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叶梦梦安睡的脸,在漫长的昏聩后,终于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同顾承峰和秦楚怡一起赴一场酒局,叶梦梦也在,后来喝多了就跟她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再后来——

    回忆到这里,孟宴臣有点提不上气。

    再后来,他被搀扶回家,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叶梦梦,硬是要给她看自己收集的一屋子蝴蝶标本。

    如果说在水天一色的时候勉强还算清醒的话,那么到家之后,就彻底发了疯。

    他抱着她,在那面蝴蝶墙前,肩叠着肩,胸贴着背,下巴蹭着耳朵,低语呢喃……

    孟宴臣脸已经烧起来了。

    昨夜种种,历历在目,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将叶梦梦完全笼住,把脸凑了过去,即将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这个举动对孟宴臣的教养而言,唐突又轻浮,所以在他清醒过来的瞬间就停下了逼近的距离。

    双唇就在咫尺间,浅与重的呼吸暧昧地交错勾缠,他的瞳孔颤动着,喉咙在饥渴吞咽,冲动疯狂叫嚣压抑理性,嘴唇翕动,想要吻下去。

    然而僵持了数秒,最终还是理性占了上风。

    孟宴臣屏住呼吸,缓缓退开,与柔软饱满的嘴唇拉开了距离。他静静地凝望了一会儿恬静的睡颜,低头扯过毯子给她盖上,随后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向卫生间。

    咔的一声,脚步声被门声关停。与此同时,在沙发上熟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卫生间里,洗漱台前,孟宴臣双手撑着台缘,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正在平复略显躁动的呼吸。

    半晌,他抬头端量着镜中的自己,问:刚刚你想干什么?

    镜中的男人嘴唇不停地抿动着,神情肃重,细长的眼睛甚至露了点凶气,然而下一秒便皱起眉峰微微偏过头,脸上被映出来的表情全是懊恼。

    他闭了闭眼,拿起了牙刷。

    然而洗漱的时候,一些细节碎片却见缝插针地在脑海里盘旋回放。

    比如,叶梦梦被他抱住不让走的时候,有向同行的陈铭宇求助,想让陈铭宇也一起留下来,但陈铭宇却面露惊恐,连连后退,甚至还被绊了一跤,最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玄关。

    于是,叶梦梦只能一个人应付醉酒的他。

    她想哄他睡,他偏不,完全脱离了「孟宴臣」这个身份,像个心智未脱的小孩子一样吵闹着、撒着娇,急于炫耀自己一整间房的玩具。

    叶梦梦也不是超人,一整晚又是弹琴、又是喝酒、又是照顾他、陪他谈心,早就心力交瘁了,可他惯会拿捏人,拿出生意场上的精明,当场转了两万过去,于是叶梦梦立刻精神抖擞,继续陪他玩了半宿。

    好不容易快天亮,精力被消磨得困了,他又偏要枕着她,缠着她读睡前故事。可家里不是财经财报就是昆虫图鉴、蝴蝶绘本,最后叶梦梦大概也是受不了了,挑了一本《世界名蝶邮票鉴赏图谱》,让他从第一张开始介绍邮票上蝴蝶的品种、习性、发源地……

    孟宴臣重重喘/息一声,连牙都没办法冷静地刷下去了,匆匆接水漱口。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冲澡冷静一下,身上衬衫皱巴巴的,还很浓重的酒味,味道又大又心烦意乱。

    可当他刚握住浴室的门把手,忽然又想起了客厅里的叶梦梦,家里还坐着个女人,他洗澡算什么?他一下子浮想联翩,像触电了一样立刻松开了手。

    叶梦梦会怎么看他,怎么想他?单纯的喝醉了发酒疯还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

    镜子内外的人,每一下呼吸都像灌了铅,心脏钝钝收紧,紧张得茫然无措。

    他想起昨夜,怀里温香软玉,他含糊不清地说着话,手发抖地把叶梦梦的头发全部拨到一边,用那条领带在颈侧束了起来。

    像把星光系在她身上,连同他潮湿晦涩的心思一起。

    孟宴臣面上发烧,耳朵滚烫,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最终,他没有冲这个澡。

    可当他打好满腹草稿出来的时候,客厅却空无一人。茶几上放着厚厚的图鉴和水杯,沙发上的毯子被细致地铺平掖好,上面放着他的星星领带。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手伸到毯子底下摸了摸,旋即又往旁边他躺过的地方探了探温度,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

    酒吧里,肖亦骁听说孟宴臣来了,便进包间找人。

    孟宴臣一个人坐在电子壁炉旁边发着呆,手里握着的是一杯水,桌子上的酒一点没动。

    肖亦骁坐进椅子里,伸手去开酒,“哟,稀客呀,干什么来了?”

    孟宴臣头也不回地答:“醒酒。”

    肖亦骁哼笑一声,“跑酒吧来醒酒?”

