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新年快乐!”姜半月把第一声祝福送给余奥。

    然后,她要给王娴娴发个祝福的微信。

    手机上,先进入姜半月视线的,是短信的标识上一个小小的红色数字一,代表一条新短信。

    大家都用微信了,姜半月以为是一条广告,漫不经心地打开,陌生号码,只有一句话:「我是余奥的妈妈。」

    当即,姜半月熄灭了手机。

    余奥被兰婧和阿瑞等人嬉闹着,这一秒,目光没有在姜半月的身上。

    「我是余奥的妈妈。」

    没有“你好”。

    也没有“新年快乐”。

    透着一股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味道。

    余奥的目光回到姜半月的身上:“没事吧?”

    “有事。”姜半月并不遮遮掩掩,打开手机,把短信举给余奥,“这是真的,还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福临路广场燃放的烟花未免太稍纵即逝了,夜空黑得像一口锅,藏住了余奥的色变:“我不知道。”

    “这个手机号码?”

    “我没见过。”

    “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找我?”

    “我想不通。”

    “好你个余狗,”姜半月没好气,“不知道,没见过,想不通,你给我来一问三不知这套。”

    余奥看姜半月从羽绒服的兜里掏出一双手套,戴上,跑了题:“哪来的手套?”

    “我的!”姜半月虽然没好气,但敢作敢当,“我问你要不要一起来跨年的时候就觉得会牵手,所以把手套藏起来了。”

    余奥陷入了两难。

    笑吧?这会儿不是笑的时候。

    不笑吧?他心花怒放。

    “你说你高考前去印尼找过她们,”姜半月用戴上了手套的两只手比划了个时间段:“你从印尼回来后,到你今年大四了,这一段时间里你和她们没联系?”

    “是。”

    “是没联系,还是联系不上?”

    余奥没有对答如流。

    姜半月自问自答:“我知道了。”

    是联系不上。

    余奥在印尼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锲而不舍,不知道又碰了几鼻子灰。他没有对答如流,是自尊心在作祟。一个被妈妈拒之门外的孩子,在越在乎的人面前,越有着“我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的自尊心。

    姜半月把一只手揣回兜里,另一只手还举着。

    余奥看姜半月的脸,再看手,再看脸。

    “牵不牵?”姜半月用指尖杵了一下余奥的肋骨,“手套我是不摘了,牵不牵你随便。”

    握回姜半月的手,余奥一颗心像是从树叶变了风筝,一样被卷入狂风骤雨,不一样的是树叶没有根,风筝有属于自己的线。

    牵在姜半月手中。

    下山时。

    姜半月问余奥:“短信,你要再看一眼吗?”

    短信的内容一目了然,不用再看。

    再看,是看号码。

    姜半月不确定余奥有没有一眼记住十一个数字的号码,不确定他会不会想要记住,想要再送上门去。

    “不用了。”余奥从姜半月的角度出发,“你怎么回她?”

    “不管我怎么做,回她、不回她,什么时候回,怎么回,都不会动摇她的下一步吧?”姜半月笑道,“而且,她找我准没好事儿吧?”

    “你不要故作轻松。”

    “轻松就是轻松,我没有故作。”

    余奥不信。

    姜半月看出余奥不信:“不管她的下一步是什么,我会推给你,我会无事一身轻。”

    “姜半月,你最好说到做到。”

    “一定。她想把你蒙在鼓里,我不想。她也许想保护你,也许想害你,我都不想。我不会害你,但我得先自己保护自己。”

    至于姜半月对白思或白敏——姜半月不确定对方是白思,还是白敏——无论是谁,姜半月对她的判断是对的。当晚,姜半月没有回复她。翌日清晨,也就是新年第一天的清晨,她给姜半月发了第二条短信:「十点,春日茶馆。」

    春日茶馆,距离大鑫建设家属区只有几百米。

    是对姜半月的迁就吗?未必。

    更像是“杀”到家门口了。

    姜半月回复:「我一个人去?」

    对方:「不要明知故问。」

    姜半月对余奥说到做到,截图,发给他。

    余奥回复:「你要一个人去?」

    姜半月借用一句:「不要明知故问。」

    二人都知道,一旦姜半月带了别人去,尤其是带了余奥去,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对方的态度也许会变好,也许会变坏,但十有八九不会再表明真正的意图。如果姜半月和余奥连对方真正的意图都不知道,只会更被动。

    姜半月出门时,王娴娴问她:“又约了‘同学’?”

