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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二)

    如果叶小河的记忆没出现偏差的话,当初宓和玉离开国公府进宫之时,跟她的关系已然是撕破了的,眼前,宓和玉以如此鬼祟的方式忽然现身,一副深情款款要叙旧日情缘的姿态,着实令叶小河满头狐疑。

    宓和玉眯着一双桃花眼,柔声道:“只是在宫里时日久了,难免思念故人,这才冒着风险将你接来,一诉衷肠罢了。”

    真这样简单那才怪了。

    叶小河不动声色:“宓真人,可是有些健忘?”

    不等她讲完,宓和玉急切打断:“小河!勿要提那些不快的事吧!人在气头上说的话,如何能作数呢?你我相识于少年,至今十几年的感情,又怎会被几句气头话给改变!”

    他讲得情真意切,叶小河竟也有一丝恍惚。

    难道说之前他们并未闹翻?

    见她表情松懈下来,宓和玉紧接着道:“我进宫后,身边皆是新人,再无人可亲近,这才发现,我心里的位置早就被一个故人占满,小河,若非太过思念,我怎敢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铤而走险私自接了你来,须知,这一旦被人发现,我可是死罪!”

    叶小河一惊,竟不自觉在心里认同起宓和玉的话来。

    宓和玉再次轻轻将手掌覆在叶小河手背,这次,叶小河未再躲闪。

    “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吧?”

    虽然听宓和玉的话,似乎宫里的生活十分乏味,但见他如今的装扮和气派,分明又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宓和玉将叶小河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摩挲,一脸哀伤:“就那么回事罢了,再怎么表面风光,说到底,也不过是福昌的玩物,可要是我不作这玩物,只怕连性命都不保,甚至连鲁国公府都会被牵连。”

    见他低落下来,叶小河有些心疼,他这样心高气傲之人,却被迫要靠伺候公主才能活下来,他心里可有多煎熬多痛苦。

    叶小河:“和玉,我现在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宓和玉摇摇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承蒙你的恩泽,我才能在国公府里苟活十年光阴,我感激涕零,只一心想着有机会报恩。”

    听他说得如此郑重,叶小河忙道:“哪里有什么恩泽,和玉,你这样说简直折煞我,这十年来,你帮我教导霁儿,保霁儿康健长大,我才是该感激你才是。”

    宓和玉叹了口气:“若说完全没有心愿,那也是一句大话,只是不敢想。”

    叶小河:“你且说来听听吧。”

    宓和玉站起身,在屋内逡巡了几步,又回到桌前坐下:“如今我在宫里,尚算顺遂,福昌待我,现下是好的,只是我心里明白,这恩宠犹如昙花,早晚是要逝去的,更何况,我还不能……”

    他差点将只有二人才知的一桩秘密说出口。

    叶小河:“你有何打算?”

    宓和玉:“长庆宫内有一处楼观,原是福昌修炼豢养小道童的地方,我进宫后,那里便成了我的居所,后来我将丹炉搬了去,那里成了一处绝佳的修炼之所,我长居于此,深觉在修行上自己又精进了不少。”

    叶小河:“那要恭喜你啊和玉。”

    宓和玉苦笑:“恭喜?呵呵,苦中作乐,寂寞深宫,谁又能解我心忧?”

    叶小河也不知要如何宽慰,只得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襟。

    宓和玉:“我如今,朝不保夕,心愿唯有让我一生修为,后继有人。”

    叶小河并未听出什么端倪,只听见他提到后继有人,便脱口而出:“伏夏那孩子甚是聪颖,好生栽培,必能有所发扬。”

    “伏夏?”宓和玉一脸惊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叶小河:“其实伏夏那时要跟时公公进宫,我心里是宽慰的,他自小跟随你,进了宫与你相伴,你也不会太落寞。”

    宓和玉忽而脸一沉:“你竟是这般思量的。”

    叶小河见他似有不悦,不解道:“怎么?”

    宓和玉:“伏夏,他只是一个小道童,天资再好,也只是奴才。”

    他说话的口吻十分冰冷,仿佛伏夏只是个一般的仆从,叶小河有些意外:“伏夏是你的弟子……”

    “一个称呼罢了!”宓和玉不耐烦道,“弟子只是我给他的一个身份,而那个身份也是出于鲁国公府的限制,在国公府里,我不可能要求有人来伺候我,所以才要他唤我师父!”

    宓和玉的表情越发冷漠:“一个贱籍的小奴,你认为我只配让此等身份之人作我的传人吗?叶小河,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

    叶小河有些错乱,过去伏夏和宓和玉在府里分明是一对有情义的师徒,宓和玉现在竟说出这些话?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他?

    叶小河:“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宓和玉叹了口气,有些咬牙切齿:“小河啊小河,你到底还是个蠢的!”

    叶小河:“……”

    宓和玉起身走到叶小河身后,双手轻轻搭着叶小河的肩头,忽然发力,狠狠捏起叶小河肩头。

    他用力很足,叶小河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受了这一下,疼得嘴巴都龇起来:“和玉,你这是干什么!”