    孟宴臣没回。

    “怎么啦宴臣,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我这个兄弟当的快像个外人!”

    肖亦骁给自己倒了一杯,喝过一口才问:“俊光项目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再说了,不就是去应酬一下嘛?你又不是毛头小子,还能被灌得毫无招架之力吗?”

    他知道俊光出事,也知道越是像这种时候,越是应酬不断,而孟宴臣向来不喜欢这些。

    孟宴臣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直到现在也都是父母口中称赞的标杆,有能力有手腕,事业蒸蒸日上,情绪稳定成熟,也没有复杂的男女关系,逢年过节都要拿出来跟自己小辈作对比,“你看看人家孟宴臣!”

    也因此在一些不务正业的二代里,不怎么受待见。

    孟宴臣说,不是工作上的事儿。

    一听这话,肖亦骁像打了鸡血,“不是工作,就是女人喽?”他试探道:“弟妹?”

    孟宴臣果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呀!呀!呀!哎呀呀!”

    肖亦骁笑得嘴角上咧,“吵架了?”

    “不算。”

    “不算?”

    肖亦骁不理解,点了点桌子一本正经,“宴臣,你在Yes or no里选择了or,这是不对的知道吗?”

    孟宴臣低头看着手里水杯,没提叶梦梦在水天一色兼职,只说自己昨天应酬喝醉了,拽着不让人走,在他家里看了一晚上的标本。

    还没接着说今天早上的事,肖亦骁整个人已经惊呆了。这些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却无法理解呢?

    因为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发生在「孟宴臣」身上。

    倏地,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在孟宴臣脖子上来回扫视。无果后,又落到了孟宴臣的下半身。

    “孟宴臣,你该不会是有问题吧?”

    肖亦骁一脸难以置信,恨铁不成钢地跟他掰扯,“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在你家里过夜两次!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一亲芳泽吗?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说到最后都气得破音了,“你踏马就知道蝴蝶是不是?!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休息休息吧!”

    孟宴臣淡淡地回:“上午休息过了。”

    肖亦骁一下子被带跑偏了,顺嘴问:“那下午呢?”

    “上班。”

    “你踏马——”触及孟宴臣悲伤外溢的眼神,肖亦骁生生止住了脏话。

    孟宴臣平静地继续说起今天早上酒醒后发生的事。说叶梦梦在他走后不久就离开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在他想要吻她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但是她很聪明,就像上次拜庙回来的那个早晨一样,在微信里留下消息,然后静悄悄地一个人离开,那之后也绝口不提,避免两个人都尴尬。

    仿佛只要不谈及,就可以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心里也是知道的,一旦挑到明面上,湖水就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要么再进一步,要么退回最初。

    他害怕退回最初,所以挣扎过后背离体面与教养,像上一次一样,只回复一个简短的“嗯”,再无消息。

    “走了。”

    孟宴臣跟肖亦骁打了招呼,就起身离开了。

    消费账单是:一杯水。

    回到家后的孟宴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叶梦梦的脸,数次拿起手机,又数次放回原处。

    他没有冲动的勇气,一如那个最终退缩的吻。

    等到了早上,眼下一片鸦青。

    上班也兴致索然,工作非但没有夺走全部的注意力,反而令他越发疲惫烦躁,心仿佛被架上火上炙烤。

    肖亦骁倒是操心,晚上熬到凌晨,白天还能来公司堵他,周三,周四,周五,连着三天,也劝了三天,让他去找叶梦梦坦白。

    “坦白什么?”

    “你小子明知故问啊?”

    孟宴臣倒茶的动作一顿,没有接话。

    “行行行!”肖亦骁知道他的性子,不逼他,“那你总得跟人道歉吧?难道还等着人家反过来哄你吗?”

    孟宴臣握住杯子的手指摩挲了两下,似有意动。

    肖亦骁看见了立马跟进:“送花,送包,送衣服送首饰,年轻女孩儿嘛,都喜欢这些!”

    这时,孟宴臣摩挲的动作停了,拇指开始在凹凸不平的杯壁上扣。

    肖亦骁苦口婆心地叹了一声,“是,都认为有钱人砸钱只是为了泡女人,可是那又怎么了?”

    “钱怎么了,生活不要钱吗?吃饭不要钱吗?坐车不要钱吗?那凭什么谈恋爱就不能谈钱呢?”

    “钱只是一种工具,只是你的优点之一。爱情真要是凌驾物质之上,那那些情侣和夫妻又在拼搏什么?不还是为了能够给对方、给后代提供更好的生活吗?”

    “他们不给,不是不想给,是因为没有,给不了。你有你为什么不给?”

    “你不愿意看许沁跟着宋焰过苦日子,现在就愿意看她挤公交挤地铁、一天到晚四处兼职?”