    同学二字尤其指余奥。

    姜半月不骗王娴娴:“回来跟你说。”

    春日茶馆。

    这是姜半月第一次去。她这个年纪,没有去茶馆的习惯。推开门,只有一桌客人,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在此之前,姜半月记不得白思和白敏的样子了——她上初一时,替余奥去医院偷看过她们一眼,当时,白敏在给病床上的白思剥石榴,白思面向门,白敏背对门。

    今天一样。

    以至于姜半月一眼就认出来,面向门的是白思,背对门的是白敏。

    没人招呼姜半月。

    白思看到姜半月,面无表情。白敏从白思的面无表情中知道姜半月来了,回头,看了一眼,就去看窗外,势必是在找姜半月有没有带人来。

    服务员也不招呼姜半月,大概是知道她和她们是同一桌——新年的第一桌客人。

    姜半月上前,衡量着是坐在白思旁边,还是坐在白敏旁边。

    妹妹白思是余奥的亲生母亲,即便这一生饱受摧残,也还能看出是个美人儿,只是眼睛里没有了光,像个假人。

    姐姐白敏是余智梁的第一任太太,是余奥名义上的母亲,这一生都在做妹妹的保护伞,相由心生,如今是一脸横肉。

    姜半月坐在了白敏的旁边。

    在看美丽的假人,和看一脸横肉之间,她选择看美丽的假人。

    “白阿姨好,”作为小辈,姜半月向二人问好,“白阿姨好。”

    白敏先声夺人:“你倒是比照片上好看。”

    “什么照片?”

    白思嗫嚅了一句:“没有照片上清纯……”

    “清纯?”姜半月懂了:“清纯小白花的照片?两位阿姨也关注我们学校的八卦论坛。”

    “不止,”白敏的语气完完全全是在谈判,“我们知道你和余奥是十几年的朋友。”

    姜半月替余奥心存侥幸:“这是不是代表……你们关心他?背地里关心也是关心。”

    姐姐没说话。

    妹妹的目光飘走了。

    似乎不是。

    既然如此,姜半月化被动为主动,打开手机:“请问,这一条短信是谁发的?这一句‘我是余奥的妈妈’,这个‘我’,是指谁?”

    白敏言之凿凿:“是我们。”

    姜半月不死心:“这个手机号码是谁的?”

    “是我们的。”

    “你们两个人……共用一个手机?”

    白敏看向白思,白思的目光也飘啊飘地回到了白敏的脸上。

    姜半月看向二人。是啊,她们几乎共用了丈夫和孩子,区区一个手机,还分什么你我啊?

    姜半月把握着主动权:“两位阿姨是什么时候从印尼回来的?”

    “没几天。”

    “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

    “不会是……专程为我和余奥的事回来的吧?”

    白思在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指尖拨弄洒在桌面上的一小滩茶水了,似乎听都没在听,只留白敏和姜半月一对一:“是你运气不好。”

    “我运气不好?”姜半月若有所思:“所以你们不是专程为我和余奥的事回来,你们是在印尼过不下去了。你们用得上余奥,但我是累赘。你说我运气不好,是说我早不和余奥好,晚不和余奥好,偏偏选你们要棒打鸳鸯的时候和他好。”

    “省事了。”白敏往椅背上一靠,是说姜半月说对了。

    猛地,姜半月向白敏一凑:“多少?”

    “什么多少?”白敏下意识地躲了躲。

    姜半月做了个捻钞票的动作:“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

    “没有!”白敏咬着后槽牙,“一分都没有。”

    姜半月啧了一声,坐直身:“那凭什么啊?”

