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本该在守株待兔的人,被覆了局。
香烛又一次燃烬,就在他本想再续一根时,阵法所及,有人仓促闯入,他当机立断回到阵眼,在看清来者后,心灰意冷。
那妖物披着玢雪城主的皮,肆无忌惮的立在府门口,笑吟吟的穿透所有,精准望向他所在之处。
“桀桀桀……小少主倒是有胆气,却不知能耐几何?”
他认出来了……这只幽鬿,便是当年他父母豢养的那只,明明……应该被释幽仙尊斩杀掉才是,为何还活着!
.“呵呵呵……”那妖物有恃无恐的又踏进一步,明朝下意识开启了阵法,镇物嗡鸣相交同时,灵气流转,于这片街区显出金光,威压逼人。
“困灵阵?呵呵呵……”
幽鬿丝毫未放在眼里,眸子阴鹜而贪婪:“可惜,你打错了算盘。”
雪团子“吱哇乱叫”着,自四面雪堆凝聚而出,张开森森巨口,直直冲着阵眼里的明朝而去,杀意凛然,明朝快速掏出自保符箓,等看清那些团子模样时,已是万念俱灰。
幽鬿狩猎是以引诱,而盲魖靠的是吞噬。这两者又是如何勾结,活到现在为非作歹?
“是不是在想,老夫为何没死?”
许是觉得胜券在握,盲魖拖着白尾,于幽鬿身侧缓缓现身,满脸得意的望着被雪团子逼至末路的明家少爷。
“小少主啊,明家本该绝,莫要再挣扎了。”
铺天盖地的魔气将城主府笼罩,勾诱着明朝,他不得不分神压下躁动的魔心,破了指尖以血绘符,勉强躲开妄图吞噬他魂魄的雪团。
魔是无法斩草除根的,纵使那日寻幽斩杀它数以万计,也磨灭不了因怨而生的魂。
“明家运势,不容尔等妖物置喙!我明朝存于世间一日,北岐便容不得你们放肆!”
“哈哈哈哈……黄口小儿,岂敢口出狂言!”
即便盲魖被寻幽一剑碎了妖丹,可它早已堕魔,怨气魔障便足够它恢复到曾经的巅峰。城池内外风雪肆虐,意图将其彻底吞噬,让这方魂灵难渡往生,明朝惨白了脸,再次打碎噬咬上他胳膊的雪精,拼尽全身灵力注入这精心布置好的困灵阵。
“呵呵,别做梦了,小小灵境,妄图以蚍蜉之力……”
它操控的雪团几乎将那青年单薄身影埋葬在寒霜下,突觉一阵威压自法阵上空传来,灼烧着它好不容易重新修复的魂魄。
幽鬿也察觉到异样,本能转身想逃离此地,下一瞬却腿软跪倒在府门槛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披的皮腐败消融,化作尘泥。
“怎么回事……”
它动不了一点。
已至太境边缘的盲魖亦是。
纯粹的灵气流转在阵法与明朝身上,其中蕴含的少许神威将雪精一一震碎,明朝难以置信的打量着自己,以及身下明显超出规模的困灵阵。
长空传来鹰啸,由一生十,十生百,百生千,无不顺从的落于他身侧,居高临下凝视着被困在阵中的妖魔。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被象征北域神明的灵兽,簇拥拜服。
“困灵,诛之,融骨肉,灭生魂。”
鹫鹰嘶鸣,雪暴亦至,只不过锋利的棱刃,刺向了雪域的敌人,一抹极淡的雪白火苗,安静将盲魖幽鬿的尸骸焚烧殆尽,留下碎裂的骨尘如水雾,消弭在茫茫霭色中。
他或许赌对了,天道……亦或是她,不会弃北岐。
“是……是明朝少爷!”
他脱力的瘫坐在城主府门口,没忍住仰躺下去,看着一角四方的蓝天,以及……时不时扑棱着翅膀从他身上越过十分悠闲自在的雪鹫,还有些恍惚——直到有人惊呼着靠近前来。
“明少爷来了,明少爷救了我们!”
“果然……领主大人不会抛弃北岐的,明少爷来救我们了!”
“雪神保佑啊,领主大人保佑啊!”
“快看啊,是北山雪鹫!”
他无力去管围在他四周谢恩叩拜的玢雪百姓,黑影自上而下笼罩着,灵兽沉如深渊的眸与他对视,而后缓缓退离数步,低首臣服。
“天啊,这是……雪神承认了!”
“明朝少爷是明家主系唯一的子嗣了吧,又救了我们,是我们玢雪的恩人啊!”
“恩人,被雪神承认的恩人!就是我们北岐的新领主大人啊!”
“领主大人千岁!”
“领主大人千岁!”
“领主大人千岁!”
