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

    这一天,孟宴臣寸步未离孟家,是跟父母表明态度,同时也是警告自己。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很晚,下楼时却看到了熟悉的一幕,客厅里,付闻樱正在招呼客人,而前些日子顾小曼曾坐过的位置,换了一个新面孔。

    见他下楼,付闻樱握着女孩子的手笑眯眯地介绍着,“这是合作方家的女儿,叫文静,刚从国外回来。正好,带人家出去逛逛。”

    这种变相的相亲孟宴臣经历过很多次,每次付闻樱的笑容都是慈爱的,可这一回,他看到付闻樱的眼底多了一分警告。

    孟宴臣知道她的目的,尤其是在昨天的谈话之后。

    他的目光平和地转向文静,这是位人如其名的女孩子,至少现在一眼看上去是。她没有像顾小曼一样活泼主动地跟他握手打招呼,而是站在付闻樱身边,用温柔的眼神注视他,裙装素雅,安静又乖顺。

    似乎只要他拒绝,也会说着没关系。

    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个文静看上去有种微妙的违和感,尽管她此时的表现并无异样。

    “宴臣?”付闻樱喊了一声,脑后的盘发严谨得一丝不苟。

    孟宴臣回过神来,小心地迎着那束慈爱、却也严厉的视线,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出了门,孟宴臣腿长走在前面,文静落后半步紧紧跟着。

    住宅的大门内侧放着一盆龟背竹,阳光洒落在层叠的叶片上,风吹摇动时,叶面上流淌的金色有些晃眼。

    孟宴臣绅士地推门,让其先行。

    过了门,文静站在鸡爪槭斑驳的叶影间,主动开口搭话,“听说你喜欢看画展,,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接着又补上一句,“不想去也没关系的,我不会跟付阿姨说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司机——”

    “没事,”孟宴臣关上门,声音淡淡,“文小姐是客人。”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里面多半是付闻樱的手笔,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而是必须去,就跟他留宿孟家一样,借这个流程表明态度。

    为什么偏偏是画展呢?因为,叶梦梦在画廊里兼职。

    付闻樱可不是电视剧里,会拿着支票逼人离开我孩子的富太太,她拥护孟家的利益,对待敌人绝不手软,往往以最直接、最赤/裸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把阶级差距摆在你面前,让你看清楚。

    人但凡有自尊,都会觉得屈辱,从而憋着一口气,萌生退意。

    可惜,付女士运气实在欠佳,前有宋焰,后有叶梦梦,全是主角。

    宋焰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而叶梦梦曾经拥有过一切,孟家的这些东西,未必能入得了她的眼。

    令人遗憾的是,叶梦梦今天似乎没有来兼职。

    孟宴臣假装看画,实则一直用余光注意文静的举动,果然,她看画也心不在焉,眼神总是偷偷张望,每当看到讲解员时,她的目光总是会微微亮起,而在看清讲解员的脸后,又显得有些失望。

    几次下来,她显然失去了耐心,肢体语言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孟宴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主动邀请她共进午餐。然而文静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孟宴臣清楚地看到她极快地蹙了下眉,似是不耐,好一会儿才慢慢仰起脸,露出一个温柔、但为难的表情,说和好姐妹有约了。

    孟宴臣也顺水推舟,略表遗憾,随后两人出了美术馆,分道扬镳。

    回到家后,孟宴臣往蝴蝶墙下的桌子上放了一束花。

    被困在副驾驶一天一夜,又在后备箱待了几个小时,花瓣已经不堪受辱地微微卷起了边缘,低头耷脑的,和他现在很像。

    他恍恍惚惚地在原地挺了一会儿,然后手指探进花束,精准的从内壁摸出两张长方形卡片,那是音乐会的票据,上头的日期是昨晚。

    蔫掉的花束,过期的票据,钝痛的心脏,无望的回音,一声刺耳的苦笑突兀撞进光影交织的蝴蝶墙,却掀不起一丝令僵死的羽翼震颤的风。

    孟宴臣双手撑在桌子边缘,头深深垂了下去。

    ……

    周一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因为即将到来的国庆节长假,人心难免有些躁动。

    比如说,肖亦骁。一大早跑到孟宴臣的办公室凑热闹,孟宴臣在电脑前埋头工作,他则优哉游哉地喝着茶,问孟宴臣放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梦梦一起,度个“情侣蜜月”。

