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帕乔莉·德思礼勤工俭学

    哈利·波特被他的姨妈尖声叫着从橱柜里拍醒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

    他打着哈欠，任命一般地套上了比自己瘦小身材大了好几码的旧衣服，慢吞吞走出房门——说是“房门”，都抬举了这个由楼梯橱柜改造而成的寒酸房间。在萨里区的女贞路上，德思礼可是一户体面的人家，但这份体面显然不包括哈利。哈利总是乱糟糟的、瘦小又可怜，常年穿着表哥淘汰下来的衣服，戴着一副粘满胶带的眼镜，看上去和这个家精致整洁的陈设全无瓜葛。

    哈利来到厨房，姨妈佩妮·德思礼已经在那里忙碌开了。她有着棕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一张脸总是拉得老长。哈利猜想她年轻时候应该也算美人，只是这幅总是焦虑不安、满面怒容、迫切要融入主流社会的神情，破坏了她脸上一切可以被称为美的因素。

    “快点！”佩妮姨妈把一只煎锅粗鲁地塞给他，“你敢把熏肉煎糊了试试？我要达利生日这天的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达利就是哈利的表哥，也是德思礼家的小儿子，他长着一张和德思礼先生一样的宽脸，受尽了千娇万宠，因而体型也愈发向自己的父亲靠近，远看就像一只戴着金色假发的猪。达利平时的爱好就是打电动、吃零食和拿哈利取乐，然而他依旧是德思礼夫妇心中最好的“达达宝贝”。而另一边呢，哈利必须承担起各种家务的重压，同时还要乖乖做个好沙袋。在这个家中，哈利就是达利的完全反面。

    哈利在姨妈的监视下勤勤恳恳煎着咸肉，早晨的光芒逐渐将厨房照得明亮起来，他听到楼梯上响起一阵悠闲的脚步声，忍不住会心一笑。不一会儿，一个金色的人影也闪进了厨房。

    “早上好。”

    来人拖着声音懒洋洋说着，自顾自在餐桌边坐下，拿起个苹果啃了起来。

    “帕乔莉，你的功课做完了没有？”佩妮正在盯着哈利把肉夹进盘子里，头也不抬地问道。

    “早做完了，区区代数而已。”

    “那文学课呢？补习老师让写的狄更斯的论文你写了吗？”

    “今天能写完。”

    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充斥着敷衍和冷淡。被称为帕乔莉的金发少女心不在焉地回复着母亲，同时埋首在一本厚重的大书里。她是德思礼家的大女儿，在哈利看来，他这位表姐长得比达利要好看多了，然而她似乎从未获得过和弟弟一样的娇宠——可以肯定的是，以后也不会有。

    哈利洗完了锅，跑到她身边坐着，瞥见书里的内容，暗叫一声不好。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佩妮姨妈高了八度的尖叫声：

    “帕乔莉·德思礼！”中年女人挥舞着抹布说道，“你胆敢把这种书带进我的厨房！”

    “这书又不咬人。”

    金发少女在母亲的怒火之下毫不畏惧，甚至还冷笑了一声，这让哈利感到冷汗津津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

    “拜托，是你们自己说的，如果我暑假回来好好补习文化课，就让我继续在霍格沃茨念书。”

    “不——准——在我家提那个名字！”

    佩妮姨妈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就像看到大女儿把蟑螂抓回了家。

    少女嘭地一声合上厚厚的书，眯起蓝色的眼睛，每当她生气时，她都会这么做，这让她原本就明艳锐利的五官更显得锋芒毕露。

    “我就提，”帕乔莉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讥笑，“霍格沃茨，霍格沃茨——”

    佩妮姨妈尖叫着把抹布朝她扔过去：“滚出去！滚出我的厨房！”

    帕乔莉微微低头闪过了抹布的攻击，那块抹布朝后飞去，正好命中了踏入厨房的达利·德思礼。那小胖子压根儿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帕乔莉已经从餐桌边站了起来。

    “你尽管发火吧，”她冷冷瞅着自己的母亲，双眼里是一片寒冰，“但总有一天，你要接受你的女儿是个女巫这个事实。”

    她丢下这句话，便夹着书转身从厨房大步离开了，走到达利跟前时，还特地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胞弟：“喂，胖子，生日快乐。”

    头上顶着抹布的达利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平时在父母跟前也嚣张跋扈的他，唯独害怕这个比自己大两岁多的亲姐姐。事实上，德思礼家的这对姐弟与其说是不亲密，不如说根本无法在一个屋檐下共处：达利嚣张跋扈，而帕乔莉最讨厌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帕乔莉个性强硬，发起火来时，达利根本不是对手。“达达宝贝”是佩妮姨妈的心头肉，在德思礼家中的地位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因此帕乔莉这种对达利一分不让的态度，也让她的母亲对她更为恼火。

    佩妮掌握着女贞路4号实际上的生杀大权，讨不到她的喜欢，帕乔莉在这个家的日子也很不好过，而两年前，一封来自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信件正式宣告帕乔莉为拥有魔力的女巫，这令母女糟糕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长年累月的摩擦冲突叠加起来，帕乔莉——作为佩妮和弗农的亲生女儿——在女贞路4号的地位竟然直逼哈利这个“穷亲戚”，一路下跌到了这栋房子的底层阶级。

