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看着段明月偷偷拍大腿的样子，脸上带了些笑意。龙年年留下一句“明日祭祀叫我”就自行离开了。段明月将江朝带往西边客房，却遥遥看见一个还在练剑的身影。

    殷识渺练完一整套奇山剑法，正收剑擦汗，就听见了段明月的声音，他不经意地回过头，山野寂然，月光也不太亮，他看见一个有着一双漂亮琥珀眸子的陌生脸庞正朝着这边走来。

    江朝似是感受到了一道打量的目光，他一偏头，殷识渺正放下擦汗的衣袖，江朝微微点头，算是问好，然后山风一吹，殷识渺束起的墨发和白色的发带一并摆起，江朝的视线移至他的头顶，这不是沈鸢常用的那条发带吗？他意味不明地又看向殷识渺的眼睛，然后快步离开了。

    “阁主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祭祀开始前，会有弟子前来告知。”

    “多谢。”

    看着段明月转身后，江朝抬手关上了房门。

    *

    沈鸢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昨晚龙年年拉着她说话，她喝了不少茶，晚上睡不着便起来练功，练了大半夜才有了一些后知后觉的疲惫。

    “沈姑娘，祭祀快要开始了。”是一道陌生的声音，许是天山派的弟子。

    沈鸢应着，正准备穿上素色长袍，又放下了，从包袱里拿出那件不曾穿过的月牙白凤尾罗裙，用白色发带将一头长发随意束住垂在脑后，一边朝外走一边戴上墨绿色的耳坠。

    天山派弟子在前面引路，沈鸢跟在后面，今早山上起了些雾气，隔壁的房门大开，房内空无一人，龙年年或许已经提前出发了。

    沈鸢来得有些迟了，她跟着弟子来到青台下的时候，台下已经站着许多人。倒是好区分，门派弟子穿着统一的弟子服，最前方的便是各派的掌门。还有些眼熟的面孔，无相堂堂主卢绽英，十方殿殿主艳青，当今的武林盟主萧景良，以及凌虚宗宗主林秋雨。左侧靠着边缘的都是些江湖散客，而在左侧的便是像万音阁这种做江湖生意的组织，沈鸢既不是门派弟子，拿着特别的请帖也不算是寻常的江湖散客，弟子将她引到左侧，她转头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江朝？

    她眼里的疑问太过明显，江朝觉得有些好笑。沈鸢又看见站在他身后的龙年年，一脸严肃，和前两晚拉着她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同。看见沈鸢也只是轻点了一下头，便又看向别处。沈鸢从侧面过来时，站在楼和风身后的殷识渺一眼就看到她了，虽然她不是往常素袍的打扮，罕见地穿了裙装，却将她称得鲜活了些，尤其是那副耳坠，让她宛如幽潭的气质多了些生气，最后他看到了那条他送给她的发带，殷识渺的脸上马上露出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

    注意到沈鸢的还有一人，她隐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也不甚起眼，安静地站在太清学宫队伍的中段。明致轻撞了一下她，“师姐，你看什么呢？那是谁啊？”明音收回目光，低声回复：“没事。我也不认识这位姑娘。”明致跟着踮脚看了看，他并不认识沈鸢。倒是站在他们旁边的梅傲雪听见了这段对话，回头道：“那位姑娘名沈鸢，是群英会的魁首。”明致“噢”了一声，倒是一向温和有礼的明音一反常态，淡声说了一句“多谢”，也不曾转头看梅傲雪。

    沈鸢并不是最后到场的，一抹花青色身影出现在入口处，那是一位长得很美的男子，他的眉眼难辨雌雄，腰间的束带缠得有些松垮，腰身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他的肤色如玉瓷般细腻，手上戴着蚕丝的白色指套，发间斜插着一根玉簪，他的眼神如山顶云雾一般朦胧飘逸，众人不由得都将目光看向了他。他的身后跟着一位明黄色少女，英气十足，那是沈鸢在群英会上见过的殷知微。

    江朝从他一出现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恶人谷花无香。

    花无香的眼神滑过众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看见人群中的明音，也只是稍作停顿，然后看向了别处。他带着殷知微走到后边，将自己没入人群。

    倒是江湖人群里有人低声讨论着。

    “这花谷主可不常在江湖上行走。往年有时候面都没露，站在角落等到祭祀结束就离开了。”

    “哎哟，果然和传闻一样，花谷主长得果真貌美。”

    “嘘！你小声些……”

