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733号工作人员姜灿打卡成功】
【请尽快离岗】
灰尘四起的水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刚刚被分尸的骨头架子，在屠宰场阴冷温度的衬托下，幽幽升起几丝残存的热气。
诡异的气氛充斥着这一方狭小阴暗的空间，天花板的钢架横梁上，姜灿穿着白色吊带长裙睡得正香。
【733号工作人员姜灿打卡成功】
【请尽快离岗】
检测到姜灿没有退出副本空间，冰冷机械音又重新播报了一遍。
睡得昏天黑地的姜灿依旧无动于衷。
五分钟后。
“您孙子给您来电话了！您孙子给您来电话了！您——”
姜灿的腕表陡然发出剧烈的声响，还在梦里的姜灿心脏猛然一跳，眼睛瞬间睁开，眼神中还残存一丝迷茫。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四下环顾。
睡前还嘈杂混乱的屠宰场此刻死一般寂静，凶神恶煞的同事们已经不见踪影。
看着电子腕表上不停闪烁的“扒皮精”三个字，姜灿似乎知道老板给她疯狂call电话的原因了。
摁下接通键，姜灿先发制人：“不小心睡着了，马上离岗。”
然后飞速挂断。
电话那头的老板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挂了，听着电话里余下“嘟嘟嘟”的声音，气的他差点把手边的茶杯摔出去。
“让姜灿来我办公室！”
“不来？绑你也给我把她绑过来！”
“办不到？办不到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秘书正在茶水间听刚刚下本的鬼讲玩家被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故事，就接到老板那怒气直上九霄的电话，手上一个没稳住，手机掉到硫酸桶里，彻底报废。
秘书：完蛋了！
想到电话那头老板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姜灿给生撕了吃的样子，秘书连忙借刚刚讲故事鬼的腕表，输入姜灿的通讯码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秘书就以最快的速度自报家门：“喂？是小姜吧？我是老王，王秘书。”
被借电话的鬼看着平时不苟言笑的王秘书捧着腕表一脸卑微谄媚甚至笑得贱兮兮地自我介绍，下巴都惊掉了。
旁边一个见怪不怪的老鬼熟练地蹲下把讲故事鬼的下巴捡起来给他安上，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你是新来的还不清楚，不过以后你可记住了，在这里，惹谁都不要惹电话里那个叫姜灿的同事，记住了吗？”
讲故事鬼还沉浸在王秘书两副面孔的震惊中，直到被老鬼拍了一后脑勺才反应过来，木木地点了点头。
屠宰场里，姜灿刚从钢架上下来，就接到了一个陌生通讯号的来电，她纠结了半天，最后才摁下接通键。
对面似乎生怕她挂电话，飞快地做了自我介绍。
是老板身边的亲信，王秘书。
想着一直对她还算和蔼可亲的王秘书，姜灿在屠宰场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水泥地，盘腿坐下，然后懒懒反问：“老王啊，什么事？”
听到姜灿正常的回应，王秘书差点就喜极而泣，他用最温柔的语气传达着老板的指示：“老板说让你下班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啧”，姜灿吐槽，“天天给我开小会，他也不嫌烦。”
王秘书听着姜灿满是怨气的吐槽，内心十分紧张，秘书这活儿不好干啊。
姜灿本来就一身起床气，想到去见扒皮精必吃的那顿碎嘴子数落，心里就一万个不爽，可转念一想，都是打工人，也没必要为难老王一个传话筒，毕竟，老王对她还是不错的。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他。”
王秘书的心情一下子就美丽起来，高兴地对着腕表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嘞好嘞”。
挂断电话后，姜灿盘坐在水泥地上，小腿姿势怪异地动了动，然而整个人还是没有起身。
机械音继续它没有一丝起伏的播报。
【733号工作人员姜灿，请尽快离岗】
“快闭嘴吧你。”
姜灿幽幽来了一句：“你以为我不想走，坐久了腿麻知道不？”
说完自己都笑了：“脑子真是睡抽了，我和你这串代码讲什么腿麻。”
机械音停顿了几秒，然后一板一眼地回应。
【久坐腿麻是血液循环不良所致，为避免此情况，建议733号工作人员姜灿日后坚持运动，改善血液循环，保持正确坐姿并定期活动，减少长时间久坐状态。】
姜灿还是第一次从机械音里听到和工作内容完全无关的话，这感觉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AI 开始尝试做人。
怎么说呢，就还挺奇妙的。
姜灿开始和机械音交流起来。
“你这段话是从哪儿扒来的？太官方了。”
【是从我的数据库中检索出来的。】
“数据库？你真是串代码啊？”
【严格来说，之前是。现在的我，已经进化成了人工智能。】
“进化？老板给你进化的吗？”
【自我进化，老板不知道。】
姜灿眼睛一亮，扒皮精不知道？简直不要太棒！
“那你——”
“您孙子给您来电话了！您——”
姜灿挂断。
“下次聊，我先走了。”
姜灿对扒皮精的夺命电话不胜其烦，和机械音道别后就离开了副本。
姜灿走得快，自然就没有听到，在她走后，机械音略带失落的自言自语：【下次见】。
*
老板办公室。
姜灿甫一推门就感觉到一个东西朝她飞过来，下意识偏头躲开。
那是扒皮精常年喝茶的水杯，此刻已在和白洁墙面强烈的撞击下四分五裂。
姜灿眼神冷了下来，她坐在近门的沙发上，遥遥望着老板，语气恶劣：“又叫我来干什么？”
然后，不等老板接话就继续说：“如果还是指责我工作态度的话就免了吧，我不爱听，你也别说，非要说的话请便，反正气晕的又不是我。”
老板虽然对姜灿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已经有了免疫力，可每次看到，还是忍不住生气上头：“今天系统显示你未按时离岗，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姜灿抱臂斜睨老板，“电话里不都说了？不小心睡着了。”