    孟宴臣两耳不闻窗外事,直等到十点多,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地差不多了,才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

    浅抿一口,茶香混着心事一同在口中酝酿。他其实很少向外倾诉,重来一回,或多或少也是有了一些改变。

    他说了说这几天发生的事,轻描淡写。

    肖亦骁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张得老大,“等、等会儿,我捋捋——所以,你打算等一年?”

    孟宴臣垂眸盯着淡青色的茶水,纠正道:“九个月。”

    从今年十月到来年六月,九个月。

    肖亦骁难以理解,叹为观止,直接开骂,“你有病吧?谁的青春不宝贵,凭什么让人家等你一年?还是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

    孟宴臣眉眼闪动着,没有说话,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玻璃茶杯。

    肖亦骁茶也不喝了,直勾勾盯着他,“宴臣,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追她的人能从这儿排到法国?”

    孟宴臣低头不语。他知道,当然知道,她的人气越来越高,粉丝越来越多,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牵动人们的视线。

    评论区里,为她声嘶力竭、摇旗呐喊的,甚至多数都是女生,恨不得立刻跟她结婚。

    可是,束缚他的不止有道德和教养,还有家族和荣誉。尽管叶梦梦内里并不真的是年纪轻轻的大学生,但她如今的社会身份就是这样。

    很多事情,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正如最开始肖亦骁起哄时,他担心的那样。一个经济条件优越的男人,和一个年轻貌美贫穷的女大学生,对男人来说不过是件风流韵事,对女人而言,舆论打击往往是毁灭性的。

    他喜欢她,所以在乎,见不得她受一点指责。

    肖亦骁急得直挠头,“你偷偷地不行吗?”

    孟宴臣平静地抬眼与他对视,肖亦骁一下子就看懂了,当即四仰八叉地仰在椅子上哀嚎,“啊!我滴个付婶儿啊——”

    儿子都三十岁了,还在公司里设眼线,时不时地还要查账,天天胆战心惊的,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他举着手指下结论,“换我指定得疯。”

    孟宴臣的眼睫颤了一下,“习惯了。”

    “狗屁习惯!”肖亦骁骂了一声,双眼瞪着天花板,安静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又挺了起来,“那你打算怎么跟梦梦说?”

    闻言,孟宴臣往茶壶里添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说。”

    肖亦骁看不懂这个操作。

    孟宴臣解释,“徒增她的烦恼。”

    “所以你就逃避?如果她也喜欢你呢?”

    “浪费她的青春。”

    “那——万一她跟别人在一起了呢?”

    这回孟宴臣不作声了,冷峭硬朗的侧脸瞬间紧绷,僵持了很长时间,又慢慢颓然放松。

    肖亦骁啧啧称奇,不愧是抗压达人孟宴臣,从受激到妥协只消几十秒。

    孟宴臣沉默地拿起茶壶往公道杯里倒出茶汤,先后给肖亦骁和自己的杯子里添了茶。

    他的动作看上去行云流水,十分优雅,然而却平平寂寂,死气沉沉,每一次茶器碰撞的叮叮声响,听来都像是不堪忍受孤寂的求救。

    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孟宴臣才为刚才的问题作出回应,他说:“那样也好。”

    “好个屁啊!”肖亦骁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这也叫好吗?!宴臣,你就这么能忍吗?”

    “为什么不能?”