    青台上站着天山派的两位长老，沈鸢都不曾见过。一位挺拔如松，一脸正气，另一位穿着空青衫子，面容严肃，嘴唇微抿，她的身后站在穿着水蓝色云纹弟子服的萧向秦，这位想必就是时有漪时长老。青台靠后的位置还站着一位不曾见过的青年，他的身旁站着段明月，二人不知在交谈什么。

    时有漪的目光滑过台下众人，问道：“都在场了吗？”

    萧向秦小声答：“师父，派发过的门派均已到场，还剩下百药山未到。”

    “百药山路途遥远，反正吉时未到，再等等也无妨。”唐诗尘站在旁边说。

    时有漪点了点头，“掌门闭关未出，以往都由你来主持祭祀，怎么今年突然交给了程澈。”

    唐诗尘撩起眼皮，“程澈往年都在掌门身边照料，是天山派的大师兄，为人正直，剑法卓越，已然是下任掌门人选。许是掌门想让他正式在江湖上露面。”

    时有漪嗤笑一声，“这万音阁新任阁主突然出现，想必也是借由祭祀在江湖上露面，这太清学宫带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想必也是露面，楼和风带着新收的徒弟，花无香也高调出现，想必都是为了自己的弟子露面，咱们未来的掌门也要露面，这还搞什么祭祀，直接搞露面大会算了。”

    “时长老慎言。”唐诗尘打断她，“江湖后辈年轻有为，乃是江湖之幸，他们参加祭祀，一来感怀前辈的牺牲和奉献，二来展示我们武林正派后继有人，这有何不可。”

    不远处正在交谈的程澈和段明月将时有漪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段明月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自家大师兄，程澈却笑得温和，对他摇了摇头，丝毫不在意。

    “时长老说得有道理。最近几年我一直照顾师父，不曾掌管过门派事务，也对师兄妹关心甚少，突然要我主持祭祀难免落人口舌。”

    段明月下意识反驳道：“大师兄对师父尽心尽力，剑法超群，师父闭关的时候，都是大师兄教导我们练剑……”

    程澈抬手打断了他，“无妨。我会将师父交代的事情做好。”

    入口处传来脚步声，一群穿着豆白色弟子服，头发统一束起，面上罩着面纱的人走了进来，众人扭头看去，为首的是一名女子，她微微福身，“百药山弟子连翘，见过唐长老，时长老。”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行礼。

    时有漪和唐诗尘转过身，示意台下的弟子引路。

    “去叫程澈。”

    时有漪开口，萧向秦便返身去寻角落的程澈和段明月。

    “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也下去吧。”

    *

    “那豆白色弟子服便是百药山的弟子，等祭祀结束后，你可前去寻最前面的百药山大师姐，连翘。让她替你看看你的毒。”

    江朝压低声音说道。

    还不等沈鸢有什么反应，龙年年倒是怪叫起来，“哟哟哟，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你俩认识啊？”龙年年和沈鸢聊了这么多次，这姑娘一点儿没透露自己和江朝认识。

    沈鸢瞟了江朝一眼，“和阁主做过生意。”她把阁主二字咬得很重。

    龙年年一听就听出来了，她不怀好意问道：“沈姑娘，他是不是骗你说是客栈小厮？”

    “最先是小厮，后来变成玄英主，这下又是阁主了。”

    龙年年快要憋不住笑了。胳膊肘停不住地撞向江朝，嘴里念叨：“啧啧啧，江朝啊江朝，你怎么骗人，你堂堂万音阁阁主，怎么这么多假身份。”

    江朝对她的阴阳怪气早已习惯，只当作没听见。接着解释：“连翘是柳白露的姐姐，你上次救了柳白露一命，她自会帮你。”

    “多谢阁主。”沈鸢倒不是阴阳怪气，她谢得真诚。

    山间的雾气还没有消散的迹象，密不透风的云层将天空笼罩了起来。

    龙年年还想问些什么，却看见青台上一位青年缓步走到最前面，台下的人也都安静下来，纷纷抬头往上看去。

    这青年将水蓝色的云纹弟子服穿得板板正正，他将手掌朝下向下压，台下一片寂静，此时的山风呼啸却格外刺耳，他清了下嗓子，开口道：“各位……”

    他话还没说完，下面却突然像炸开了锅一样，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句：

    “这么有这么浓重的血腥味？”

    众人仰起头来，开始慌乱地看向四周。

    “真的，真的啊，哪里来的血腥味。”

    百药山的弟子嗅觉最为灵敏，他们感受了一下风向，便纷纷指向东面的一座小山，“像是从那里飘过来。”

    时有漪和唐诗尘同时回头朝东面看去，不由得脸色大变，那是掌门闭关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