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树林在雾气的遮掩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冒出一只妖怪，这样的场景仿佛是在梦里，或者是野兽，周峰不习惯这样沉默的赶路，他有些害怕，他需要说点什么来给自己壮壮胆。

    他问爷爷，他们是要去哪。

    爷爷这次回答了他，他说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他问谁啊。

    爷爷没有回答，脚步不停，依然匆匆地赶路。爷爷在周峰心中一直是慈爱的，有时候像他一样顽皮耍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爷爷，严肃的，沉默的，悲伤的，大雾不仅遮住了这座山，也把平时的爷爷藏了起来。

    到了山脚下的水泥路，爷爷带着他坐上了一辆要去早市出摊的电瓶车，爷爷抱着他，周峰缩在爷爷怀里，比平时乖巧安分。

    车子沿着水泥路一直行驶，到了冷清的集市，司机把他们放下。爷爷给了钱，带着他从一个按摩店拐了进去，到了胡同里的一个早餐店。

    周峰认得牌子上那两个字，叫幸福。

    “爷爷，早餐店没有开门啊”

    周峰正说着，卷帘门从里面拉了上来，里面的人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那个女人说油条还得等会儿，豆浆倒是好了。厨房后面传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给他们先来两碗豆浆”

    那女人就问他，“你要吃什么”

    “给老子来碗面”

    周峰心里恶寒了一阵，他看见那男人把手放在了那女人的屁股上，还捏了捏。周爷爷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他站了起来，想起什么，又赶忙坐下，看了看四周。那个男人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周叔，坐吧”

    周爷爷连忙答应。周爷爷期待得看着他，那人收起了不正经，说“他好着呢”

    那个男人又把目光转向周峰，“啧，一晃多少年了，这小兔崽子都长这么大了”

    他伸出手摸他的头，周峰想起他刚才捏女人屁股的手，连忙避开。

    “个兔崽子”，他笑骂，透过他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人，“和你老子长得真像，真是你老子的种，连这臭脾气都一样”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点燃一支烟，理所应当地抽了起来，丝毫不顾及桌子对面的老人和小孩，毫无公德心。

    抽了几口，他站起来，对周爷爷比了比后面，两个人就站起来到后院去了。

    周爷爷让周峰坐在原地，等会儿就做出油条了，让他先吃。

    油条端了上来，那个女人笑着告诉他，“小心烫”。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根，油条又脆，他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爷爷回来的时候眼圈是红的，周峰从没见过爷爷哭。

    那个人弯腰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好孩子”

    周峰问爷爷，他是谁。

    周爷爷沉默了一瞬，然后说，他是好人。

    这个人凶神恶煞，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他弯腰抬手的时候，露出了身上的刺青。他既不英俊也不正气好人怎么会长这副样子。

    周峰觉得他和好人沾不上边，周峰心目中的好人是雪山飞狐里的侠客，是隋唐英雄传里的秦叔宝，是神雕侠侣里的杨过，是亮剑里的李云龙，是打日本鬼子的八路军，穿着制服一身正气的警察，是保家卫国的解放军。

    周峰回头看那人，他转过身，迎着薄薄的晨光，发现爷爷的步伐不再有力，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爷爷老了。

    周峰对父亲的印象只有五岁前一点朦朦胧胧的记忆，那个夹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抛起来接住的人抛弃了他和妈妈，抛弃了爷爷奶奶，和另一个女人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

    爷爷告诉他，周峰，你要记得你爸爸是爱你的，他对你的爱，不比你妈妈对你的爱少。

    “那你呢，爷爷，和你比呢”

    周峰摸着爷爷的脸，摸到了皱纹和胡茬，摸到了湿湿凉凉的的泪水，爷爷哭了，眼睛里盛满了泪水，“他比我更爱你”

    爷爷主动讲起爸爸小时候的事，他有多顽皮，成天被他拿着苕帚拖把打，可他爸爸反应很快，很少挨揍。这个称呼得到的不再是一片沉默，朦胧的形象似乎变得清晰。

    吃过饭，周峰下午活蹦乱跳地去找他的小伙伴们，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村长家地里的一小片阴凉处。

    于湾带着于路从后边一溜烟儿跑了过来。

    周峰说他明天就要回家了。于湾依然没什么表情，于路有些不舍，他问周峰什么时候来。

    周峰瞥了于湾一眼，说你想我来吗。

    于路说想，然后他拽了拽于湾，和周峰说，我姐也想。

    于湾脸红了一下，作势要打她弟，凶巴巴地说，我才不想。

    周峰笑眯了眼睛，于路也捂住嘴笑了。

    周峰和他们讲起爸爸小时候的趣事，又讲了他爷爷说的话，他爸爸很爱他，然后他期待着他们的羡慕。然而观众却毫无反应，于湾前几天刚挨了揍，对于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于路虽然很少挨揍，但他骨子里也是害怕于光荣的。

    周峰有些不满，刚想说点什么，附近的小篷有一阵声音传来。

    有点像是在吵架，有男女的声音，还有皮肉的碰撞声。三个人掩不住好奇，悄悄地从田陇上的小道钻进去，绿叶影影绰绰间，瓜田里两个光溜溜的身子紧紧交缠在一起。

    周峰瞬间整张脸都红透了，他虽然不懂，可也知道光着身子干的事他们应该不能看，他要拉着那两人赶紧出去，然后发现两个人拽也拽不动。

    周峰回到姑奶奶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的衣服湿哒哒的，鞋子里都是水走路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他献宝似的把袋子里的鱼递给爷爷，爷爷接过鱼让他赶紧去换衣服。

    于湾带着于路回了家，家里静悄悄的，于湾把小鱼放在水桶里，于光荣从酒友家回来，他看见两个人衣服都湿哒哒的，顺手拿起墙边的苕帚就拍到于湾身上，“又去玩水，天天就知道出去野，就是个野种”

    于湾被打了一个趔趄，她不吭声，也不愤怒。

    顺嘴说出来最后两个字，他打得更厉害了，随着于湾闷哼一声，苕帚断成两节，打在了窗户上，窗户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于光荣啐了一口，把手里剩下的那节木头甩在了墙根处。

    第二天周峰在路口等了半天，于湾却一直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