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阳山绵延几百里，为内陆挡住了很大一部分风雪，但依然挡不住寒冷。
他们一行人到第二天中午才感到偃家，胡叔派人提前查看过情况 ，确认安全后一行人才进城。
回到熟悉的地方姬潇月明显安心不少，但也只是短暂的放松，见到管家后第一句话说出来时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管家见到姬潇月震惊的几乎失语，他赶紧跑到姬潇月身边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几天前前偃府也和前线失联了，至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派出去人查看情况又和当初一样都没回来。
应该就是姬潇月离开那天开始失联的。
姬潇月张了张嘴，拧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叔上前一步带着管家去旁边了解具体情况，姬潇月被让进了前厅休息。
偃府也没有前线的消息，说明那边情况不容乐观。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打在姬潇月身上，她低头安静坐着，眼神盯着手心一动不动，微尘从她眼前飘过，被轻微的呼吸打乱，旋转着飘向别处。
来之前已经想好了所有结局。
可真到了这步，姬潇月又什么都不想接受了。
她想让所有人都活着回来，为何这世间要有战争。
越想越觉得不安，姬潇月猛地抬头，拍了拍自己脸颊。
别想不吉利的，不想就不会发生。
她拍自己的动作将小云下了一跳，连忙过来拉住她的手，“姑娘这是做什么，怎么要动手伤自己呢。”
姬潇月被她拉住就没再动作了，抱歉的点点头，“我总是胡思乱想，想多了心里乱的很，想找办法缓解一下，没事了。”
小云伺候姬潇月的时间不长，姬潇月独自从偃府去军营后她就一直在偃府等，了解姬潇月的时间只有对方走前那几天，对她并不了解。
见对方说完没事后表情真的放松下来就不再担心，松开姬潇月的胳膊安慰道：“肯定没事的，那可是偃家军，说是大楚最英勇的存在也不为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出事。”
是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出事。
姬潇月再次点头，“我知道。”
话说得肯定，心里却没底。
小云见她继续安静坐着又站回到一边，却错过了姬潇月眼底泛过的阴沉。
胡叔回来之说事情没那么好解决，还得派人出去查看情况，等确定好前线到底如何再考虑过不过去。
“那怎么行，我们得去救人。”
“我们没有军队。”胡叔见姬潇月慌不择路的样子少有的严厉起来，怒目看着姬潇月，“不能因为一时着急就慌了安排，小姐，你从小就是急性子，总是学不会冷静下来。”
姬潇月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拧眉坐回去，“那我们赶紧安排人去查看情况吧。”
见她愿意听话胡叔表情稍稍缓和，坐到一边道：“已经派人出去了，现在我们等消息就行。”
话落又开始了对姬潇月长达半个时辰的教导。
姬潇月老老实实听着，话都从耳朵听进去，一个字都没落到心里。
满脑子想的都是偃惹在哪儿，自己梦中的长剑到底是什么象征。
“老身时常想，若是小姐出生在别人家，会长成个什么样子。”
姬潇月听到这句不解抬头，胡叔正眯眼打量着她，眼尾纹路聚在一起，是她没见过的惆怅。
她没听懂，于是轻声问：“生在别人家就会长成别的样子？”
“那是自然，人都是被养出来的。”
姬潇月就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若是生在偃家，估计我也是一位能上战场打仗的女将军。”
胡叔忍不住轻笑一声，“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小姐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下姬潇月彻底不懂了，她以为胡叔要说偃家的事，可这么听着他又像只是简单的感慨。
“胡叔觉得我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自由自在的样子，但也会失去很多。”
胡叔说完摆了摆手，“天高地远的话，小姐别多想。”
姬潇月看着他，表情有些凝固，“我拥有什么，我又能失去什么？”
她话音很轻，几乎落不到胡叔耳中，似乎只是动了动唇。
探路的人回来了，说到了山下就不能再往前走，山上全是埋伏，自己一靠近就有箭射出来，十分危险，光靠他们这十几个人根本进不去。
姬潇月听到后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立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胡叔注意到这不寻常拧眉上前，“小姐？”