幸存的百姓熙熙攘攘聚过来,由几个孩子吵闹着,远翁关来的士兵应和着,逐渐声势浩浩而统一,明朝哑然坐在门槛上,望着跪拜的臣民与臣服的灵鹫,眼眶炙热。
他做到了。
伯伯,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
——东夏金兰城,满城饿殍,病尸铺街,仅有的几家药铺店门紧锁,有少量士兵全副武装立在铺门口,以防四周虎视眈眈的难民暴起抢劫早已空荡荡的药柜。
定点定时开放的粥棚,距离施粥还剩一个多时辰,此时早已排起浩浩长队,时不时有骨瘦如柴坚持不住的人毫无征兆瘫倒在地。
短短一个多月,疫病以钟麓为中心,向四周城池扩散,以气候湿热的东夏最为严重,闭城锁关的西禹和严寒北域尚且无过多难民病患。随着粮草巨量消耗入不敷出,初始时臣无妄所下指令早已一改再改,军营食不饱腹有上顿没下顿都已成常态,更何况布施灾民的粥棚。
“连米粒子都不见一个,这怎么吃得饱啊!”
“我们都五六天没吃饭了,大人行行好多给些米吧!”
“大人!救救我家娃娃吧,她浮痘了……求求您给些药吧!我家娃娃还能活,她还这么小啊!”
恳求多要些米粥的人被粗声赶离,跪伏在地求药的女人无人理会,愤怒粥中无米的汉子终怂于执戈而立的士兵讪讪离去。粥棚后巡视的护城将军拧着眉询问粥棚管事:“这粥中确实米粒无几,不能再多放些了?”
管事一脸为难的将人拉到后房,指着无数见底的米袋苦闷道:“将军,真不是小的不放米,自少爷搜刮城中富商至今一个多月了,日日都要外放米粮,入不敷出啊……这已经是再三节俭后了,再没有救济,咱们金兰城也要断粮了!”
“不止是粮,先前派去重灾城中的郎医,先不说这疫病药方毫无进展,空是那药草也飞速消耗,不见成效啊。”
另一房里取了消毒用石灰的府医也苦兮兮过来抱怨:“多少人等着救命药,老朽怕是……粮草未尽,疫病覆城啊!”
“老张,慎言!”
管事见他口无遮拦,连忙使了眼色提醒:“咳咳……听闻少爷前些日子议事时身子不适,还请将军替草民问少爷安,如今局势,少爷贵体为上,可万万不能疏忽大意……”
护城将军盯了他半晌,见其面上恳切不假,才应声道:“做好本分之事,便是替领主大人分忧了。”
“是……”
“将军!”
有士兵匆忙进门,行了礼急声禀报:“城门有外乡人求见领主大人,应当是仙家,不过……门口难民太多,那些人又实在惹眼,局势有些控制不住了……”
“仙家人?为何要来此?”
边说着,将军大步往外,便见粥棚处本围聚成堆的难民好似听到风声一般,无不向着城门处聚集,见状,他随即调令就近官兵,拦截那些疯了一样的人。
城门口,衣着青云揽月便行衫,妆貌洁净的一行四人被闻声围来的难民困在中央,若非守城兵将苦苦维持秩序,只怕是要被埋在人潮下,可那四位弟子无半分不耐,各自忙而不乱的从虚怀中取出粮食分发给身侧哀求的孩童老者,目含慈悲。
“让让,让一让,李将军来了!”
见到主事的来,难民被士兵分流到旁侧,留出穿行的空地,四位仙家其中为首的,遥相施礼:“问将军安。”
李将军自上而下打量了四人,目光落在他们各自衣领上一朵伞状月牙白花纹上,略有疑惑:“不知四位小仙家,因何而来?”
如今人界兵荒马乱,仙界亦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会有仙门愿意下界趟这摊浑水。
可为首弟子却从虚怀中取出一玉令,递与将军,温声道:“我等为叁汤弟子,奉谷主令,前来拜会东夏领主。”
玉令光洁如羊脂,其上阴刻伞状花纹缠绕一变体“芷”字,正是叁汤谷主,人界传言中的药王仙人——白芷的私令。
李将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片刻后才想起带人进城,并派人一路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领主府。
等护送着到达领主府时,勉强操持起来的迎接,仅有钟兰一人。
“钟管家?”
虽知道臣无妄前些日子身体抱恙,鲜少再出现在议事厅人前,但对于迎接仙家这种大事,只有钟兰一个管家前来,着实不合礼数。
只一个眼神,钟兰便会意所有人想法,将侍卫一一遣下,眉眼苍老而哀伤:“很抱歉,各位仙家贵人,听闻诸位前来金兰城,我家少爷很是欣喜,本该亲自前来迎接。但……很抱歉做了如此失礼的决定,仅由老奴一人在此相迎。
李将军……少爷他,浮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