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露心扉

    谢贵妃:“谢怀瑾,是这样吗?”

    室内卷帘后,响起虞丹青熟于心耳的声音:“你醉了。”

    谢贵妃:“本宫没醉…”

    谢兰机拂袖起身,迈步走出卷帘深处,虞丹青差点手滑摔了玉樽,灌入嗓子里的酒哽了一下,想满地找缝隙钻进去。

    他都听到了。

    虞丹青问他:“…你怎么也在?”

    “本宫叫他坐那儿不准动的,你来之前我们聊得正尽兴。”谢贵妃道,“你们有了打算就行,本宫还真是想看看谢怀瑾的孩子会是何模样,是像他那样闷得似个葫芦,还是像弟妹这般性格火烈,教人拿捏不住的。”

    “……”虞丹青下意识望向谢兰机,对上一双犹如黑玉的眼睛,浮光碎影,分明见其有一丝紧张。只这一眼,虞丹青内心深处翻起了点点潮水。

    她怔神几秒,心里对谢贵妃谈起这个话题的忐忑倏然散去,认真想道:“可能都有,谁也说不定。”

    “也是。”谢贵妃确实醉了,说着,眼里又泛起泪光,“可怜婧妹妹看不到了,她命苦,嫁给了一个不得好死的人……弟妹,说实在的,你命好,本宫眼光也不差,看得出怀瑾打心底喜欢你。本宫从老爷子那听说,他这小子提亲前就把聘礼准备好了…”

    谢贵妃的手支着发鬓处,懒洋中带着几分妩媚,她抬高了音量,唤了贴身侍女去拿她备好的东西,说是迟来的新婚贺礼。

    虞丹青坐在原处,脑袋已被谢贵妃刚才的一大段话搅得一片混沌。

    …什么意思?谢兰机娶她竟真是因为喜欢吗?可她舞刀弄枪没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谢兰机到底喜欢她什么?

    若真如此,谢兰机为何要把心意藏着掖着不告诉她?

    宫女们动作迅速,很快搬上来好些东西,虞丹青很快就扫视到了箱子里的一件婴儿大小的衣裳,还有小孩子玩的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儿。

    虞丹青愣了一下,“娘娘您这是…”

    “算是本宫提前给小怀瑾的满月礼,放的都是从蹒跚学步到学走路说话的小玩意儿,秋冬衣裳也都做好了,还有…”谢贵妃突然凑近,轻声轻语,“还有安胎药。”

    虞丹青瞳孔震惊。

    事态发展的地步似乎覆水难收。

    谢贵妃眼底带了一缕诧异,“怎么,你们没有?”

    老实说,目前虞丹青从没想过她和谢兰机会有孩子,谢兰机对此事也是从未提及,更别提婴儿用物和安胎药这些,她影都没见着。

    但对谢贵妃可不能这么说,虞丹青摇头否认,“民女只是没想到娘娘如此热情…”

    “今日叫你来玉銮殿坐坐,本宫怎会让你空手回去。好了,本宫有些倦了,你们可以回去了,这些东西本宫待会儿叫人送到谢府。弄紫,替本宫送客。”

    谢贵妃醉醺着眼,侍女一见,过来扶她入了室内。

    弄紫朝他二人作礼道:“谢大人、谢少夫人,请。”

    高阳当头,和风吹动宫道两旁的柰花,远香引,恰有两只白蝶朝彼此扑翅,经过虞丹青的面前,飞远去了。

    两阵轻盈的脚步声渐渐并齐同声,在无声静默中也变得默契小心。

    玉銮殿离后宫大门不算太远,虞丹青却觉得这一段路走得有些漫长,谈不上愉悦,也说不上煎熬。真要说出来…她大抵是有些病了,心跳上下撞着,身体由内而外闷着热。

    他怎么也不说话?

    虞丹青小声清咳了嗓子,“贵妃娘娘…说得可是真?”

    谢兰机:“你问哪个。”

    虞丹青有点羞耻于口,可是很想弄明白,索性抛开了薄脸皮,“娘娘说…你喜欢我?”

