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我走了……”

    他听见水声淅沥。

    “别擦了,擦不完的,你不要再失去了。”

    我杀了很多魔物,很多,我杀得完,只是剑很脏,擦干净就好。

    “其实很好啦,我是因为和你的相遇,我的时空才不再寂静,圣海,原来当自己的时间流动,风景就会不住生长,而那之后,注定是回归世外的消亡。”

    怎么会呢,我是求长生的修者,我的生命会和你一样长,我们的光阴都会停驻,而你也绝不会,绝不会,怎会先我——

    “阿爹!”女孩的声音划破雨幕,“那是明龚哥哥。”

    他抬眼,眼皮上粘着血,被冷雨洗刷,淅淅沥沥。

    明龚,记过的名字,记过便忘,用时再想起,十分为计,须一分心力,世间千千人名,错之如过萍,皆在这分心力里,则是存世的意义,向来如此。

    既然如此,若不存于世,这回用过后,便该忘了,明龚,明家一位后辈,当上学堂夫子的助教,与阿螺和他的女儿玩得来,那条巨蟒苏醒后,又常常独自忧郁,此时此刻,在他的剑下身首分离,脸上再没有快乐和不安。

    “梦魇侵蚀,自非世中人,同魔物无二,必要遏其泛滥。”女孩撕下一截裙裳,白如缟素,盖住那条腥味的断痕,手心攥住一把红沙,泪水混杂雨水,“可我不愿见。”

    “见又如何?”

    他问。

    “夫子诲:‘舍生取义’。我无别见,既入此道,死生事小。”女孩受冻似的发颤,仰起一双银眸,惶惶但执着,“只是会害怕。”

    那就不该你来。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有些自知的神经质,在既定的事实之下,询问从未存在的虚假:“你为何要知道这些?”

    “因为阿爹,和阿爹身边的人,都是这样说,这样做的,不可以弃他人之存亡于不顾。”女孩的形影减淡,摇摇晃晃,在风雨里破碎,“有什么不对吗?”

    他人之存亡又岂能弃我不顾。

    “所以本该无关。”他的心自虐般畅快,“你,还有阿螺,是我,都是因为我,你们的意义该是什么?”

    战场的刀剑声声喑哑。

    “是你忘了。”女孩的身形骤然实在,从四岁拔高到十四岁,“是你想给自己判罪,你不肯承认我们的离去。”

    为何非要离去?

    “四百年了。”就像在回答他的心声,女孩的身形更换刹那,发色在黑与银间转移,眼瞳起落银与灰,宁静的笑也变得难以捉摸,如同海中浮出的云烟蜃境,“父亲。”

    明圣海从入定中醒来,清修的房间暗暗昏昏,能听见灯盏炸开灯花,耗空蜷缩的一点黑芯。

    暗下去后只能感知一炷香,待到对案的香燃尽,他的人生还漫漫如夜长,上面布满了窟窿,随着那场雨,他的心已经仿佛死去了。

    “家主。”

    管家扣敲后用门上的装置传音,“明日终赛过后,就要开启浮生若梦境,您亲自前去吗?”

    多么真实的一位故人,实际只有他能想象,他曾炼制数具傀儡,对坐了三天三夜,不假思索地摧毁,直到倒数一具傀儡出声,问道,夫人,小姐功课如何?

    他的剑迟迟没落下。

    后来,魔祸中幸存的名单里,多出一个不起眼的人名,明龚,明家一位后辈,渐渐成为年长的前辈,担任司掌明家上下的管家。

    他总是会想,想很多人,亲人,仇人,活人,死人,俱是远去的转蓬,最深爱的人却最不敢去想。

    到最后居然谁都没忘。

    “当然。”明圣海在黑暗里回答,端方持重得好似木讷,“我当然要亲自去。”

    …

    傅离朱落败得不出其然。

    前两局便已圈定,论技巧花招,论不过,论正大光明,论不过,她像对待林罔叶一样,极上心筹备过,暗器比往日更精密,更森严,更用好修者的境界,打得难分难解,有解之时,便也输得毫无怨疑。

    “固体养魂丹。”澹台峰主沉迷改造多日,总算想起还有半个徒弟,过来围观了最重要的一场,欣然转手给秋柚小徒,“不错不错,快给他送去。”

    寒静梧旧伤未愈,看来又伤得不轻,秋柚道声谢,噔噔噔跑了过去。

    “有劳。”

    寒静梧下场后,就近倚靠一根风向标,把药服下,处理起了伤口。

    “澹台爷爷给的。”秋柚观察他的伤势,或许不甚严重,但还是生出隐忧,“进前三了,还打吗?”