    姜半月不是目无尊长的孩子。可着大鑫建设家属区的叔叔大爷,阿姨婶婶随便问,谁不说小半月有礼貌?但她对白敏和白思的态度,取决于她们对余奥的态度。

    她们对余奥挥之即去,呼之即来,她大可不必对她们有礼貌:“没有好处,那我凭什么如你们的愿啊?”

    白思把桌面上的一小滩茶水玩够了,把毛衣的袖口扽到掌心去擦,喃喃道:“你让让我们。”

    这……

    姜半月一怔。她今天来,做了两手准备——先硬碰硬,碰不动,再四两拨千斤。一不留神,白思放低了身段?她们成四两了?她成千斤了?

    “阿姨,”姜半月对白思好言好语,“这个真让不了。”

    茶水擦干了,但白思机械化地还在擦着:“为什么?”

    “为什么?”姜半月觉得这个问题和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一样简单,越简单,越没法讲:“因为大家是平等的,大家有平等的意志、责任和权力,算了算了,我不讲大道理了。阿姨,我们说实际的好不好?你们遇上什么困难了?办法总比困难多,别一上来就把我放在对立面。”

    白敏隔着桌子,把白思吸了水的袖口卷了一折。

    白思四五十岁的人了,像做错事的小妹妹一样对姐姐娇憨一笑,不再擦了,也不再说话了。

    又换了白敏上场:“实际的?好,我们说实际的。我老公打我,我推了他一把,他就变植物人了。他们家要我赔钱,你有办法吗?你有钱吗?”

    白敏和白思被余智梁送去印尼后,用余智梁给的最后一笔钱开了个饭馆。

    光是会做饭,没有用,家里得有个男人才能不被人欺负。

    白敏二婚了。

    老公不是个东西,外人不欺负她们两姐妹了,老公欺负。老公打白敏,白敏能忍。老公打白思,白敏不能忍,第一次还手,就把老公变了植物人。

    老公一家人都不是个东西,开了价,给钱,还她们两姐妹自由,不给钱,先拿白思开刀。

    “我没有钱,但余奥有钱啊!”姜半月虽然不知道余奥有多少钱,但就凭他一通电话让“悦山庄”送外卖,她知道他的半地下室就是个障眼法,“他给不给,借不借,你们和他去沟通,找我是兜了个大圈子,找他才是捷径啊!”

    白思插嘴:“也不光是钱的事……”

    白敏让白思住口:“我们跟她说不着。”

    “姜小姐,我们和儿子的事,跟你说不着。”白敏对姜半月亮出了底牌,“你问我凭什么来找你,姜小姐,你知道余奥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姜半月眼看一只小飞虫飞进了茶杯里,在水面上扑腾了几下,不动了。

    她知道。

    她知道当年,对白思犯下罪行的不止一个男人,知道白思有了身孕,是余智梁居心叵测地让她留下这个孩子,把她带到了容市重新开始。好一个重新开始,白思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姜半月看向白思,白思看向她的茶杯,自言自语:“有个虫子……”

    白思拿过了她的茶杯,把指尖伸了进去。

    像是姜半月和白敏两个“大人”在说话,白思一个“孩子”自顾自地玩着。

    白敏对姜半月挑明:“余奥应该不想被他的亲生父亲缠上吧?你应该也不想吧?”

    “你用余奥威胁我?”姜半月有备而来,却还是措手不及,“我想到你们会威胁我,甚至想到你们用我妈威胁我,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结果……结果你们用余奥威胁我?他是你们最亲爱的人才对,别人用他威胁你们才对!”

    白敏不为所动:“谁让我们没本事。”

    五年后的冬天。

    姜半月和兰婧、周淡然、李子丰、成松柏一行五人去游乐园看灯光秀,没招谁,没惹谁,偏偏看到余奥和郝芝雯两个人的名字由一个爱心相联,闪耀在夜空中。

    关她什么事?