    谢兰机的视线飞向她不施粉黛的清丽脸庞,眸中沉沉温如玉,散发着无尽温柔缱绻。

    察觉到虞丹青眼中的灼热,谢兰机恍悟自己过于失态,敛眸散去连自己都未感知的袒露,眼里复明水平静。

    虞丹青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他也有藏不住的东西。

    许久,谢兰机轻轻应了一声:“嗯。”

    风止息,虞丹青停下脚步。

    单这一个字,虞丹青就已承受不住,脑袋只余空白,忘乎接下来该说什么。

    谢兰机也跟着停下来,神情淡然若安,手心却已捂出了汗。

    虞丹青静静地凝视着他,深缓着呼吸压着心跳的剧跳,强行镇定问:“你喜欢我什么?”

    既然喜欢,总有喜欢的道理。十年不见的人,这喜欢来得不太真实,虞丹青不太敢信。

    谢兰机没再说下去,眼神里翻滚着浪浪波光,像有什么东西将要溢了出来。

    他什么都没说,但她已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虞丹青:“我知道了。”

    她知谢兰机所言句句属实,诚心诚意袅袅吹如烟散漫开来,她途径的每一处皆闻到了他的气息。

    她不敢问,也没必要再问了。

    虞丹青回想在玉銮殿说的话,半年后育子不过是搪塞贵妃的话,当不得真,她觉得有必要跟谢兰机说实话,“我答应贵妃的是无奈之举,你…”

    ——你不要当真。

    她咽了回去。

    “她说的听听就好,不必当真。这是你想与不想的事,无关乎其他人。”谢兰机明了她的意思,也愿帮她下这个台阶。

    虞丹青:“那,你是怎么想的?”

    谢兰机自是不敢想。

    能娶得良人便是良赐,又如何敢贪心奢求其他。嫁给一个原本就厌恶的人莫过于遭罪,谢兰机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到更好。不以她作笼中金丝雀,也不会缚其自由。

    谢兰机:“依你。”

    “…这样吗?”虞丹青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头,“得亏是来了玉銮殿一趟,不然我可听不到这些话了…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想知道的只有真相,你不与我说,又如何知它是好是坏?”

    “……”虞丹青又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近于暗示什么,但她此言没有那个意思,出言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

    她言语善和,并无厌倦。

    谢兰机身后握着虚拳的手慢慢摊开,似封尘已久落满旧尘的盒子被人拧开了锁,刚打开时很畏光,可阳光又实在太暖,不自觉地迷恋上了。他暗长舒了一口气,勾唇:“以后不会了。”

    “当真?”

    “……”谢兰机被她的反问打得措不及防,笑了笑,“自然。”

    或许吧。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有难言之隐。

    湍急流水的气氛缓缓流淌,两人隔着三两步,并肩走完了柰花宫道。

    “要是群臣知道了权名朝野的谢大人竟以感情用事,不知会不会惊掉下巴。”虞丹青旋即又道,“你那些政敌参你的本估莫着都能堆成山了。”

    虞丹青当然熟悉,这事上辈子她也做过,不过绝对不是公报私仇。如今和谢兰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谢兰机:“随他们。”

    虞丹青有点忍俊不禁,又想再笑几句,看着临近的宫门,忽而想起一件事,道:“我只带了一匹马。”

    谢兰机仔细想了想道:“那,就再借一匹。”

    虞丹青:“你官大你去,我就在此地等你。”

    “行。”

    马踏遥街,虞丹青和谢兰机不作停歇地赶回府,一个白发青袍的老人正收拾着行箱,虞丹青认得那是太医院的医服,也知道他是王太医。

    虞丹青上前道:“王太医,黎夫人怎么样了?”

    “赶得及时这才稳住了命脉,不过待她醒来还需靠你们陪她说说话,开导开导以免又伤及了心。”王太医轻轻叹气,“谢府平添一门丧事……节哀顺变。”

    谢兰机:“有劳王太医了。”

    “谢大人哪里的话,救死扶伤本是我等学医之人该做之事,既入了这医道,行医自是本分。”

    送走王太医,虞丹青入房,床上黎夙宁的颜色比之前润了些,眼角仍旧带着泪痕,虞丹青用沾水的丝帕耐心地擦净。

    虞丹青:“二叔呢?”