    但帕乔莉不是哈利，她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纠结和自我怀疑上。收下入学通知书，并得知霍格沃茨是住校制之后，她一刻也没有犹疑，就我行我素地踏上了女巫的求学之路。弗农姨父拒绝出钱，她就用助学金支付学费和生活费用，让想叫她服软回家的德思礼夫妇大跌眼镜。那之后，弗农姨夫和佩妮姨妈使尽了各种计策，想逼她回到“正常社会”，面对这种巨大的家庭压力，她居然也咬牙顶住了，想尽一切办法深深扎根在霍格沃茨，目前已经顺利读完了两年书，这不得不令只比她小两岁的哈利感到由衷的敬佩。

    对于哈利而言，冷漠又凶悍的帕乔莉算是这个家中唯一一点小小的温暖。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因为长年以来，帕乔莉对他这个表弟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她对达利也是同样的爱答不理，这让她成为了这栋房子中唯一一个对“脏兮兮的波特小子”和对“达达宝贝”都一视同仁的人。仅仅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让哈利对她产生亲近感了，更别提她从来都不主动欺负他，也不会指使他干活，只是不怎么爱跟他说话罢了。不过这没关系，她本人似乎对这个世界就很没有话说。

    对于哈利来说，他喜欢帕乔莉，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原因：他们都有那种“力量”，能把被剪短的头发变长、或者把讨厌的老师的假牙变没、或者从枯枝上生出花朵。从小到大发生在哈利身上的所有匪夷所思的事件，帕乔莉都已经提前体会过一遍了，因此哈利更是在心理上把她当作天然的同盟，尽管他觉得帕乔莉本人估计不想要他这么弱小的同伴。不过，自从她上了那个魔法学校后，她对哈利的态度倒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小子，你是个男巫，你和我才是一类人。”自从上了霍格沃茨，帕乔莉常对他这样说，“所以再忍两年吧，你也可以逃离这个家了。”

    她用了“逃离”这个词，这意味着她和德思礼夫妇的关系已经坏到了极点，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每年她放暑假回到家，弗农姨父都会把她视若珍宝的魔法书本和魔杖锁在了储物室里，不让她做功课，也不让她给学校里的朋友写信。他们逼着她发誓，要在暑假里好好补习“正常人该学的知识”，否则九月她就别想再回到“那个疯人院学校”。帕乔莉性格倔强，生来不会为任何事妥协，自然也讨厌别人威胁她。但令哈利惊讶的是，这一回她居然屈服了下来，按部就班地遵照德思礼夫妇的要求去补习班，对魔法书籍和物品碰都不碰一下，就好像忘了她是个女巫一样。哈利对此感到很迷茫不安，而面对他的疑惑，帕乔莉是这样解释的：

    “没有人会愿意放弃霍格沃茨。因此——写点麻瓜作业算什么？我就算累死，也要回到那里去。”

    帕乔莉说这话时，她眼前是摊开的物理作业本，底下藏着的是自己从储物室中偷出来的魔法书。她的脸上堆满了疲倦，但神情却很坚定。从十一岁起，每年暑假帕乔莉都同时要赶两份功课，这让她眼睛底下总是泛着一片疲劳的青黑，孩童时期积累的脂肪也像冰雪般迅速消融，展露出冰冷锋利的容貌。任何小孩都无法忍受暑假被剥夺的痛苦，然而帕乔莉咬紧牙关，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坚持了下来。哈利忍不住对那个叫霍格沃茨的地方充满遐想：一个能让帕乔莉·德思礼这样冷漠的人都愿意为之拼命的地方，那得好成什么样子？他开始掰着指头数自己入校的日子——不仅是为了一窥魔法世界的瑰丽，也是为了能和帕乔莉再多一些共同语言。

    金发少女被母亲赶出厨房后，哈利也找个机会溜了出去，他可不想看达利板着肥胖的脸孔数自己堆成小山的礼物。他在前院的走道上截住了帕乔莉，她背着一个旧旧的牛仔背包，正在推开院子的门。

    “你要去上课了吗？”

    “对。”

    “今天补习什么内容？”

    “英国文学。”

    “哦……”

    帕乔莉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也堵住了别人想要闲聊下去的可能。她和哈利这对表姐弟其实算不上多么无话不谈。哈利有时甚至怀疑，在帕乔莉的生命中是否出现过那个能够无话不谈的人，还是说她已经足够冷漠到不需要这样的精神需求。

    哈利搞不懂帕乔莉的心灵世界，但不妨碍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转悠，这让帕乔莉联想到邻居费格太太家养的一只小黑猫，也是喜欢这样粘在她脚后跟走来走去，一不小心就会被她踩到爪子，很可爱，但也有点烦人。

    “你今天上课，能带上我吗？”哈利满怀期待地问道。

    “不能。”帕乔莉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哦……”哈利低下头，踟蹰地玩了会儿手指，又说，“我不想去费格太太那里。”

