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是那日将匣子递给她时,暴露了左手虎口的疤痕吗?

    阿朝那张极其平凡普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来,这假面已经贴了一整天,导致他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了。

    “那日,我看见了你左手的疤痕,而且今日你上菜时总是在我的身后,小白与我同边,我猜你是想刻意避开她。”

    被揭穿后,小厮阿朝的气质一下就变了,他还是站在原地,任由沈鸢抓着自己的手腕,但整个人寻不到半分慌乱之色,反而身姿笔挺宛如青松。

    “那晚在津川将石子打在我边上的也是你罢?”

    他那双仿佛会蛊惑人心的琥珀眸子如今似无波古井的薄凉寒气。

    “沈姑娘,在屋顶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说话时尾音有些拉长,懒散的语调似笑非笑。

    沈鸢反问道:“难道不是你们先偷走了别人的东西吗?”

    阿朝噎了一下,被她这强盗逻辑气笑了,“沈姑娘,那令牌本就是我们万音阁的东西。”

    沈鸢“噢”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腕,“我还想同玄英主做个生意,打听个消息。”

    阿朝揉了揉手腕,散漫道:“沈姑娘先说罢,你要打听什么?”

    “我想知道无忧寒有可解之法么?”

    “没有。”阿朝答得飞快,没有一丝犹豫,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或许可以问问那位苗姑娘,或许苗疆有些其他的法子。”

    沈鸢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打算现在就去问问。

    “沈姑娘且慢,你问我一个问题,那我便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鸢点点头,有来有回,不亏不欠。

    “你问罢。”

    低沉的男声像贴着耳朵说出,字字分明——

    “你是卫霄的徒弟?”

    *

    司徒小花肩上的伤很快地处理了一下,她就忙着去复命。

    大殿内光线昏暗,殿内并无多余的装饰摆设,仅台基下一个古铜色香炉烟雾缭绕漫漫至门边,阶梯的尽头坐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墨色镶边刺绣长袍,狭长的眼眸如潺潺春水,闪动着温情脉脉的暗光,微扬的唇边带着淡如轻雾的笑意,他的面部轮廓并不锋利,反而看上去温和近人。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左手上古雅的白玉扳指,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曾抬头。

    赵吉祥跟在司徒小花身后,二人一到殿内便行了礼,司徒略微靠前站立,她低头闷声道:

    “司徒小花未能杀掉芙蓉,没完成教主的任务,还请教主……”

    “好了。”

    一个低哑,音色像是秋天微风带了些许凉意的声音响起,那人的视线依然没有落在二人身上。

    “小花,你此去受了重伤,去找丁香看看。修养一段时日,你先去吧。”

    司徒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她答了一声“是”,只好独自离开。

    站在她后面的赵吉祥的神经却绷紧了,那人放下了左手,慢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向了赵吉祥。那人原本线条柔和的面部变得凌厉起来,他的黑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赵吉祥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如泰山压顶般沉重,他努力地不让自己后退,准备开口说话。

    “吉祥,你此去也受了不轻的伤。”

    赵吉祥低着头道:“回教主。我与冷月刀主温墨书在城外有了一战。”

    “哦?”

    赵吉祥心中警铃大作,那人又问:

    “所以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那一瞬间赵吉祥的冷汗已然落下,他主动请缨去拦截温墨书的时候,教主答应了。可是他如今这样问,是肯定他会死在温墨书的手下吗?赵吉祥的脑海里闪过温墨书将刀撤走,放他离开的那一幕。他有预感如果他说出温墨书放他离开的事实,或许他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冷月刀主连续赶路看上去有些疲惫,属下与她对了两招,深知不是她的对手,被我抓住空隙便逃掉了。属下未完成教主的任务,还请教主责罚。”

    也不知那人信了没有,赵吉祥等了半晌,终于等来了一句:

    “下去吧,自领责罚。”

    赵吉祥大大送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说了一声“是”,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白流星的声音:“沈鸢。”

    沈鸢看了阿朝一眼,冲着门外应了一声便抬步离去了。

    阿朝站在屋内看着她的背影,方才沈鸢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有时候或许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白流星看了一眼沈鸢的头发,随口道:“这麻花辫绑的倒是称你。”然后道:“我第一次来这洵洲城,陪我出去逛逛。”

    沈鸢不曾逛过集市,白流星也多待在山庄。二人都是头一遭融入这人间烟火中。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边的小摊已经支起来了,暖黄的灯火陆续亮起。

    白流星拉着沈鸢径直来到一家成衣店,看出沈鸢有些抗拒的样子,她一把将沈鸢推了进去,“早就看不惯你那一堆素色袍子。”

    店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身着华袍的白流星,脸上立马堆上了笑容迎了上去,嘴里不住地夸赞“这位公子心疼夫人,夫人天生丽质,店里新来了一大批新衣很称夫人的气质”云云。

    沈鸢有些僵硬地试穿了店家口中的“流彩飞花绣金长裙”、“古纹烟笼梅花裙”、“锦绣双蝶衫”等等,她那张素净脸和这些华丽的衣裳搭在一起反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然后在白流星挑剔的眼光下,留下了一件月牙白凤尾罗裙和一件淡绿色乳云纱对襟衣。