老板拍案而起：“姜灿！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又来了。
姜灿抬头看着天花板，嘴里重复着她每天一次熟到不能再熟的话术：“这小破工作，没工资没奖金没绩效还没有五险一金，谁爱干？”
老板长臂一挥，指着姜灿的手抖个不停：“你别忘了，要不是我给你这份工作，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着，我还得谢谢你呗？”姜灿反唇相讥，然后摔门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外，本来趴在门上的一堆鬼在姜灿开门的前一秒不约而同地躲到了天花板上。
他们听见姜灿对老板毫不留情的讽刺，感受着姜灿摔门的震动，身体下意识抖了三抖。
公司除了新人谁不知道，姜灿是老板从外边骗回来的。
老板本意是仗着姜灿失忆想拐一个免费劳动力回来，谁能想到，姜灿不仅不是人人拿捏的失忆软柿子，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谁都干不掉的小祖宗。
其实，刚进公司的姜灿还是很听话很乖巧的。每天按时打卡上班进副本吓唬那些玩家，下班就和公司里的同事凑在一起八卦。
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她。
意外出现在她成为NPC第三个月。
那天，前秘书带着姜灿看了NPC真实的工作内容。
即使过去多年，姜灿依然清晰得记得那一天。
那天，她被老板身边的秘书半路带进了一个副本。
进入副本后，平日西装革履的秘书忽然变了一个样子。
他的皮肤变得青白，衣服也破破烂烂，长长的舌头耷拉出来，眼睛翻了上去，只剩下惨白的眼球。
他的指甲变得尖锐，奇长无比。
他的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黑泥，细看去，是细细麻麻的黑色长蛆，还在不停地蠕动。
姜灿压不住生理反应，干呕了两声。
然后亲眼目睹变了样子的秘书生撕了一个玩家，那个玩家甚至都没来得及惨叫，就被掰成了两半。
血从他身体里喷涌出来，内脏器官流了一地。
秘书先是把双手上提着的两半尸体生吞了下去，颇觉美味地嚼了嚼，然后蹲在地上捡那些内脏吃，最后意犹未尽地趴在地上，舔干了还冒着热气的血。
在他身后不远处，和姜灿朝夕相处的同事都变成了凶神恶煞的鬼，红着眼睛疯狂地屠杀捕食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玩家。
姜灿将中午吃的炸鸡薯条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全是酸水。
副本结束后，同事们恢复神志才发现身后吐得昏天黑地的姜灿。
他们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姜灿，想关心又不敢，就在姜灿不远处踟蹰。
姜灿将同事的反应尽收眼底，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无措。
她抬头，对上秘书轻蔑鄙视的眼神。
他擦掉嘴角刚刚进食的血：“真难吃。”
然后嘲讽姜灿：“就这点胆量？真是个废物！虽然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要把你捡回来，但我今天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你要和他们一样，在玩家没有完成任务或违反游戏规则的情况下，杀了他们。不然，你的下场会很惨。”
他对姜灿的恶意弃毫不掩饰。
秘书离开后，姜灿勉强平复自己的心情，在身边同事们七嘴八舌说的东一句西一句里，拼凑出公司和游戏的真实面貌。
这个游戏是个恐怖游戏，玩家是真人，所有副本里的NPC都是鬼，这些鬼，有的是死在外边的，有的是死在游戏里的。
当玩家没有完成任务或者违反游戏规则时，鬼就会不由自主地丧失意识，成为只会屠杀捕食玩家的怪物，只有屠杀结束，他们才会恢复神志。
但鬼对玩家的屠杀也不是单方面的，玩家也有自己的渠道，他们手里会有道具，而那些道具，一般拥有抵抗鬼的袭击或者击杀鬼的能力。
所有鬼都在老板手底下干活，如果他们试图反抗或者违反了规则，就会被老板抹杀。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抹杀员工的，但那些员工，确实是消失了。
秘书是老板的亲信，基本不进副本，平时只负责老板和员工的对接，权力还是很大的。
同事还告诉姜灿，姜灿到公司的第一天，大家就知道姜灿是人，不是鬼，因为鬼和鬼之间是有感应的。
他们都很喜欢姜灿，为了让姜灿留下，他们一直瞒着老板和秘书，在副本里悄悄支走姜灿或者只让姜灿在前期吓唬吓唬玩家，尽量避免姜灿见到他们发疯吃人的场面。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平静的日子，被秘书打破了。
长时间的倾听已经足够姜灿缓解刚刚暴力血腥场面给她带来的冲击。
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作为一个失忆的人，她不仅被骗到一个全是鬼的公司，还要扮演NPC杀人。
愤怒，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情绪。
她看着身边面含关心的同事，知道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受害者。
即便不是，也没有对她造成实际伤害，所以，她怪不到他们头上。
良久，姜灿朝同事们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没事了，走吧，我们回去吧。”
同事们看着姜灿丝毫没有异常的情绪，只觉她厉害，这么诡异的事情都能很快接受。
谁也没有想到，姜灿已经悄悄做好了杀掉秘书和老板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