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炭下的雪层被踩的沙沙作响，一行人顺着山洼向里走，火仿佛就烧在头顶。
扑天的火势蔓延，烧的快退的也快。
满山的枯枝被大火一卷而净，雪层却没受多少影响。
火光映在姬潇月浅色眸子中，反射着暖色光泽，脚下是黑白相间的杂乱。
谁也拦不住她了，到了这种情况只能任她去做。
姬潇月时常给人任性但潇洒的印象，但只有看着她长大的人才知道，这孩子心软且固执，也很容易陷进自己的情绪出不来。
每当她陷入某种情绪出不来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任她去做，她想做什么就放她去。
胡叔带着一众人跟在她后面，一行人冲着火势小的地方，只盼着能安全翻过山岭。
只要能翻过山岭，一切都好说了。
等真的翻过了山岭，姬潇月身形躲在一棵树后面看着山下远处的营地，火势蔓延不到那里，火是无法越过几十米的雪地牵连到营地的。
所以那边依然是战后模样，雪和血相融，刺的姬潇月只能眯起眼来看。
帐篷倒了一地，整个营地破烂不堪，几乎像是被什么与天比肩的巨人践踏过，没有人影，连尸体都看不见。
她来的太晚了，甚至这里战场都已经被人收拾过。
姬潇月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把下半张脸缩进衣领里，她尽力了，可这种事不是她能帮得上忙的。
她做不到，即便成了唯一的生路，她也没能成功将机会带回来。
寒风肆意吹乱她的头发，姬潇月手扶在树干上来保证自己不会倒下去，手心传来火后余温，却怎么都暖不了她。
她没机会再见他们了。
胡叔从下面上来，看见营地一片狼藉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复杂的看着。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见呼啸的风卷起帐篷边，扯着他们高高飞起，又看寒风狠狠将他们摔回地上，上面覆了一层雪沙。
地上的血怎么也盖不住，这样急的风也吹不来足够掩盖血迹的雪沙。
说是叫援兵，其实只是来代替偃家守边的。
“怎么会突然被人包围了？这不应该是能在军营出现的事。”
姬潇月麻木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已经被包围在其中了。
若不是月生放她出来，恐怕如今她也正躺在某处尸山等着腐烂发臭。
“我想再去找找他们的尸体，我们把大楚士兵都找回来安葬了好不好？”
胡叔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看着山下的火沉默道：“等火小了我们下去。”
姬潇月点头。
这一连串的山烧起来，要用的时间不少。他们就一直在山顶等到西边红晕染天，等到山火彻底灭了才下去。
姬潇月跨过地上倒的横杆，尽可能绕过血迹，路过每个倒塌的帐篷都会听一听里面的动静。
万一有人还在里面，万一她能找到一个人。
她只是在旁边听，其他人则是挑开帐篷寻找。
姬潇月回到自己当初住的那个帐篷，叫人过来一起把杂物收拾开，查看帐中情况。
主要是看她留的东西偃惹收到了没。
若是他连见到那些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他是否会瞎想。
好在找了一圈姬潇月没有看见自己留下的铃铛和匕首。
她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没有就只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不管是谁，只要消息能传到偃惹那里，他就一定会明白。
姬潇月缓缓吐了口气，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一丝，让她能有个喘气的理由。
“没事了，你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幸苦你们。”
遣散所有人后姬潇月独自沿着营地边缘走。
这帐篷下根本就找不到人，只是找找安慰罢了。
她看着前阵子她最喜欢逛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了，那边被她踩硬的雪地如今只剩下鲜红血迹，除了血迹根本看不到……
有别的。
姬潇月眯眼看着那边地上彩色的东西，那是这片土地除了红白外唯一的颜色。
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姬潇月立马跑过去，从地上捡起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一小节的彩绳。
若不是上半部分被烧断了，这一小节彩绳肯定已经被烧没了，她也不会有机会看到。
不过若是没有放那把火就不会被烧了。
姬潇月抓着绳子有些后悔放了火，不过又庆幸幸好是那一把火将埋伏在山上的人都驱逐走了，不然她也没机会过来。
这是她留下的铃铛的绳子，可是没看到铃铛，她抬头看着树上所剩无几的痕迹再次四下找了找。
这是她当初被落了一头雪的地方，姬潇月围着树转了一圈都没看到铃铛。
算了，也许偃惹没把铃铛留下。
所以留下这段绳子是什么意思，他又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人是否安全，难道说他们还活着？
