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铐

    新生交流会将近,同时也预示着这个假期将要结束。

    而她跟贺临礼的相处,在发生了一桩桩小事之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贺临礼完全收敛了他的敌意。即使他们仍不会有太多的交流,但这样的状态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交流会的时间和地点提前有通知,贺知意本想提前两天走,她想有个缓冲期,为即将进入的一个全新社交圈。但碍于贺临礼的原因,她一直没提过这件事。

    贺临礼偶尔离开家门,贺知意猜他要准备入学的其他事儿。比起之前,她现在也能比较自如的进出书房。

    贺临礼习惯了用那张副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带来的书早些前都摆放好了,放在后面搬进书房的一张书架上,是很老成的檀木,偶尔能闻到木质沉香,夹杂着古老纸张特有的味道。

    贺临礼身上隐隐沾染着这样的味道。

    她情不自禁地靠近查看,若换作平常,她是不敢的。虽然贺临礼从未说过不许她靠近这个书架,但以贺知意对他的了解,没有经他允许的事,也等同于拒绝。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确实也算贺临礼私人的东西。贺知意扫了扫书架,不由转过身看向副桌,好像副桌周围的区域,也变成了贺临礼私人的领域。

    书架上能看见很多常见的著作,但大部分都是贺知意没见过的,而且很多都是英文,即使是中文名著,也多数都是英翻。

    她转身离开书架,经过副桌的时候,她的视线忽然落在一本青色牛皮纸书封上,是贺临礼总是用作记录的本子。

    书封上有一句话,是手写的,但字迹不像贺临礼本人。她走近了看,经辨别后才知道是什么。

    “使尔悲不任”。

    意识到自己手指不自主地在书封上摩挲,贺知意一惊,她慌忙收回了手,正想转身逃离现场,迎面就对上站在门口的贺临礼。

    贺知意被吓得气都不敢喘。

    他是刚刚过来的吗?还是一直就站在门口,就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这是在做贼心虚吗,贺知意。”

    她又在绞手指,低着头嗫嚅道:“对不起……”

    “不是很早就告诉过你,别低着头跟我说话,说话大点声吗?”

    她缓缓抬起了头,贺临礼低着头,贺知意注意到他不是在看自己的脸,而是盯着自己的手看。她又慌忙把手藏在身后。

    “那个,我先走了。”她轻声说道。

    贺临礼“嗯”了一声,任由她逃也似地离开书房。

    他其实从贺知意进书房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直到贺知意看着他的书架发呆,再到贺知意注意到他的笔记本。

    他甚至由着贺知意触碰他的笔记本。虽然他已经想过,如果贺知意打开那个笔记本,他一定会掐着她的脖子,让她知道这种行为有多愚蠢。

    可她没有。

    也许她该庆幸。

    —

    前往怀大那天,是贺临礼亲自开车送她。

    虽然贺知意很早就知道贺临礼会开车,但对于对方这种屈尊降贵的行为,还是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贺临礼的“陪同”,只需要做到跟她一起到学校就好。

    临走的时候她先到的楼下,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行李箱,肩上还挎着个包。她安静等待贺临礼的到来,不一会儿听见楼上传来动静。

    贺临礼倚在二楼护栏边上看她,极为悠闲的模样,与她的早早等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贺知意有些窘迫,显得她迫不及待。

    她刚想收回视线,忽然看见贺临礼准备下楼。他今天也是常服,不知怎的,感觉比以前多了一些庄重而成熟的味道。

    贺临礼慢慢朝她走近,再到越过她出了屋子,贺知意带上自己的东西,跟上他的步伐。他先自行上了车,贺知意走到后备箱,有些吃力地将行李箱拎起来。

    正试图放进去的时候,行李箱压在手腕的重量突然减轻,她转头,看见贺临礼一只手撑着行李箱边缘,毫不费劲儿地将箱子推进去。

    “愣着干什么,磨磨蹭蹭的,我没时间陪你浪费。”

    他不轻不重地训了她一句,又转身上了车,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熟悉的香,是独属于贺临礼身上的。她回过神,想着赶忙上车。

    等她走到车门边上的时候却犯起了难。

    她不知道该坐在副驾驶上还是直接坐在后座,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好像都不妥当。想了想车里的贺临礼,她当下咬牙,要往后座去。

    临起步的时候被贺临礼叫住。

    “真磨叽,直接上来。”

    贺知意愣住,车窗突然打开,贺临礼偏着头看她,长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又一下的叩动。贺知意分不清他的喜怒,但也意识到自己该怎么选择了。

    她折回副驾,打开车门,径直坐了进去。也许是空间有些封闭,加之安静,贺知意仿佛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还有刻意调节的气息。

    最致命的是,贺临礼的香在整个空间蔓延,四溢。让她有种被冲昏头脑的错觉,并不难闻,甚至出奇的好闻。平常他们离得较远,香味都很淡。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闻到这种香味,还是贺临礼主动抱了她一下的那个夜晚。贺知意的心砰砰地跳,也许是因为跟贺临礼待在同一个空间的缘故。