    叶小河想起身挣脱,被宓和玉压住肩头又按在椅子上。

    片刻,宓和玉又轻轻拍了拍叶小河的肩头:“唉,小河,我还以为你是懂我的。”

    他又坐回椅子,似乎情绪平复下来。

    只是这一番起伏,叶小河终于心生防备。

    她心里凉下来,闭着嘴巴不再说话。

    宓和玉:“你看你,生气了,你一生气就不作声,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个德性,闹脾气那是要‘闹’出来才行的嘛,你不作声,让我一个人说个不停,像个絮絮叨叨的大恶人!”

    叶小河:“你到底什么意思?”

    “好!你终于问了!”宓和玉的表情张扬起来,有些兴奋,“我开导你半天,就是等你来问这句话!哪知道你居然跟我提伏夏!简直荒谬!我在跟你说我要后继有人,你跟我提一个小奴!太荒谬了!”

    宓和玉:“罢了,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蠢,你要是不蠢,又怎么让我在贵府上待了十年呢?”

    叶小河:“你……”

    宓和玉:“时候也不早了,你离开太久会被人注意,我也得早点把你送回大殿,就长话短说吧。”

    宓和玉:“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已是今非昔比,福昌全听我的,长庆宫也由我管着,官家亦对我相当赏识,荣华富贵,都摆在眼前,然,此番际遇,最大憾事却是再无传人,着实空虚啊,故……”

    到此,叶小河终于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她惊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慌忙打断:“你无传人这事,亦非现下才发生的,你早就释怀了啊。”

    宓和玉蹙眉瞪眼:“释怀?!你认为一个男人真的能释怀自己无后吗!”

    叶小河:“可是不然又能如何……”

    说完,她意识到这种话对他是一种刺激,不敢再往下说了。

    果然,宓和玉一把抓起桌上茶盏,“啪”一下掷在地上,茶盏落地碎成几瓣,叶小河吓得战栗了一下。

    宓和玉:“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宓和玉十岁那年,骑马出了意外,不幸被烈马踢伤下/体,从此落下终身隐疾,一生不举。

    饶是成年后他生得玉树临风,心里始终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

    这件事作为他最大的秘密,他决定一辈子都不能被外人知道。谁知命运弄人,二十岁的时候,他为了谋生,去了一户官老爷府上做教书先生,与东家的双胞胎小姐生出情愫纠葛。

    那时,二小姐叶小河爱他爱得不行,一心想跟他私奔,他不得已,将自己的隐疾告诉了二小姐。

    不久后,二小姐嫁人,他也决意投身道门,潜心研究各种丹丸。

    旁人还以为他是为了二小姐终身不娶,做了道士,实则真正的原因是为了有朝一日研制出一种药丸,治好自己的隐疾。

    叶小河起身,小心翼翼地:“和玉,我该回大殿了。”

    宓和玉平复了一下:“你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叶小河摇头:“你在宫里好生将养,不要胡思乱想……”

    宓和玉不耐烦:“你这个女人,当初不是你说的,霁儿犹如我亲儿,将来他还要为我养老送终!”

    叶小河:“那是在国公府。”

    宓和玉:“皇宫难道不比国公府吗?”

    叶小河:“我真的要走了。”

    宓和玉:“你自然是能走的,回去以后跟霁儿说,师父不久便会接他进宫,他与我已分开许久,想来该会乐极,等他进宫后,我必会好好栽培,毕竟他是我唯一的衣钵传人,以霁儿的资质,再加上我的栽培,日后只怕能做当朝宰相!”

    叶小河冷冷道:“你想都不要想,霁儿是鲁国公世子,他只能在国公府。”

    叶小河不容商量的语气明显激怒了宓和玉,他缓步走到叶小河跟前,忽然伸手,一把掐住叶小河的脖颈:“小河,你知道吗,我现在变了,变得没什么耐心了,我劝你听话些,按我说的来,不然,我不能保证会对你怎么样。”

    宓和玉咬牙切齿,手掌一缩,掐住叶小河的力道收紧,叶小河的脸涨得通红,一阵窒息感袭来,浑身陷入一种无边的恐惧。

    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恶人竟然是自己爱了半生的男人?

    叶小河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宓和玉松开了手:“我是舍不得要你命的,只要你听话。”

    叶小河一阵剧烈地咳嗽,说不出话来。

    宓和玉:“回去以后别忘了跟霁儿说,师父很快接他进宫,其他的话,不该说的别乱说,你也不想鲁国公在朝中有什么不痛快吧。”

    叶小河还在咳嗽,面色发白,浑身都在发抖。

    宓和玉过去将她拥入怀,柔声道:“我也是一时心急,你莫见怪,只要霁儿进了宫,你我的关系只会比过去还要亲,日后你若也想进宫,我大可以找个由头让你进宫陪着霁儿嘛,就算你不想跟鲁国公过下去了,那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

    叶小河说不出话来,只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宓和玉不再说话,开门去院中叫了一直侯在外面的小内官,命他们将夫人送回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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