    青雨:“途中二奶奶醒过一次,说是要吃西街‘三娘铺’的红豆酥,二老爷已经出去买了,还没回来。”

    虞丹青:“你们还没填肚子吧,这里就不用你们忙了,我来守着。”

    青雨瞧了一眼谢兰机,似乎也在询问他的意见,他没说话,她也不敢随便动。

    谢兰机唇角的笑似有若无,“听夫人的。”

    突然冒出来的亲昵称呼让虞丹青喉间卡住,她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青雨奇怪地看了他二人几眼。

    怎么感觉…

    她断了多想思绪,谢安一声就忙退出去寻云锦了。

    虞丹青守了没多久便开始频频犯起困来,自天泛起鱼肚白时,她就从天机阁赶回来,又骑马跑去皇宫小闹了一趟。神经紧绷用力几个时辰,现已是遭受不住,每到这时都要睡上半柱香才恢复精神,这一直是她改不掉的小毛病。

    摇摇欲坠的肩膀被人扶稳,虞丹青感受到身旁有人站着,脑袋自然而然靠了过去,一副睡香四溢的模样。

    谢兰机腰间一沉,他垂首对着那毛茸茸乌发的脑袋发了几秒呆,“困的话就回房睡。”

    虞丹青左右摆头,蹭乱了他腰间的衣褶和腰带。

    什么东西好软,怪舒服的。

    虞丹青眯开一条缝,发现自己的头正抵在他的腰上,瞬间清醒不少,往后一缩。

    她蹭的居然是他的身体,难怪…

    虞丹青看着他身上被弄乱的衣服,浑像做错事被抓包似的,不得不认错,伸手上前一点点地替其整回原样。

    她抬头,陷入谢兰机幽深的黑眸,他眼中的眷恋隐晦难舍,被虞丹青尽收眼底。

    她有点热。

    “…那我先回房了。”虞丹青没脸再待在这里,她逃也似的回了房,扑在床上把头埋进被里,暗骂自己蠢货,抓狂到恨不得拿一桶冷水从头冲到脚,降降糊涂的脑子。

    煮茶的功夫,虞丹青又是困得不想下床,干脆就躺着不动了,老实闭眼。

    趁着虞丹青不在,谢兰机掏出一卷皮囊,解开上面的缠带一展平开,上面按粗细大小整齐地插放着银针,他连着取出几根,集中扎入黎夙宁的头腕两处,静候的半个时辰里又熬了草药,喝完躺至天色渐暗,黎夙宁的脸色恢复了素日里的红润,沉睡的呼吸逐渐平缓。

    回房的路上,谢兰机途径虞丹青的房间,他探窗一望,榻上的人蜷缩成团,鞋也未脱。

    谢兰机进门替她脱鞋,看着她猫成一团,犹豫中还是轻轻托起她的双臂往后慢慢地拉,调整好平躺的睡姿,见她熟睡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离去了。

    房内黑灯瞎火,谢兰机掌烛亮灯置于案前,笔墨辗转在白纸上,简短两句一气呵成,顷刻墨干纸硬,被他捆成一小卷。

    窗外树梢的黑鹰已恭候多时,它眨巴眼静静立着,谢兰机将纸卷绑在它脚上,拍了拍它的头,黑鹰扑翅腾向了夜空。

    高阁楼台近明月,接到信的萧无忆眼神一沉,旁坐的簌月见他神情严肃,道:“可是宫中有动作了?”

    萧无忆弹了弹指尖,丢飞半空的信封焚毁成灰,“我们得立刻赶往荆州,明早葛无就要出发了。”

    两人相视一眼,双双瞬闪影残,上一秒还有光亮的房间此刻已灭了火,空无一人。

    一夜的时间过得很快,天刚微亮,谢兰机便已装束好出门,留了一张纸条放在虞丹青房间窗前,用东西压着就去皇宫了。

    这日早朝比以往严隆几分,崇贞帝交代了一些事情,再嘱咐葛无处理干净王府的后事,想了下,道:“谢爱卿,你也一同前去。”

    谢兰机:“是。”

    “既然如此,待下朝时还有劳谢大人多等会儿。”葛无道,“陛下,堂外祭祀有道,臣需几位族人帮忙,想恳请也捎族人同去。”