    她很紧张,比之前跟贺临礼一起坐在后座还要紧张。

    “安全带。”

    他嗓音有些大,带点不悦。贺知意意识到,有些手忙脚乱,她寻到安全带迅速系上,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了句“对不起”。

    “你对不起谁,这只会对不起你自己。”

    “别总是磨磨唧唧地跟我说一堆废话。”

    贺知意一时没意会到,但她还是应声,以一副全然接受的模样。贺临礼早早就收回了视线,汽车启动,贺知意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但她还是听见了贺临礼小声的低骂:再这样惹人不快,小心哪天就揍你。

    莫名的,她第一次觉得贺临礼有点可爱。她知道他那并非真话,所以为这个总是板着一张脸训她的贺临礼,这带着些许幼稚的行为,暗生窃喜。

    怀大离家挺远的,私人开车前往,会比较累。但贺临礼开车的时候很专注,中途偶尔会找休息站停靠休息,贺临礼依旧会以不愉快的模样给予她照顾。

    也许是习惯了,贺知意反而欣然接受起来。

    他们是提前一天到的地方,所以也早早订好了酒店,贺临礼同她交待着一些东西,贺知意安静听着,得知行程早早有人规划好的时候,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

    进到贺家的她,事事以母亲的想法为主,所以比起佣人口中叫着的“小姐”,贺知意感觉自己更像是只宠物,一只会无条件服从,安静而乖巧的宠物。

    也正因如此,即使到这个年纪,很多事她都没有做过,她如今无法深究其中好坏,但看见贺临礼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本该属于她的事之时,她还是感到深深的受挫。

    她想,这次离家,如果没有贺临礼的陪同,也没有父母的提前安排,说不定她会手足无措,毕竟这么些年来,她总是处于被安排并听命于安排的状态。

    贺临礼,比她优秀很多,很多很多。

    —

    她安静跟在贺临礼身后,像之前一家人出行的时候一样,看见贺临礼到前台询问,前台很快递给他们房卡,引导人员也早早观摩,等待时机出来引人。

    二人跟着引导人员,刚走两步便又迎来一人。

    “女士,包可以递给我帮您拿着,这边会替您安全存放,离店前给您送去房间。”

    贺知意有些犹豫,见她好半天没有给出答复,又问了一次。走在她前面的贺临礼停下动作,转身朝工作人员开口。

    “不用了,她自己带着就好。”

    工作人员仍带着标准的微笑,见状后躬身行礼:“好的,祝二位居住愉快。有需要请电话联系,这边会及时处理客人需求。”

    贺临礼极敷衍的“嗯”了声。

    “还愣着干嘛,跟上。”贺临礼又叫她。

    贺知意起步,紧紧跟在他身后。她看着他的背影,发觉他真的很高,背形宽阔而挺拔,腿也很长,插着兜,步子懒散,太过优越。

    她也忽然知道了,白天觉得他凭生的成熟感,从何而来。

    一直走到门前,贺临礼将房卡递给她,她抬手接过,引导人员适时离开。贺临礼一句话没说便准备进去,贺知意叫住了他。

    “谢、谢谢!”

    贺临礼径直进屋,显然没心情搭理她,但贺知意还是很感谢他。她很开心。

    进到房间,她将包放在床上,从里面取出洗漱用品,后进到卫生间。里面是独立卫浴,淋浴的地方也摆放了一个大型浴缸。

    差不多一天的车程,整个人都很累,贺知意泡完澡出来,便准备休息。她躺上床,将房间的灯关上,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精神慢慢松懈下来。

    她稍稍翻了身,钻出睡袍的手臂跟一个冰凉刺骨的东西直接相触,也许是黑夜造成的神经敏感,又或许是她本身就很胆小,她被吓到惊呼出声。

    她慌忙起身,颤巍巍摸到床头将灯打开,被子在她爬出被窝的过程已经被蹭到翻开,她这才注意到刚刚手臂碰到的那个东西。

    是一副黑色手铐。如今安静地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闪着冰冷的光。

    她勉强松了口气,房间的门却传来叮当一声。贺知意警觉,忙拉住被子往身上盖,当即看见打开她房间门的人。

    是贺临礼,还有两名工作人员。

    贺知意尴尬地咽了咽口水,贺临礼并没有直接进来,工作人员也停在他身后。贺知意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却听见贺临礼先问话。

    “大半夜的,你叫什么。”

    她越发羞愧,攥着被子的手抓紧,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贺临礼注意到她抖个不停的小指,他转身朝工作人员低声交待些什么。

    没一会儿便看见工作人员离去。

    门被关上,贺临礼朝她走来,贺知意下意识往床头靠,身上的警觉肉眼可察。

    他走到她床头,抱着手,颇有些恼火地问她。

    “快点说。”

    “手……手铐。”她声音带些颤。

    似乎怕自己没说明白,她又补充道。

    “床上有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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