇没有血色,背后传来了的烟味,秦燃说,“我们出去谈谈吧。
”
于湾像是一只提线木偶,绳子不在她自己的手中,没有思考的能力,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于湾木愣愣地跟在他身后,走廊的灯光如白昼,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右脸上还有手指印,一只穿着一只拖鞋,另外一只赤脚踩在白色瓷砖上。
秦燃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了她。
于湾默默地接过来。
“我昨天问她,怎么样才能让她好受点”
“她说,让我回到过去,杀死以前的秦玉”
秦燃又想抽烟了,“我知道,她以前对不住你,她从学校回来好几次都坐在门口发呆,看着你送给她的破东西,现在那堆破东西还放在她抽屉里,她也不想这样,何守正和你妈跑了之后,我们两个又要挨打,又要哄她,再不做点什么就会疯了”
他平静地叙述着,语气没有波澜。
“所以我就成了她得出气对象,不,是你们一家的出气对象。”于湾也笑了。
秦燃知道自己很自私,可他别无选择。
“你原谅她,或者表面原谅她,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办到”
于湾觉得好笑,“假装原谅她,怎么原谅,要不要我跪下求她原谅我,原谅我不肯陪她演戏,她霸凌我我就要跪在地上求饶示弱,她想和好就立马手牵手做好朋友,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为她是谁”
于湾把外套摔在他的身上,“你以为你是谁”
秦燃站到他面前,“我希望谁都不是”,他指着门里的人,“不是她弟弟,也不是她们的儿子”
“你明白吗”秦燃放下手,声音也低下来,“我希望我从来都没认识你,小鱼”
秦燃不叫秦燃,秦玉也不叫秦玉,她们的爸爸叫何守正,是村子里唯一考上了高中的男青年,无奈家里吃饭的嘴太多,饭都吃不饱,还上什么学。
秦秀娟是村长唯一的宝贝女儿,上面有两个哥哥,娇惯着长大的孩子脾气难免有些任性,秦秀娟脾气任性,长得也普通,村长经常摇头说这个女娃,长大了不好嫁人的呦。
可偏偏他碰到了清俊劲瘦的何守正,文气干净的何守正站在乌沉的客厅中像是松柏上干净的雪冲她一笑,她必不可免的陷入了爱情的陷阱里,村长一家其实不同意,她们一家顶瞧不上小白脸,脸长得好有什么用,这年头先顾紧的是要吃饱饭。
如果媒人上门那天,何守正没有冲她笑,一切都会不一样,可偏偏他笑了。
不会不一样的,何守正的形象和气质在那个物资稀缺,精神贫乏的年代,是相当出挑的,她还是会注意到他,爱上他,嫁给他。
何燃和何玉的童年是在一种别扭又和谐的氛围中成长的。秦秀娟的怀疑与跟踪将何守正推得越来越远,何守正好面子,不争执,一律回以冷暴力。
何守正对孩子还是比较好的,经常会问何玉和何燃想吃什么,他帮他们买回来。
何玉说想吃桃酥,何燃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两人在院子里玩跳飞机格,等到太阳逐渐落了山,何守正还是没有回来。
隔壁张大爷远远跑过来冲他们喊,“何玉,何燃,快点,你妈妈和你爸爸打起来了,快去劝劝”
到底怎么了,不是去给他们买桃酥了吗,难道是嫌浪费,不会啊,以往给她们买更贵的东西,秦秀娟也只是嗔怪地说一句,看他们吃得开心会手指一伸,挨个点一下他们的脑袋,骂一句,“馋死了”何守正只是在一旁偷偷弯起嘴角。
往哪边走,这边不是去小卖铺的地方啊。
她的心里有诸多疑惑。然后,她看见了于湾牵着她的小弟弟呆愣愣地站在土路旁。里面叫骂声一片,于光荣也从路的东面往这边赶过来,怒气冲冲进了院子里。
里面一片叫骂声,拳头与骨骼的碰撞,桌椅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他看见何守正和一个女人光着身子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只随便裹了床单在屋子里躲藏。
有女人的啜泣声,男人的叫骂声,无关群众看着热闹嘴上却假模假样地劝告,“别打了,娃娃们都瞅见了”
“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娃想想么”
何玉觉得好恶心,有血腥味儿翻了上来,她再也忍不住。
“姐,姐!”
有人在耳边凄厉大喊着,于湾赶忙……跑了过来,何燃一把挥开她,“滚开,别碰我姐”。
已经上初一的小少年身板拔高不少,力气很大,于湾被挥到地上,鼻血从手的缝隙中流了出来。
于路还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更乱了,不知谁在旁边叹了一句,“真是作孽呦!”
何玉醒过来后,何燃红着眼坐在炕沿上,何守正在门外抽着旱烟。秦秀娟在一旁静悄悄地坐着,望着窗外。
好像之前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