    白流星这钱付得颇为爽快,大好青春,就得好好打扮。她想到此处,又风风火火地拉着沈鸢买上许多耳饰和发簪,甚至还想去买些胭脂水粉,在沈鸢第一百次强调自己真的不会用之后,白流星最后只得仅买了一小罐檀色口脂。她最喜欢看沈鸢戴着那副墨绿色水滴状耳坠,称得她宛如世间最为清冷的翡翠。

    她一路上都拉着沈鸢那与她同温的手,世间可能再也没有人同她们二人的手一般冰冷了,从背后看上去,她们二人确实像是一对刚刚成婚恩爱有加的年轻夫妻。

    白流星少见地兴致勃勃,思考着还剩下什么需要买。她的贴身侍女也是第一次见到少庄主这样开心,她也跟着开心帮忙出主意,“少庄主,还可给沈姑娘挑些香料,做成香包。”

    沈鸢明显感觉到白流星的手一紧,随后马上放了下来,白流星不动声色地说:“不错。那便去香料店吧。”

    白流星打量着店内的香料,默不作声。沈鸢晃了晃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白流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沈鸢,我闻不到气味了。”

    无忧寒让她体温越来越低,而她的五感也在渐渐消失。她先是吃不出味道,如今也闻不到任何气味。白流星是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离她是如此之近,它那样耐心,一步一步拿走她的生命力。

    沈鸢说:“没关系,我替你闻。”

    沈鸢闻得很认真,遇到不懂的也会低声询问店里的调香师,调香师一边解答沈鸢的问题,一边观察二人的气质。

    “这位公子沉稳内敛,适合木质香料。姑娘您气质淡雅,最适合茶香。”

    沈鸢请店家制作好两个香包,便蹲下身来帮助白流星将香包挂在她的束腰上,她自己身着长袍只得先将香包悬在手腕上。

    她替白流星整理好下摆,开心道:“好啦,以后我闻到这木香,便知道是你来了。”

    然后她重新拉上白流星的手,二人一路漫步到河边。

    河面上还行驶着一些装饰华丽的画舫,隐约传来一些琵琶的弹唱声,边上也有一些单薄的扁舟,,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悠悠地朝着前方驶去。

    “沈鸢。我有个哥哥,他叫白流星。”

    沈鸢前些日子在艳青口中早已得知,当下听到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见有多吃惊。

    “那日在铸剑山庄,你也看见了,她是梅家堡的人。也是如今梅家堡当家人梅序的双生妹妹梅毓。”

    白流星只说“她”,她二人都知这个“她”就是白流星的亲娘。

    “梅家有一个传闻,生下双生子会带来灾厄。原本大家都不信这种无稽之谈,可我们的先祖只要是生下双子的夫妻,夫妻二人倒也无事,可双子却总是遭遇各种不幸,于是梅家对这个传闻便重视了起来。”

    沈鸢表示无法理解,她并不是一个相信这种怪力乱神之说的人。

    “梅序有一对双生儿女,哥哥就是群英会上你见过的梅傲雪,妹妹名为梅满枝。他们儿时贪玩在大雪天前往山洞探险,梅满枝不小心摔下山坡,梅傲雪急着去找妹妹,便跟着跑了下去。可梅满枝无事,跟着她下去的梅傲雪却卡在了石头间,长时间的压迫和低温让他的腿几乎坏死,梅满枝心中有愧,便跑去百药山拜师,想要治好哥哥的腿伤。百药山入门须得抛弃过去的姓名,门中弟子皆以药为名,于是梅满枝变成了百药山弟子丁香。只是,她入门不到两年,便传来她失足落下山崖,尸骨无存的事情。”

    “这件事情对梅毓刺激很大,因为她那时也刚刚生下白流星和我。她认为双生子中,女孩代表灾难,所以我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所以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们只叫我小白。没过几年,梅毓就对我恨之入骨了。”

    “梅毓的耳濡目染让白流星避我如瘟疫,我的父亲虽然待我寻常,可我能感觉他的那种小心翼翼。在我四岁的时候,我曾遭遇了绑架,也是在那时我中了无忧寒,没有人来找我,或许梅毓更希望我就此消失,可是我回来了,我被人救下送回了山庄,可没有一个人为我回去而感到开心。”

    “我害怕看见他们幸福的一家三口,于是每日跑到铸铁房,坐在边上看他们打铁、铸剑。遇到心软的师傅,他们也会给我讲一些铸剑的方法和技巧,也是在那里,我偶尔也会遇到爷爷。直到第三年,我父亲带着白流星下山那日遭遇了泥石流,然后梅毓彻底疯了,她觉得是我的存在造成了他们的不幸,所以她想杀了我。”

    “白流星死了,铸剑山庄后继无人,爷爷年纪大了,他不知道还能把山庄交到谁的手里。于是我开始假扮白流星,爷爷将手艺传授给我,也替我求医问药。我将梅毓关在别院,开始展露天赋,世人皆知铸剑山庄后继有人。”

    白流星看向一望无际的河流,她道:

    “可我快要死了。沈鸢,如果我死了,麻烦你照看我爷爷,他年纪大了,山庄在不在我不在乎,我只希望爷爷能够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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