姬潇月摇头，“没事，我知道。”
她知道大概率会是这样，她一早就知道。
她只是想尽力争取一下。
如今被自己努力拉扯拼凑出来的美梦破碎了而已。
整个偃府都处于极为压抑的状态，姬潇月回到了曾经住的房间，里面还有她摆放的东西。
一点儿没变。
如果时光能回去。
姬潇月独自坐着，谁来都不说话、不抬头。
后来只有小云守着她，其他人也不再来了。
几百人被偏厚夹击围起来怎么可能有生存的机会，他们都是人，不是金刚不坏的神仙。
姬潇月早就知道这些。
月生只是将她救了出来，活下来的可能只有她，仅此而已。
姬潇月痛苦的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胳膊中，手指抓着头发狠狠发泄。
只有她还活着。
只有她。
……
一场大火比援兵来的更快。
冬季干燥的山坡更加利于火势蔓延，六座连在一起的山不到半天就全部被点燃，狂风卷着火舌高过天际，烈焰中所有树木后的埋伏都毁于一旦，山上的活物被迫后退。
有风助势，这场火并没有升起太多浓烟，等被人发现时几座山几乎烧了个干净。
随后偃府慌慌张张冲出来一帮人，骑马奔着后面起火的山去。
无他，姬潇月不见了。
等他们发现火势想去通知姬潇月时发现小云晕倒在房间里，姬潇月早没了踪影。
两者一联系，连猜都不用猜，几乎是可以肯定，这场火是姬潇月放的。
她要让山上的人都死在火中，不惜以这几座山的生灵涂炭和自己的命为代价。
胡叔催着人出门，在狂奔的马背上怒吼，“快点！再快点，找到小姐直接绑回来，若是不听话就打晕！”
姬潇月如此太不让人省心。
她做事向来不顾后果，一次两次吃了教训就该改正，可偏偏她改了十几年，依然是这个性格。
到底有什么值得她送命的？
偃家到底是有什么不同！
一行人很快到了山下，山上火势正大，山的范围也广，根本不知从何找起。
胡叔烦躁的啧了一声，挥手道：“分开找，不惜一切代价把小姐安全带回来！”
护卫立马四散分开去找，胡叔自己走了火势最大的一座山。
山底已经烧过，灰炭中稀稀拉拉几处火苗，随着风此消彼长，他沿着山谷走进去，越看山顶的火势越是心凉。
若是姬潇月在这座山上，几乎是能肯定她回不来了。
……
姬潇月自然没想着这么快就同归于尽，她也正在山中寻找，只想找到一点能证明些什么的存在。
不管偃家是死是活，总要找到些证据来证明。
她走在火后苍夷大地，视线被黑色占满，更前面一些的地方她没办法靠近，只能一脚深一脚浅的在这山谷中打转。
她找不到任何东西。
连动物的尸体都找不到。
还有很多地方没找过，还没见到很正常，而且他们当时都在山背面，来不了这里很正常。
姬潇月始终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被一抹银白晃了眼，姬潇月眯眼再去看，只能看见一段晃着光的东西，她几乎连滚带爬跑过去，从余温未尽的木炭里扒出来一把长剑。
冷汗自额头滴落，四周的声音突然变大了起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一下跌坐在地上，身边荡起一片灰尘。
好像是迷了眼。
姬潇月觉得自己眼睛干疼干疼的，却怎么也揉不出泪来。
她能听见在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哭。
又好像是身后的火里有哀嚎声。
她分不清，只知道自己眼睛疼到睁不开，看不见身边的长剑了。
她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过也算如愿以偿，至少是找到了。
姬潇月苦笑，她总算找到了。
悬了这么久的心此刻总算踏实的落回去，安静的似乎连继续跳动都不需要了。
姬潇月突然回头去看身后的火，她拎着长剑爬起来，直直盯着那火。
她不会冲进火里，只能直直盯着那火。
最后被找到时眼睛已经再流不出泪水了。
找到人的姬家护卫迅速聚集在一起，胡叔赶过来后见到失魂落魄被带到安全地带的姬潇月怒喝想骂，但见到她手中提着的长剑又瞬间熄了声。
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没人敢出声说话。
姬潇月意识到什么，将长剑扔到地上，哑着嗓子道：“就让这火烧去吧，找不到他们了。”
“你只是找到了一把长剑就给偃家全部人下了死令？”
胡叔示意人将长剑捡起来，“万一这山中还有其他幸存者无辜死在你这一把火里该怎么办？”
“可是这火灭不了了。”
姬潇月轻笑一声，“我点起来的时候就没想着让它灭。”
“不可能活下来，他们是全部被围剿，就算给他们留了条命现在也早就被抓到敌军阵营中去了，怎么可能还在这山中。”
她一字一句强调，“我就是要用这一把火把路打开，我要过去，我要亲眼看见山后的情况。”
山势起伏复杂，不翻山过去确实无法得知山对面发生了什么，胡叔看着这样的姬潇月叹了口气，“可这样未免太冲动了些。”
“只要能过去，我什么都可以不管。”姬潇月回头看着蔓延的火势，眼神冷的仿佛变了个人。
似乎是被梦魇控制着。
但她只是想着，哪怕过去收尸，她也一定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