    孟宴臣偏过头来,看得肖亦骁一下愣住。

    他微微笑着,眼里却一片悲凉,“我擅长忍受。”

    肖亦骁只觉得胸口像从天而降了一块大石头,堵得难受。

    “不说了,”他眼神急急转开,闷头喝茶。

    一时间,沉默笼罩着茶室,可过一分钟不到,不知是谁的手机响了一下。

    肖亦骁亮了下屏就熄了,不是他,抬头却见孟宴臣如老僧坐化一般,连周围的空气都僵住了。

    直接头凑过去,一看,哦豁,发信人是叶梦梦。

    再一看,“我们谈谈吧。”

    短短五个字,却有种让人心悸的恐怖。

    肖亦骁突然觉得眼皮发紧,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小声嘟囔着,“……女生说‘我们谈谈吧’,基本都是放下了,做最后清算的。”

    听到这句话,孟宴臣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了一下,合上手机对肖亦骁说:“你赶紧走吧,我待会儿有个会,中午还要请合作方吃饭呢!”

    “得嘞!”肖亦骁以为他要去找人,屁颠屁颠地准备腾位,结果这家伙竟然径直坐回了电脑前,把手机放到一边,伏案埋首,继续工作。

    肖亦骁一怒之下站了起来,“不是,你好歹给人家姑娘回个消息啊!”他走到办公桌前,敲了敲,“这是渣男行为知道吗?你能不能勇敢一点,为自己争取一回?”

    孟宴臣专心整理着文件夹,对他充耳不闻。

    “行,”肖亦骁气得笑了,拿出自己的手机,“我给她打,行吗?”

    “肖亦骁!”

    咚咚咚,孟宴臣正要制止他,却及时响起了敲门声。

    肖亦骁调皮地喊了声进,陈铭宇随即推门走了进来。

    孟宴臣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

    陈铭宇先跟两位老板打了招呼,然后瞟了一眼孟宴臣,支支吾吾道:“前台说,有位叶小姐在大厅——”

    话刚说一半,肖亦骁眼睛一亮,立马伸出尔康手:“放着我来!”说罢脚底抹油一般,直接冲了出去。

    孟宴臣从没见他跑这么快过,给陈铭宇都看呆了。

    孟宴臣只能合上了财报。

    阳光穿过落地窗倾泻而下,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响,不必他出声,门就开了。

    抬头就看见叶梦梦被推了个趔趄,高跟鞋急切地响了几步,他一下站起来,眼神随即望向她身后,然而肖亦骁连面都没露,嘭的一声关门响,是他对好兄弟最后的助攻。

    敞亮的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毫不意外的,视线相撞了。

    自那晚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这是在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见面,两人相顾无言,一股尴尬油然而生。

    孟宴臣眼神飘忽着移开,哑着嗓子走下去迎人,“……坐吧。”

    办公室一进门左手边是茶室,但茶室有一半墙是透明的,刚出过被人拍照片的事,而且从角度看,那一张还是从公司内部拍摄的,所以他是断不敢让叶梦梦坐在那儿任人围观的。

    两人在右手边的沙发坐下。

    落座后,叶梦梦摘下了口罩。她今天应该是打扮过,衣着比他见过的每一次都要精致,私下里素面朝天惯了的脸也描上了精致的妆容。

    非常漂亮,却令孟宴臣胆战心惊。

    肖亦骁嘴里偶尔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比如说什么,精致的妆容和衣饰也是盔甲,当女人下定决心的时候,往往会收拾的很体面。

    和刚刚他说的“放手”和“清算”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很奇怪,这些东西孟宴臣向来不感兴趣,听过也就过了,如今却在几个呼吸之间精准地回想起来。

    还有叶梦梦,她向来都是活络的,今天竟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孟宴臣紧张得双手握在一起,仔仔细细看她的脸,“……是、有什么事吗?”

    叶梦梦点点头,“山不来见我,我便来见山。”

    孟宴臣自然听得出她在指代什么,急忙解释道:“那天我——”

    却被叶梦梦一个眼神打断,直勾勾地望来,“孟宴臣,我喜欢你。”

    她的眼睛恍若映着天光的湖水,向他簇拥,“你不说,那就我来说。孟宴臣,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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