    “不打。”寒静梧缠好手上几圈纱布,“非打不可的都打过了,没必要的就没必要,我才和裁判说了弃权。”

    有理。——欸不是,这么说起来,兜兜转转,虽然还是和那三人交手,但并没能成为金丹段魁首,毕竟江湖定律,黑化强十倍,原文的男主赢下比赛,不过是信手拈来。然而现实里,可能有那么点偏心在,她还是,由她来抉择的话,还是这个寒静梧表现更帅。

    秋柚像被纱布绕着一样,思绪绕了一转又一转,顺手接过交付来的竹纱签,帮对方涂抹左边眼角的药,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红痕,他不方便上手。

    “如果我没感觉错。”寒静梧闭着眼睛,“你的兴致反而高涨了。”

    “一定是感觉错了。”秋柚脱离对剧情的沉浸,沉重了语气矢口否认,“我很遗憾,非常遗憾,但是养伤要紧。”

    “谢谢,但你的眼睛——”寒静梧睁开眼,看她结束工序,抬手放在眼角,手指张合,如同镜像的示范,“在发光,很雀跃,非常雀跃。”

    有这么不知收敛吗?

    “我是在想,回去庆祝下?”秋柚费尽库存找出借口,“我觉得你好厉害。”

    “情不真意不切。”寒静梧抚摸下巴似在回味,“但我不介意多来点。”

    秋柚:……

    突然不太想说后半句是真心的。

    “明灵怡在看你。”寒静梧看向她身后,“而且很近。”

    有多近?

    秋柚也感觉被强烈地注视,回过头去,黑发少女根本就近在咫尺。

    “午好,秋道友。”明灵怡的声音仍然动听,伸出手想挽住她,但被避开了,她就了然地放下手,“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算不上。”秋柚心想好难搞,生气是有的,又怪罪不了,万一是改剧本的错,况且涉及自己还好,可连累的是旁人,怎么想都很难说,“你应该问我师兄。”

    “你情我愿的交易。”明灵怡却持以这般看法,她惋惜地摇头,眉清目柔,语调委婉如歌,竟像是无心无为地放弃,“时也命也,不得强求,到头来输尽了。”

    输了什么?

    秋柚不知为何想问,感觉这人似乎会消失,想开口弄明白时,却听见场上传来骚动,是金丹段余下的两人已决胜,而筑基段的昨日比完了,晋级前三的人里有柒花,划水一般输给了她,让魁首对她毫无吸引力,拿了也只是搁置在旁。

    脸颊有一点冰凉,是一滴水,她抬头,发现天一下子阴了,像要下雨。

    观众席的热闹不减反增,最后一天总是能吸引大多人,明家那位尊者就在这种氛围里登场,在阴云之下,在喧腾的高台上,白衣按剑,风度卓然。

    “我会开启浮生若梦境。”

    身边的人主持一系列陈词后,圣海尊者只传音出了这一句。

    “跟我来。”

    明灵怡忽然拉起秋柚的手就走,另一只手往后撑出淡粉的屏障,拦住了立刻想带回她的寒静梧。

    “有话可以先说。”

    秋柚被拖着尝试挣脱,挣脱不得,不过没什么危险,她就回过头,对寒静梧摇摇头,示意问题不大。

    寒静梧背过往前伸的手,越远越看不清脸色,突然开始后退,转身就走,不知道要去哪儿。

    明明是按她说的做,她心里却硌硌的,呼吸不明不白地紧了下。

    “你想看月亮吗?”明灵怡的声调有几分上扬,“我很想。”

    “这是白天。”

    秋柚习惯性收拾好心思,像打包起沉甸甸的包袱,回过头仰望起天色,说出口的是无关紧要的事。

    “可是我想。”明灵怡停住了脚步,“我就要带你看。”

    秋柚看向这个偏僻的坐席,那儿坐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魔子小姐。”明灵怡叫破了此人的伪装,“是不是该把你的小蛇放出来了。”

    “这就来真的?”

    柒花正抱着椰子壳坐得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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