    余奥非把她叫到家里,非要解释。她去也去了,他解释也解释了,他又非要吵架。她一让再让,架也吵了,他还嫌不够。

    她坐沙发,他坐她脚边的地毯,伸手揽在她的脚踝上,未必是禁锢,更像是一种乞求。

    求求你,跟我吵架。

    你跟我吵架,我才有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是,姜半月把能吵的都吵完了——她把余奥和郝芝雯闪耀在夜空中的名字定义为“官宣”,说余奥前脚和她在她家的厨房里不清不楚,后脚和郝芝雯一清二楚,等于是说余奥脚踏两条船。再往下吵,就要吵到余奥、郝芝雯、白思和白敏四个人曾共进晚餐了。

    姜半月之前以为是一场相亲。

    今晚改口为“联姻”。

    姜半月一共见过白思和白敏三次。第一次见,是她替余奥去医院偷看她们。第二次见,是在春日茶馆。第三次见,是在兰婧偷拍的照片上。

    巧的是,无论是亲眼见,还是在照片上,每一次都是白思面向她,白敏背对她。

    虽然照片是兰婧偷拍的,但姜半月不难看出年过半百的白思否极泰来了,曾病入膏肓,也曾流落他乡,如今终于做上了有儿子承欢膝下的阔太太。

    当时,姜半月看到兰婧发来的这张照片,百感交集,但以高兴为主。她为余奥高兴——这孩子终于有了妈妈。她也为自己高兴——她不是迎难而上的人,上学时,试卷上的附加题,她从来不做,人生中,她更是选择easy模式,没有了余奥,她就没有了“地狱”模式。

    今晚,余奥却要把一切推翻:“不要把她们混为一谈。”

    “她们?”姜半月不懂,“谁?”

    “白思和白敏,不要把她们统称为白家的两位女士。”

    “我以为……她们是肩并肩,心连心的。”

    余奥的手本是松松垮垮地揽在姜半月的脚踝后,大概是因为这一番对话渐入佳境,他手指一弯,攥住了姜半月的脚踝。他没抬眼,没去和她对视,测量着她纤瘦的脚踝被他握住一圈还有多少的余量。他淡淡道:“白思和我站在一边了。”

    “还是二对一。”姜半月懂了,“之前她们是二,你是一,现在你们是二,白敏女士是一?”

    “大致是这样。”

    “那又如何?那也不代表联姻不会发生,古今中外,以少胜多的例子不知道有多少。”

    余奥抬眼:“你现在最关心的是我会不会联姻?”

    姜半月踢脚:“你玩够了没?”

    余奥没放手。

    “你在量什么?”姜半月没好气,“我只知道男的量了女的手指,是要送戒指,你量我脚腕,是要送我脚镣吗?”

    “你刚刚和我吵架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应付我?”余奥不和姜半月东拉西扯。他最是知道,东拉西扯是她声东击西的手段。

    “当然是应付你,”姜半月用另一只脚去扒拉余奥的手:“你说的,不吵架,就不放我走。”

    余奥还是没放手:“一点真心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你还想不想走了?”

    姜半月还不至于动气:“好好好,有一点真心。”

    “有多少?”

    “三七?”

    “真心是三,应付我是七?”余奥未必是刨根问底,只是不想放姜半月走,只是想让她在他家里多坐一会儿。

    姜半月一副你说了算的样子:“反过来也行。”

    余奥不想让对话停下来:“你和成松柏去看灯光秀?”

    “还有别人。”

    “谁?”

    “这你也要问?”

    “随便问问。”

    姜半月堂堂正正:“李子丰、兰婧,还有周淡然。”

    然后,她抱怨一句:“怎么我的朋友你都认识啊?怎么你的朋友我都不认识啊?”

    “罗方正,你认识的。”

    “我不认识郝芝雯。”

    余奥只要抛出一个个问题,对话就不会停下来:“你想认识她?”

    “当然不想。”姜半月随遇而安地靠在了沙发背上。他的手就是她的脚镣,既然走不掉,她省省力气。

    仰着头,姜半月把眼睛眯一下,睁一下,让视线中的一盏射灯虚虚实实。“余奥,”她不再和他东拉西扯,“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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