姬潇月忍不住激动起来，连忙拿着绳子回去找胡叔。
“偃惹留下来的，他们或许还活着。”
胡叔接过这莫名其妙的绳子皱眉想了想，“也有这种可能，但是我们现在无法确定，这里也找不到任何尸体，敌军很快就有可能卷土重来，我们得先走了。”
姬潇月刚找到一点希望，被说的一愣，“不找了？”
“找不到，小姐，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们现在应该回去，等援兵到了，确定了这边是安全的我们再来。”
姬潇月抢回绳子摇头，“我不，我一定要在敌军回来前找到，不管找到什么我都要找。”
“小姐你不能这么任性，这趟出来已经发生了很多事了。”
姬潇月摇头，“这是最后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人。”
或者尸体。
姬潇月头也不回的奔着那棵树的方向去了，沿着这个方向再往西边走又是两座山谷，姬潇月打算去那边看看。
大概有五里路，姬潇月走了一天脚疼无比，又赌气不愿意慢下步子，一瘸一拐往那边走。
胡叔见状只好叫人一起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那边去。
天色渐暗，天边依稀已经可以看见星星，距离火起已经过去快一天时间，被大火赶跑的蛮夷士兵很有可能趁着夜色归来，胡叔很担心姬潇月这样会有危险，他们只有十几个人，面对敌军一点反手之力都没有。
但谁也劝不动姬潇月，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姬潇月紧紧捏着彩绳，手心冰凉还在出着冷汗，好不容易找到些念想，至少让她看见些。
她只顾闷头往前走，连身边山上有动静都没注意到，直到身后胡叔惊呼，护卫们一拥而上冲上来把她护在中间才反应过来。
姬潇月被吓了一跳，跟着他们视线往山上扫去，这才在昏暗的暮色里看见山上站起来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和灰炭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主动动作，也许他们都发现不了这个人。
他打扮不像大楚人也不像狄胡两族，不过姬潇月看他有些眼熟，这身形怎么好像见过。
他们这边有人抬起弓箭，胡叔开口问：“你是哪方人？”
那边的人也没出声，往下走了两步。
姬潇月看出来什么，突然开口：“你是蒋大哥？”
山上的人听见她的声音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开口，“姬姑娘？”
姬潇月一听果然是他，不敢置信的张嘴，一下从人背后冲出来，边跑边道：“蒋大哥，其他人呢？”
蒋骆也从山上下来，似乎是松了口气，对她道：“都在山里，你怎么……你没事就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面前，姬潇月打量打量他，见他身上没有明显的重伤微微松了口气，眼泪就不受控制滴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好吗？”
蒋骆沉默了一瞬，艰难解释道：“牺牲了很多士兵，其他人还好，偃惹……没事。”
为何要停顿一下，姬潇月敏锐的抓住不对劲，“偃惹怎么了？”
蒋骆抿了抿嘴角，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和她解释道：“他没什么大事。”
姬潇月显然不信，还想问清楚，身后胡叔上前打断她要说的话，道：“小姐，我们跟着这位公子一同去看就能了解清楚了。”
姬潇月恍然，被自己蠢得头疼，赶紧向着山里走，催促道：“蒋大哥赶紧带我们过去吧。”
大悲大喜的变化让姬潇月心力憔悴，她现在一心想见到偃惹，一路上都没心思与人说话，好在有胡叔在，替她问清楚了全部事情。
姬潇月走后第二天大楚士兵与敌兵正式交锋，他们这边军营也与其他方向的军营已经取得联系，几万士兵一起出动，虽然是处于被包围夹击的劣势也足够势均力敌的与他们来一场厮杀。
这一仗打了一天半，期间或你追我逃，或攻抢山谷，双方死伤惨重，今早两方正处于埋伏休整状态，一场猝不及防的大火打乱了这种平衡。
因为埋伏在山上的更多是敌兵，他们受到的影响更大，被迫全体从山上撤了下来，带兵短暂的退出边境回了他们军营，而大楚士兵则被拦在了山谷里。
好在那火烧的快退的快，地上积雪足够厚，火只烧掉了表层的枯枝落叶便熄灭了。
而他趁着夜色出来巡视，正巧遇到姬潇月他们。
起初没认出来姬潇月，还疑惑怎么会有女子又闯进来。
听到这儿姬潇月终于有了些反应，轻声反问：“蒋大哥不知道我离开了？我自然是会回来的。”
蒋骆看她一眼，没回答。
一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那个被他收回去的回答。
蒋骆意识到这点后轻叹了口气，只好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姬潇月拧眉看他，举起自己手中的彩绳，“可这彩绳？”
“那是偃惹留给你的，留给天上的你。”
这么说蒋骆觉得别扭，他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事，就道：“你见到偃惹就明白了。”
姬潇月重新把彩绳握回手中，半晌突然笑出来，原来她和偃惹两个人都互相以为对方不在了。
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