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叫了一季又一季，树叶黄了一茬又一茬，炎热的夏天又来了，洒水车放着音乐穿过城市，路上行人打着太阳伞纷纷避过，卖冰淇淋的小店排起了长队，只因今天大促销，买一送一，一中的保安缩在保安亭里吹着风扇，吃着冰镇西瓜，脸上的表情很是满足，学校里寂静无声，只偶尔有两三个老师经过。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校广播结束，教室里的考生开始检查试卷，涂答题卡，今天是2012届毕业生初升高考试，也意味着莘莘学子踏入新的征程。

    十五分钟过的很快，铃声响起“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卷”

    一中的学生考场就在本校，所以，当老师把试卷封存收走时，教室里一片哀嚎遍野，哀嚎完了，各回各教室，一路上都能听到，我英语作文还没写完呢，或是我听力一个都没听清。

    司念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心情很是平静，英语对她来说太过简单，她一步步穿过走廊，回首这个呆了三年的地方，有留念，留念老师对她的关照，留念操场上锦瑜打的每场篮球，留念食堂锦瑜每次替她排队打饭的身影，留念每个年级换教室时她坐的同一个位置，甚至留念班里同学默默接受了她这个哑巴，也有伤痛，可她却忘了那些伤痛。

    回到教室时，锦瑜已经在座位上了，他正在和前排同学商量一会偷偷去哪个网吧打游戏，初见时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清俊少年，个子拔高了不少，头发很短，没修理的眉毛浓而杂乱，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看起来很阳刚。

    锦瑜一直都是年级前三，对于性格好，成绩好，长的好看的男孩，他就算站在那不说话，身上也是闪闪发光的，不管是自己班还是隔壁班，他总是那个最优秀的存在，有时候，司念在想，如果不是锦瑜对她的照顾，这三年，她该怎么一步步坚持走下去。

    学校的校服分为冬装和夏装，在女孩们都穿着裙子露着漂亮的小腿时，她始终穿着那件肥大的校服裤子，她还是留着那一头齐耳短发，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她白皙光洁的额头，看人的时候眼睑总是下垂着，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清澈明亮的眼眸，身材纤瘦，走路时微微有些驼背，她尽可能的把自己淹没在人群里，降低存在感，只要，那一个人能看到就行。

    司念走到锦瑜桌前，两人瞬间停止密谋，处在变声期的锦瑜好几个月都没怎么跟司念说话了，懂得在意形象的少年正在学会不好意思这个词，所以，当班里有女生来问他题时，他学着司念把答案写在本子上，他讨厌自己粗粝般沙哑的声音太过难听。

    锦瑜把身子紧贴桌子让司念进去，擦身而过时，手臂触到了少年的后背，温热隔着薄薄一层衣服传达而来，红了少女的耳垂。

    这不为人知的心动在炎热的下午慢慢绽开。

    班里依然沸反盈天，连班主任立在讲台上好一会都没人理会，直到班长大声喊了一声安静，同学们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做好，但依然是没脸没皮的笑着。

    肖展也笑了，“恭喜，我的第四届毕业生顺利毕业，当初的小屁孩都出落的亭亭玉立，风度翩翩，该说的话呢，在这三年里都已经说过了，最后，祝你们未来可期。”

    同学们这才真切的感受到原来这就毕业了，原来马上就要分别了，感性的女生已经开始哭起来，不是每个同学都能考上高中，也许这一别，往后余生再也不见。

    还好，锦瑜说，我们一起考横城中学，幸好，她能考的上。

    学生们陆续离校，校园里有家长给住宿生般生活用品，司念趴在围栏上看他们汗流浃背的回来奔走，也不舍得孩子自己累着，操场上还有几个同学在打篮球，熟悉的身影突然跃入眼帘，看少年熟练的三步跨篮投了一个二分球，然后跟同学勾肩搭背的往校门口走，终于解放的男孩们要瞒着家长玩个痛快，所以，锦瑜在离校时不情不愿的用他那破锣嗓嘱咐：“你自己回家慢点，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小哑巴，今天怎么没跟锦瑜一起，你不是他的小尾巴么，甩都甩不掉的那种。”旁边突然出现的男生用一脸嘲讽的语气跟她说话。

    司念没理，三年了，但凡锦瑜不在的时候，余安总要嘲讽挖苦几句，好像这样，就能彰显他的正义感，而司念的不理不睬又总能加深他的怒气。

    “你说你都成哑巴了，还来上学干嘛，社会又不要你这种人，要是以后你跟你妈……”