    “我也不想去上课，写这些麻瓜作业。”帕乔莉用冷淡的蓝眼睛直视着他，“但为了霍格沃茨，我还是得去。所以为了霍格沃茨，你也要去费格太太那里。”

    她说完，推开门就离开了。哈利惆怅地在门边望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无计可施，只能乖乖回到德思礼的厨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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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乔莉跟哈利撒谎了，她并没有去上课，而是径直去了动物园。园里有一家冰淇凌店，店长答应让她每周末过来打两天工。周末是动物园游客最多的时候，她能拿到的时薪也比平时高些。当然，任何一家店都不能雇佣13岁小孩，所以帕乔莉使用了一些话术，让他们相信她已经16岁了。还好德思礼家的人在青春期的发育速度总是很快的，她这两年身高蹿了一大节，因为辛苦学习劳作，婴儿肥也消减下去不少，说16岁也不算夸张，不然，她还真是不太好蒙混过关。

    她踏入冰淇凌店，把书包往休息室一丢，围上围裙便立刻开始工作起来。

    动物园挤满了出游的家庭，大家似乎都趁着周末和暑假出来消磨珍贵的夏日。帕乔莉一直忙到了下午三点钟，才有了休息的时间。她随便对付了两口自己做的三明治，便把《雾都孤儿》平装本和文学课笔记拿出来，摊在柜台上开始写起了作业。

    “喂，德思礼，至于这么刻苦？”

    一旁的同事调笑道，他们都是暑期出来打工的学生，每个都说自己已满16岁，真实的情况谁知道呢？这个世界总有需要早早为自己的财务做打算的小孩子。

    帕乔莉头也不抬，浅浅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同事名叫保罗，看起来年龄也不大，跟她从去年夏天就开始搭档了，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淡态度，也不生气，凑过来看她写作业，看着看着，突然出声问道：“咦，你怎么还在写GCSE的论文？”【注1】

    “我是留级生。”帕乔莉流畅地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谎言。

    “哦……”保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又退回去和另外一个姑娘搭话去了。午后来的人不算多，她所在的角落一下子清静下来。帕乔莉一边应付着三三两两的顾客，一边凝神写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赶完了文学课作业。她揉揉眼睛抬起头来，落日的余晖已经把店铺染成了金色，店里空无一人，她的两个同事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这算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旷工？

    帕乔莉心想着，突然发现不见的不只是两个同事，原本在这一片活跃的游客都不见了。离闭馆还有好一会儿，偌大的动物园似乎已经空无一人。不远处的爬虫馆传来阵阵喧哗声和尖叫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帕乔莉才迈出店面一步，突然看到一个瘦小的黑头发男孩子，远远地从爬虫馆那边跌跌撞撞跑过来。

    居然是哈利。

    帕乔莉这才模糊地回想起来，按照他们的计划，达利生日这天确实是要来动物园游玩的。她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万幸德思礼夫妇没有往这个区域来过，毕竟“化石科普馆”一听就非常无趣，不是达利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会感兴趣的范畴。只是不知为何本该被他们扔到费格太太家的哈利也一起跟来了。

    帕乔莉上前一步，拦住了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的表弟。

    哈利看到帕乔莉出现在动物园，也惊讶得张大嘴巴：“你不是在上英国文学课？”

    “翘了，”帕乔莉毫无愧疚心地说，“史密斯夫人允许我自己看书，只要交上论文就行，不必去上课。我在这里打工挣钱，别告诉我爸妈。”

    “还能这样！”哈利惊叹道，又忍不住抱怨：“那你早上说得那么大义凛然，要我去费格太太家……”

    面对表弟的抱怨，帕乔莉丝毫没有感觉到愧意。

    “说到费格太太——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在她家？”

    “她摔断腿了，不能照看我。而他们不想让我一个人在家。”

    哈利说完前情提要，又深吸一口气，前言不搭后语地将爬虫馆里的惊悚一幕告诉了她：方才在爬虫馆，一条巴西蟒蛇莫名其妙逃了出来。动物园忙着疏散游客和捕捉蟒蛇，因为最靠近蟒蛇而惊吓过度的德思礼一家则被请到园长办公室喝茶，哈利趁乱溜了出来，无意间闯入这里。

    男孩此刻还惊魂未定，他坚信自己才是把蟒蛇放出来的罪魁祸首。

    “我能和蟒蛇说话！我还把整块玻璃变没了！”他瞪大碧绿的眼睛，紧紧抓着此刻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帕乔莉，你在霍格沃茨上学，你能告诉我这算正常吗？”

    “这我怎么知道。”帕乔莉耸耸肩。

    “你不是女巫吗！”哈利急的跳脚。

    “你还是男巫呢，自己动脑筋想。”帕乔莉挑起一边眉头，“你现在该担心的，不应该是能和蛇说话这件事。你把玻璃变没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

    哈利脸上的血色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他打着冷颤说，“达利。达利看到了，事实上，我把玻璃变没的时候他就趴在那上面，后来他栽进了池子里——”

    “好吧，”帕乔莉叹了口气，怜悯地望着他，“好吧——小老弟，你的日子要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