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天气不太好，上午下了一场雨，却没有妨碍到球场上热烈的气氛。
男人之间的交情和友谊有时候来得很简单，只一个下午，一起在俱乐部打过几场球，年纪与家境相仿的几个人马上就热络起来，下场后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相约下次再聚，并一起去孟家吃晚饭。
热闹散去后，孟宴臣又跟父母闲聊了几句。可能是顾承峰漏了口风，所以谈话中，付闻樱要他别管俊光，干脆直接进国坤。
“你在燕灏的成绩有目共睹，何苦特意走个弯路。”
孟怀瑾没有她那么激进，“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说俊光是个市重点扶持的大项目，无数人关注，有承峰从旁指点，拿来垫脚未尝不可。”
孟宴臣用沉默表明了立场和选择。
父子俩性子温缓如出一辙，付闻樱心下着急，面上不满，她看向孟宴臣，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宴臣，你长大了，也心疼一下你爸爸吧！”
做人哪有不争的？尤其做到这个位置、这个体量，看到的、争取的已经不是只有眼前的个人利益，而是身前身后的高层、中层、低层无数员工的利益。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公司里那么多董事，谁又真的缺那点钱了？
国坤集团也是她的孩子，她跟孟怀瑾，还有许多董事投入了多少时间和心血才有如今的规模。尽管近几年她上了年纪身体欠佳，不得已暂居二线，可该操心的事也一点都没落下。
“宴臣，国坤也是你的责任！万一你爸爸势力旁落，董成民一派上位，你想一想，以他的为人和手段，国坤在他手里会更好吗？”
她一生好强，怎么能容忍狼子野心之辈觊觎、甚至毁掉自己的心血？
“好了好了，别逼孩子了，他心里有数，这不是已经开始准备了吗？”孟怀瑾倒了杯茶推倒付闻樱跟前，“再说我身体好着，再撑二十年不是问题。”
孟宴臣始终低着头。虽然经历了一世，年岁和心境早已和三十岁的自己不同，但——蝴蝶又怎敢与牢笼相争。
他在强势的母亲与表面温吞，但在商场上如雄狮般的父亲面前，仍旧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道理他不是不懂，他只是没有理由、没有动力，他积极想办法提前处理好前世的问题，其实也存了一分不想过早接管国坤的心思。
他承认自己懦弱胆小，只会逃避；但他又是聪明的，善于用问题掩盖问题，用矛盾转移矛盾。
于是他跟付闻樱说：“妈妈，沁沁还没回家吗？”
一提许沁，付闻樱的集火对象果然马上转移，她重重哼了一声，“这个沁沁也是，一个多月也不回家一趟。我看还是让她辞了医院那份工作，去药企或者大学找份清闲的差事。哎，宴臣，你最近见过沁沁没有？”
孟宴臣正低头喝茶，他想说别管她了，但看到付闻樱关切的表情，又生出一丝不忍。
“这段时间我也忙，周一我可能要去医院体检，顺便去看看她。”
付闻樱抱怨了一句，转头跟孟怀瑾又开始讨论起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
孟宴臣生怕引火烧身不敢久留，借口说困了，便回楼上房间去了。他没有开灯，静静地窝在小沙发里。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将胸腔积郁的闷气轻轻叹出。窗外夜幕裹挟如星明灯遥遥铺陈，室内寂静逐渐被心跳和呼吸覆盖。
孟宴臣身心俱疲，拿起手机翻出了微信。
肖亦骁很守信用，昨天晚上就把叶梦梦的直播账号发了过来，只是他一直没有点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叶梦梦，但他确实很见她。
近乎迫切地，想要看一眼。
他点开了直播间，不到三秒钟的缓冲时间，视野突然大亮，却没有出现叶梦梦的脸，而是一张略显凌乱的桌面，上头什么平板、键盘、教辅书、笔记、支架、水杯、智能电子时钟……堆得满满当当。
还有奋笔疾书的一双手。
好像是……日语？
孟宴臣一愣，叶子不是学生物的吗？
他退出直播，点进了账号主页空间——叶澄三水，熟悉的人一眼就知道是账号取自叶子和翟淼两个人的名字。
孟宴臣算着时间和日期，点开了本周二发布的视频。视频时长很短，是叶梦梦的独白，她的样子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已经不太叶子了，正笑盈盈地对着镜头自我介绍。
看背景应该是在学生宿舍，她的眼睛或许哭过，朦胧的灯光一照，又润又亮，加上眼尾一抹薄红，屏幕上滚动的字全是老婆。
说是，膝盖受了点伤，行动不便，不能去兼职，所以打算做一个陪伴学习的系列，为期七天，每天会进行直播，直播内容之后也会进行剪辑，以长视频的形式上传。
内容不多，很快就结束了，评论区里置顶的是一个叫「魅色老板笑一笑」的账号，孟宴臣直接略过。
紧接着是「天地会陈近南」，排在前面的评论十条有八条都是他。
「感觉自己现在已经腐朽了，看见这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就开始物理作用，禁不住被吸引」
「有一天我和我的狗走在路上一起摔倒了，就看到梦梦迎面走来，她立马扶起了我的狗，我坐在地上大喊：扶人啊扶人！」
「昨天我把腰扭了，起床时让梦梦帮我贴膏药，结果她竟然直接往我嘴里塞，我立刻明白过来她以为是内用，于是我赶紧大喊：外敷！外敷！」
「好美啊梦梦！美到眼泪从嘴角流出淹成钱塘君大潮！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神！你照亮了我黑暗的生命，让我的世界有了意义！我飞跑、我猛跳、我在20楼的阳台跳起了探戈！你让我意识到神确实存在！我被美到泪流不止，从此世界不再缺水！」