    崇贞帝:“允。”

    葛无的一些族人多是无名小卒身份,只有几个上品官的年长者懂祭祀之道。

    那几个阿幼族的人早早侯在朝殿外,下朝后也没浪费太多时间,葛无领着人就走了,谢兰机则选了另一条路通往宫门。

    谢兰机在葛无的后一步,他刚跨出皇城大门,便见门口站着十来个红袍黑刀的锦衣卫。

    为首的秦照抱拳,“我等奉圣上之命,护送你们至荆州。官舫已备好,诸位,请。”

    葛无:“有劳秦副使了。”

    众人乘车行至洛阳最大的渡头,待所有人登完官舫,驶舫的人将舫头调转即刻启程。

    来过一趟的谢兰机坐得住也耐得住寂寞,顺利到达荆州王府最早也是酉时。程途过半,有个阿幼族的问:“秦副使,还有多久到?”

    秦照:“还有三个时辰,请静坐侯等,勿喧哗。”

    那人脸色一青,官品又比不上北镇抚司副使的秦照,乖乖闭嘴安静了。

    舫内无人聊话,都被周遭的压抑弄得不敢大声喘气。在外人看来,谢兰机、葛无无冤无仇却好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冤家,二人很少因政事争执,一争起来半个朝野都在动荡。大多数人不敢得罪葛无,却也不会因此针对谢兰机,往往都站有理的那方。

    然而诡谲云涌、野心四处的朝堂,根本没有纯理可言,皆涉利。

    智者装愚,无知者无畏。

    葛无:“谢大人,不知遭此一劫,令夫人可还好。”

    气氛很怪异,秦照斜睨了他俩一眼。

    “妻康健,不劳国师费心。”

    谢兰机还没忘记上辈子葛无替族人求娶虞丹青的仇,见他仍有觊觎之心,心下把局中赌注下得更死了。

    葛无受到谢兰机明眼的不待见,没再自找没趣地搭话。

    夜幕降临,官舫靠着渡头停稳,秦照率先登地,在另一官舫的锦衣卫紧跟下舫列成两行侯着,等葛无和谢兰机下来后才提刀随行在后。

    秦照打开手中的羊皮图纸,王家府宅及其所有名下镖局皆在图上,“你们跟我走。杨卫,你借马速去知会荆州行政部,让他们摆好茶水,好好孝敬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若是审问出什么来,也好少受些罪。”

    镇抚使是个中年男人,多受旨于崇贞帝,而秦照是以自由之身断案抓人,既听命于皇帝也听命于镇抚使。

    “是!”杨卫应声疾步而去。

    崇贞帝私下派了镇抚使来,他们并不知晓,看来是不希望谢兰机这些人插手这件事,只让他们料理王家后事。

    果不其然,秦照道:“上面的事陛下自有安排,我们封锁好王家之后就可以回去了。”

    死寂无人的王家府宅失去了昔日的富荣,秦照等人巡查了一炷香时间才在后院靠近山脚处发现了地面坍塌之势。

    还有大火烧过的焦味,空中飞扬着烟灰,看不出坍塌前的景象,也盖住了长玄和司图留下来的血腥气。

    阿幼族的祭祀之法要真有什么名堂,光让萧无忆他们用火磷粉焚毁是不够的。

    谢兰机故作漫不经心靠近,在草丛间发现了一只被烧死残半身的黑色甲虫。

    此为火蛊,遇火即爆,其臭可遮异味。

    谢兰机自觉站远了些。只有圣虚才会养这么恶心的东西。

    “看样子里面通往山内,已经进不去了,就在这里吧。”秦照对葛无道。

    葛无眯眼微笑:“祭祀秘法不外传,请诸位回避。”

    秦照和锦衣卫们退至王家院内,谢兰机走的时候摔在了泥潭里,加深了秦照对文臣弱武鸡肋的印象,简直没眼看,她小声地“啧”了一声。

    谢兰机没办法,只好去其他地方找水。

    他绕一大弯来到那日的临水浅坡,竹林间刹那吹起一阵疾风,黑影出现在谢兰机的身后。

    “你果真来了。”

    聿从林间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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