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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二)

    菜肴陆续端上,极尽丰盛,叶小河这才明白,为何今日太尉府寿宴会如此豪华气派,原来一早就是为迎接福昌公主赵芮凤驾而备。

    雅间内只有季芝一人在说话,不停夸赞福昌公主如何气色好、如何美貌,又诉苦自己身为太尉府主母,看似风光,实则每日劳心事一大堆,不得消停,还好老爷待她如珍如宝,这才勉强能待在这府里,要是哪日受了委屈,还要回长庆宫再投奔公主……

    赵芮笑眯眯的,一直在饮酒,却不言语,看起来似乎听得很认真,又似乎在走神。

    内官时阳立于一侧,随时等着公主调遣。

    盛瑶珈在一旁暗中观察,她感到雅间里气氛有些微妙,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小世子夫人,”赵芮忽而开口,“本宫瞧着你有些面熟,是不是曾经见过?”

    盛瑶珈正自顾自发呆,一下没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放下手中筷子,给赵芮行礼:“回公主,未曾,民女是初次见到公主。”

    说完话,盛瑶珈立马想起数月前,曾在无上阁目睹赵娘子醉酒……

    赵芮点头:“哦,那大抵是本宫记错了,也是,像小世子夫人这样的可人儿,只要见过一次,又怎么忘得了。”

    盛瑶珈又忙着行礼,也不知说什么,一旁的叶小河也不说话。

    赵芮接着道:“小世子夫人芳龄几何?”

    盛瑶珈:“回公主,正是及笄之年。”

    赵芮轻叹一口气:“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这么早就嫁作人妇,未免有些可惜。”

    这话不仅让盛瑶珈没料到,连叶小河也不解了。

    盛瑶珈硬着头皮道:“婚嫁乃是父母之命……”

    “本宫最是嫌恶这句,”赵芮打断道,“男婚女嫁本来该是自个儿的事,怎么就得听命父母了,这天下父母未必个个睿智,只因到了年纪就成了父母,然后便好似拥有了对子女的生杀大权,实在没道理得很。”

    盛瑶珈:“……”

    赵芮似乎讲得起兴,继续道:“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一个女子,大抵只有嫁人前在娘家的日子是为自己活几年,等嫁作人妇,又要知书达理,又要相夫教子,还要操持一大家子的活计,再也不能为自己而活了。”

    季芝道:“公主乃是天之娇女,怎么样都好,谁敢说个不是!”

    赵芮笑道:“本宫清修也有数年,早些时遇到个厉害的真人,算出本宫前世是月宫里的嫦娥,这辈子投胎做了公主,确乎比寻常女子运气要好,就算本宫不嫁,敢嚼本宫舌根子的东西还没生出来,本宫既然这一世做了公主,若不为自己而活,来这人间一遭,岂不枉费。”

    叶小河有些不吐不快,悠悠然说道:“纵然寻常女子有这番思量,也只能放在心里罢了。”

    赵芮点头似乎也认同,道:“但凡女子,都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男子却不是这样想的,男子简单,永远喜欢美娇娘,年轻时再如何恩爱,等到年老色衰,还不是抛诸脑后,聪明女子便懂得在年轻的时候抓住男子的心,能抓一时是一时,有些命里桃花旺的女子,遇到个穷书生,便以为是真命天子了,本宫看呀,这种也是不能要的,恩爱吃不饱肚子——国公夫人,本宫所言,你是如何看待呀?”

    叶小河道:“女子姿容固然是一方面,还是该有些才德……”

    “呵呵,国公夫人还不如本宫呢,”赵芮笑道,“本宫尚且知道人间女子疾苦,国公夫人竟活得不食人间烟火了,倒也不奇怪,像国公夫人这样好命的女子,身边既有知冷知热的相公,还有相识相知的少年知己,可比本宫这孤家寡人滋润多了。”

    叶小河心内猛地一沉,福昌公主这话……是何意?

    当下只得陪笑附和,无话可回。

    盛瑶珈更是什么也不敢说。

    季芝见气氛有些微妙,忙嚷道:“公主,太尉今日特意请了鎏京城中最有名的说书先生来助兴,不如公主挑个本子可好?”

    说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子,要递给赵芮。

    赵芮打了个呵欠:“也罢,本宫是有些乏了,季芝,今日有何本子可听?”