「梦梦！！！（阴暗爬行）（尖叫）（扭曲）（喘粗气）（暴起）嗬……啊啊啊啊啊——（啃手）（掐喉咙）（咆哮）啊！呃呃呃咕（崩开裤链）（锤自己的腿）嗷嗷嗷嗷！！（双眼通红）（绝食）（失眠）嘶啊啊啊、嗬啊、啊啊、啊！（看一眼梦梦）（心情好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痛哭脸）汪汪汪汪汪！」
「α，这是阿尔法，β，这是贝塔，γ，这是伽玛，ε，这是我亲梦梦的嘴」
「长出来啊！可恶！快长出来！老婆！为什么我长不出来！呜呜呜呜汪汪汪汪汪汪！！！」
「叶澄三水」回复：姐姐，别这样，我害怕
谢邀，孟宴臣也挺害怕的。
他赶紧往下翻，千难万险才从一堆他看都看不懂的疯癫言论里翻到了一条正常评论：小姐姐是不是水逆呀？要不要去庙里拜一拜，祛祛邪？
——不如先把那个陈近南给除了。
连着翻完几个视频，再切回直播间时，那双出镜的手正在整理桌面，此时镜头里的电子时钟显示就快十一点了。
收拾完后，视频里的右手伸向了镜头，三两秒的晃动后，叶梦梦的脸赫然撞进了视线。柔和的光线落在她身上，自带朦胧效果，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孟宴臣并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应该是在需要保持安静的自习室或者图书馆吧，叶梦梦做了个口型：“下播啦！明天见！”
她笑着挥手，跟镜头告别。
直播间关闭了。
又过了半分钟左右，「只跟你天下第一好」发来消息：收到。
孟宴臣点开对话框，对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但……没有回复。
第二天在家吃早饭的时候，孟宴臣问付闻樱，“妈妈，您知道附近有什么灵验的庙吗？”
付闻樱十分诧异。
孟宴臣眼珠稍移，避开她探寻的视线，“……是骁骁新认识的一个妹妹，最近有点倒霉，想找个寺庙拜拜。他……也不知道，就问我，我也——”
他快编不下去了，但付闻樱信了。
“认识的朋友似乎有信佛的，行，妈帮你问问。”说话间孟怀瑾走过来坐下，付闻樱似是感慨又像内涵，“瞧人家骁骁，事业爱情两不误，也不知道宴臣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安排了那么多相亲的女孩儿，一个也没看上。你爸爸三十岁的时候——”
“我三十岁的时候正好三十岁，”孟怀瑾拿起筷子替孟宴臣解围，“好了，他心里有数，吃饭吧。”
孟宴臣拿起手边的牛奶喝了一口，其实有些时候，他还是很感激他们家吃饭不说话这条规矩的。
吃完饭他就回兰庭公寓那边的家处理私人问题，私家侦探又发来了几张，俊光项目负责人赵成新和弗莱节能科技的采购经理，在夜总会喝酒的照片。
弗莱节能科技就是向俊光项目提供不合格保温材料的下级合作商。
……
周一下午，孟宴臣去了趟医院。
上次体检有两个项目因为一些缘故没有做完，今天他特意腾出时间走这一遭，也是想顺路请跟付闻樱交情不错的刘副院长吃饭。
不过很可惜，刘副院长刚巧去了临市的下级医院，不在院里。
要走的时候，孟宴臣在走廊里撞进了许沁。比起上次见面她似乎憔悴了一些，黑眼圈十分明显，脸上的疲惫也肉眼可见。
见到孟宴臣，许沁十分惊讶，“哥哥，你怎么来了？”
孟宴臣说来补两个体检项目。
“你都没告诉我，”许沁低着头，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闷闷道：“你最近也不给我发消息了。”
在以前，微信对话框里，孟宴臣的消息一条接一条，满满的都是关心和在意，她选择回或不回，回多回少，孟宴臣也不在乎，一如既往。
可现在，已经有好几天没收到消息，也不给她送饭了。
孟宴臣看着她的头顶，“最近很忙。”
“在忙什么？公司的事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
孟宴臣不想回答，于是反问她：“宋焰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什么钱？”许沁眉一皱，像是真的想不起来一样，“他什么时候欠你的钱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孟宴臣给她起了个头儿，“就是——找关系把他妹妹从派出所捞出来，并垫付了十万块。”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轻嗤了一声，隐约有股怨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靠他宋焰的本事捞的人呢！”
经这么一说，许沁也想起这回事，可她第一反应却是孟宴臣在侮辱宋焰。
“不就十万块钱，你至于这么讽刺他吗？！”
“不就十万块钱，他至于拿不出来就破防要把翟淼留在派出所吗？”
“孟宴臣！”
许沁仰起头，眉眼之间俱是厉色。
孟宴臣根本不俱，“他连十万都拿不出来，能给你提供什么质量的生活？许沁，你为了他不惜跟家里决裂，他呢？他为你做过什么？”
他真的无法理解，他周围的人包括爸爸妈妈这么大年纪了都还在争、还在向上爬，怎么就许沁一个人被猪油蒙了心、像水一样偏要往低处流？
“那个宋焰到底有什么好的？”
“哥，他很好，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他……”
许沁眼里瞬间就起了雾，又急又委屈，仿佛别人不知道宋焰有多好天就要塌了一样。
孟宴臣不想看见她这副样子，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来电人是付闻樱。
他理了理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妈妈。嗯，知道了，谢谢妈妈。我在医院，嗯，我会告诉她的。……妈妈再见。”
挂了电话，孟宴臣告诉许沁，付闻樱让她本周六必须回家吃饭。
“许沁，你真的有把我们当做家人看待吗？”
留下这个前世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孟宴臣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