    “余安”一声厉喝让余安吓得把后边难听的话咽了回去，“我说过，学校是让你来学知识的，不是让你来伤害同学恶语相向的。”

    冰冷的语气让余安吓得低下头，“还不回家。”

    余安落荒而逃，肖展皱着眉头，冷着一张脸，这是司念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在她印象中，肖展从来都是温和的，即使学生犯了错，他也从来不大发雷霆，但学生还是很怕，身上好像有与生俱来的威严。

    “他以前经常欺负你。”是陈述句。

    司念从背包拿出笔记本，在上边写道：嗯！不多。

    学生之间的孤立和霸凌最是可怕，被霸凌的同学往往不敢找老师，因为未成年的孩子钻了法律的空子，一旦告诉老师，过后永远是变本加厉的报复，他理解学生的心理，但他自从来到这个学校，便决不允许自己班的同学发生这种事，还是自己疏忽了，于是他问：“除了语言攻击，还有什么？”

    司念摇头，肖展松了口气，还好，孩子本性不是太坏，司念很乖巧，从不迟到早退，成绩一直中上游，每天安安静静，不闹，不笑，除了她同桌，似乎没有一个朋友。可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个无辜的牵连者，甚至是受害者。

    肖展放松身体趴在围栏上，司念把笔记本放在台子上跟他一起看着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夕阳打在两人身上，构成了一副美好画卷，司念这才发现，其实肖展长的很耐看，温润如玉，气质优雅。

    “我以前有个学生，不爱说话，对人总是冷冰冰的，没什么朋友，但学习挺好的，初中三年下来，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寡言少语上，直到去年，”肖展回忆往事笑起来“他突然来学校找我，说让我帮忙照顾一个小孩，他说那个小孩因为一些事情受到牵连，很无辜，而且真像也并非只是那一个人的错。”

    他停顿了一会，看了一眼认真听的司念，接着说：“那时候我才觉得，其实你们两个人挺像的，不管当初遭遇了什么，都能有一颗坚韧的心，并且善良。”

    “司念，希望你以后，永远能做到像现在这样，勇气和希望绝不放弃。”

    司念深呼吸一口气，她看着火红的夕阳，眼眶泛红，她从未抱怨过生活给她带来了多少苦难，因为她觉得相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她幸福太多，她有敏姐，有锦瑜，有家，有妈妈留下的一笔足够她上完高中的金钱，有照顾她的老师，她拥有这么多，再不敢奢求什么，有这些足够了。

    她在本子上写：你的那个学生现在在哪。

    肖展眼神骄傲的说：“华清，中国最高学府之一。”

    “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以后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

    司念点头，从书包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给他，是一只钢笔。

    肖展有些惊讶，但最后还是接了，“谢谢。”

    谢谢你，老师，我会永远记得你说过的话。

    “好，有困难找老师，有危险找警察。”

    司念笑着点头，合起笔记本，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匆匆的在本上写了一句话，拿给肖展看，在肖展愣神的瞬间，跑远了。

    一路跑出校门，等在校门口苏敏喊住了她。司念惊喜的跑向她，清澈的眼眸明亮起来，像星星发着光。

    司念用手语比划：您怎么来了。

    苏敏摸着她的头，温柔的说：“今天是我们家念念毕业的重要日子，我怎么能不来。”

    司念垂着头羞涩的笑。

    “走，带你去吃大餐。”

    回家吃吧，我想吃敏姐做的饭。

    “行，不嫌弃我做的饭就行，走回敏姐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司念重重点头，拉着苏敏的手去公交站牌等公交。

    苏敏得意的说：“怎么样，我现在这哑语学的不错吧，你说啥我都看得懂。”

    当初苏敏实在是觉得司念沟通的方式太麻烦，便请了自己一个当哑语老师的朋友帮忙教一下，由于司念要上课，又不好麻烦朋友占用私下时间授课，便买了一个录像机，把每天教授的内容拍下来，让司念自己看着练。

    司念学东西很快，苏敏却不行，看着比划过来比划过去的直接头疼，但好在简单的意思再稍一组合她也能看懂，现在已经完全能看懂了。

    司念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苏敏便开心的笑了，公交车来了，苏敏牵着她的手上车，两人手中都是汗，黏黏腻腻的，但司念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握紧苏敏的满是茧子的手，觉得格外安心，再不是每夜梦里那双放开她把她丢在荒野里的手。

    公交车行驶在离家相反的方向，路过一家书屋时，她想起了去年过年时大雪纷飞下穿着大衣站在路灯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想她看见过他，在学校对面。

    所以，她给肖展写的是：老师，我见过他，谢谢。

    谢谢，陌生的你，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来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