    季芝拉开写着话本名牌的折子,念道:“《曲红绫》,这个话本讲的是贵公子和小丫鬟的故事;《绣月阁》,这个话本讲的是两个少年郎的故事……”

    赵芮听了两个话本名牌,似乎无甚兴趣,都摇头。

    季芝接着往下念:“《私香谣》,这个话本讲的是落魄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

    “哦,这个好像没听过。”赵芮对这个本子有些兴趣。

    季芝连忙道:“公主,这个本子是最新的,鎏京城里还没几人听过呢……”

    赵芮眯着眼睛,点点头:“嗯,就它吧。”

    “好勒!”季芝又欢快起来,命婢女禀报太尉爷那间,说福昌公主马上要听书。

    一直立在一侧的内官时阳,过去将福昌公主搀扶到了二楼围栏边,又把竹帘拉了起来,这样听书比较合宜。

    叶小河和盛瑶珈也移步去了围栏边,对间辛玉堂和辛光霁他们,皆已在围栏边落座。

    终于又看到至春了,盛瑶珈默默望过去,发现至春也在看自己。二人悄悄相视傻笑。

    一楼处,说书先生的台子早已搭好,二楼众人围坐在栏杆边,只稍低头,便可将说书台子看个清楚分明。

    说书先生“哗啦”一下,将手中折扇摆开,只见扇面上有四个大字:谈古论今。

    “列位,在下今日讲的这个话本子,是上月偶得的一个故事,这故事比珍珠还要真,就发生在这鎏京城中……”

    说书先生娓娓道来,一个简单的开头,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

    “话说鎏京城有一位当官儿的,姓田,他那个官儿当得可不小,不过跟今天府上各位官爷那是不能比了,多大的官儿呢?正五品,文官。您看看,田老爷这官儿也不算小啰,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那日子就能过得富庶。”

    二楼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哪位田老爷啊”。

    说书先生摇着扇子:“楼上这位爷,在下这故事千真万确没错儿,可您也别自个儿对号入座不是。”

    引来一阵哄笑。

    “这田老爷四十岁才得了一个女儿,老来得女,是个女儿奴,将女儿如珍如宝般捧在手心里,起了个名字叫小娇,小娇长到十四岁,出落得是容颜俏丽、秀外慧中,尤其喜好水墨丹青,田老爷便为女儿请了一个私塾先生,进府教小娇诗画。”

    众人皆聚精会神在听,唯有叶小河的心砰砰砰狂跳,这个话本子……到底要讲什么?

    “列位一定以为,私塾先生是那种留着山羊胡子、瘦骨嶙峋,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老儒生吧,”说书先生在这里故意停顿,“错啰!田老爷请来的这位私塾先生,是一位二十岁的俊朗书生,一表人才,可惜科考落榜,在鎏京城中正落魄着,这才找了个私塾先生的活计,混个饭吃。”

    叶小河的心越跳越厉害,她悄悄望向对间,见辛玉堂在那里听得饶有兴味似的。

    “才子遇着了佳人,不用在下往下说,列位也猜得到,会发生什么,”说书先生很擅长卖关子,“这含苞待放的田家小姐,对这位丰神俊秀的落魄书生,从芳心暗许,到两情相悦。”

    雅间里,季芝兴奋道:“才子配佳人,这是一段佳话呀。”

    福昌公主淡淡道:“田老爷要棒打鸳鸯了。”

    众人催着说书先生往下讲,他把扇子合起又展开,越讲越激越:

    “要么怎么说是落魄书生呢,田老爷自然是不答应的,小娇也是个刚烈性子,就闹呀闹呀,田老爷想着,得赶紧给女儿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亲事才是啊,就找呀找呀。”

    有人嚷了一句“找到了吗”。

    “自然是找到了呀!”说书先生挺有激情,“皇天不负有心人嘛,田老爷总算是如愿以偿,为女儿谋了一门好亲事,嫁给了一个比他更大的官儿做夫人,这女婿的官儿有多大呢,列位,说出来可别惊到你们,小娇的相公是个从一品的大官!”

    二楼一阵骚动,众人议论纷纷,从一品,那可是有爵位的大官了。

    叶小河感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她悄悄将手掌压在腿下,让自己保持镇定。

    “列位别激动,故事还没完呢,田小娇嫁给了大官,那她是不是跟那位落魄书生就一刀两断了呢,按理说,应该是,不断得多辜负自己老父亲是不是,可是、可是啊,田小娇舍不下落魄书生啊,她想了个法子,跟相公说,书生是她的远房表兄,将书生带在了身边。”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议论纷纷,“这不是不守妇道嘛”、“给她相公戴绿帽啊”……

    雅间里,季芝先嚷嚷:“哎呀呀!前面真没想到,这小娘子竟是个闷骚的!”

    赵芮瞥了季芝一眼,神情不似很悦,季芝赶紧闭嘴。

    赵芮又转向叶小河,道:“国公夫人,这故事,你怎么看?”

    此时叶小河心里已明白了大半,这评书就是为自己准备的,而目的,大抵是冲着宓和玉来的。

    “这田小姐,属实、属实……不该。”叶小河勉强挤出一句。

    “那你呢?”赵芮又问盛瑶珈。

    盛瑶珈一直都暗中留意着叶小河,见她表情时有些微的起伏,只当她是坐久了感到不适,方才见叶小河回应公主不甚自然,完全不似她平日里大方自如,心下也有几分诧异。

    被赵芮一问,回过神来,脱口道:“民女不太懂……”

    赵芮淡淡一笑:“你尚小,不懂也好,你婆母懂,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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