    孟宴臣眸光微闪,抿了抿嘴唇,“……我怕伤她的自尊心。”

    肖亦骁深吸一口气,快昏过去了,“可是她现在缺钱不是吗?你不帮,有的是人帮,可你能保证每个男人都能像你一样,是正人君子柳下惠吗?”

    “有点缺氧,让我缓缓!”肖亦骁端起面前茶水,仰头一口闷。

    “宴臣,我为了你,可是一直在拒绝那些想泡她的朋友。”

    见孟宴臣还是沉默着不肯表态,肖亦骁急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孟宴臣眉心蹙了蹙,“她不喜欢我。”

    他一直在看她,所以知道她很少看他。

    不是没有女人对他示好,所以能感受得到,两人在一起时叶梦梦的小意温柔、婉顺体贴,不过是把他当做财神爷。

    因为她对他有所求,谋生远在情爱之上。

    可他贪恋她的生机与活力,不愿越过那条线后,对方反而与自己撇清关系,所以压抑自己,不敢主动。

    说白了就是害怕失去。

    现在的状态也很好,不是吗?一起吃吃饭,散散步,说说话,聊聊天,也很好。

    肖亦骁像在看一种未知物种。

    “那她跟别人在一起,你能忍受吗?”

    孟宴臣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肯定的答案来。

    炉上的热水咕噜咕噜沸腾着,肖亦骁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宴臣,我最后就问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跟她在一起?”

    这一刻,理性的道德终究是被私心压制,孟宴臣闭上眼睛,眼睫发颤,说,“想。”

    开心的事第一时间想跟她分享,难过了,也想要向她索取安慰,想给她看他的满墙蝴蝶,也想听她讲那些天文星系。

    想一起去猫咖,一起放松,一起玩乐,一起漫步江边吹风,想就翟淼和投资问题互相拉扯,也想帮她成为主角,跟宋焰争夺世界气运。

    她是具象的鲜活,是绚丽的朝阳。

    他向往她的不屈,亦渴望她的生机,追逐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被激励、被滋养,离开只能压抑着窥伺外界的暗洞,奔赴真正灿烂的烈光。

    他想靠近她,想跟她在一起。

    特别想。

    孟宴臣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会立刻行动的人,于是他马上给叶梦梦发了消息,约她第二天、也就是周六见面。

    发完就把手机放到一边,像等待审判一样,视线频频扫过,忐忑又焦灼,手里的财报都变成了会飞的乱码。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小时,提示音的所属终于来自叶梦梦,说明天周六,上午要去美术馆站岗。

    是委婉的拒绝,还是陈述事实?

    孟宴臣火速思考着,试探着回,「十一点去接你」

    叶梦梦秒回,「OK」

    一颗石头落了地。

    孟宴臣一晚上没睡,他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洗漱完换衣服的时候又犯了难。

    西装太正式了,便服又不够正式;黑色太沉闷了,白色又不够稳重。

    挑挑拣拣一圈,最后还是回归传统的黑西装白衬衣;眼镜挑了一款圆框没那么严肃;至于领带,他特意选了前几天才扎过的星星那条,摸上去,就会想起十指交叠的那一幕。

    最后,孟宴臣红着耳尖出了门。

    虽说时间定在十一点,但是想要见面的心一刻也等不了。

    然而,差一条街快到美术馆的时候,付闻樱的电话打了过来,叫他现在回家一趟。

    孟宴臣眼里的笑意一下子敛住,“妈妈,我晚上再回去,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付闻樱的语气不容拒绝,“我要说的事情也很重要,宴臣,你马上回家一趟。”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孟宴臣打着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

    付闻樱爱憎分明,所以生起气来时,语气神态也格外容易分辨。可是,这个时间点,付闻樱会因为什么事生气呢?

    许沁和宋焰纠缠不清?

    应该不是,这是许沁和宋焰两个人之间的事,父母不会把他搅进去,更不会迁怒他。

    工作上的事?

    俊光项目媒体上的热度已经过去,公司里也正在中止收尾,拆除地上建筑应对检查,计划两个月后重启。

    那会是什么?周二晚上的应酬,跟叶梦梦之间不清不楚?

    孟宴臣暗暗摇头。若真是因为这个,按照付闻樱雷厉风行的性子,第二天就会找他问个清楚,断不会等上好几天。

    越过挡风窗眺望远处,再过百米就是青禾美术馆的落址,不知为何,这时候他的右眼皮忽然跳个不停,跳得他心里发慌。

    他伸出中指按住眼尾向太阳穴处扯,等跳过劲儿了,松手时,上面已经留下了月牙状的印痕。

    忽地,孟宴臣看向了副驾驶,那里放着一束淡雅纯洁的白玫瑰,正在期待迎接它的主人。

    中控屏上的时间显示才九点二十,来得及,他想,应该来得及。

    他深深望了一眼美术馆的方向,调头回了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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