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念接到苏敏的电话时，正是十一放假前一天，她本来打算跟导师去做课题，但最终道歉的跟导师请了假，导师问她：“非要回去？这个课题含金量挺高的。”

    司念沉默了才说：“对不起，老师，我没有父母，她是我在故乡唯一的牵挂了。”

    导师愣了愣，在他印象中，眼前的女孩长的很漂亮，也很清冷，眼神永远是淡漠疏离的，她尊师重道，却从不刻意拉进关系，所以，第一次听到她提起家里的事，心里还是讶异一下。

    “路上小心。”导师最终说道。

    她买了早上七点的机票，提前两小时到达，值机，进航站楼，登机，当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才恍然觉得，四年没回去的地方竟感觉过了几十年。

    横城前两年建了飞机场，面积不大，航班也少，但总归方便了很多，不用来回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出了机场，她直接打车去了中心医院，师傅听她一口正宗的普通话，问她是不是不是横城人。

    司念顺口用方言回了几句，师傅夸她普通话真好。

    出租车经过横城一中，学生们都放假了，铁栅栏关着，显得很清冷，再往前走，是一片商铺，司念眨了下眼睛，忍不住问道：“这以前有家米粉店。”

    师傅往外看了一眼，笃定道：“你是有很多年没回来了吧，这三年前政府让城市规划管理，所以就把这乱七八糟的统一弄成商铺了，你看，这一片都是小孩的衣服啊，饰品店什么的，周围学校多，赚的都是学生钱。”

    司念笑笑没说话，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感觉心脏又空了一块，在这年复一年的日子了，那个缺口越来越大，大到午夜梦回她想抓住的都没留住。

    她不是多爱吃粉，只不过有个人爱吃，每次吃的时候那个小男孩还要分半个鸡蛋给她，明明自己在急剧发育身体的时候吃不饱。

    中心医院到了，司念扫码付钱，她去附近商店买了纯牛奶和水果，提着去七楼妇产科，向护士询问病房号后，她敲了敲门，听见里面微弱的一声进，她才推开门进去。

    躺在床上的女人面容憔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惊讶中带着惊喜坐起来，而后好像牵扯到了伤口，无力的倒回床上。

    司念迅速的放下东西去扶她，“怎么样，我去叫医生。”

    苏敏冒着虚汗虚弱的叫住她：“没事，刚扯着伤处了。”

    她拉着司念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她，是真的惊讶，她大一回来时头发才齐肩，四年不见，一头浓密的秀发齐腰，微卷着，纯色套头薄针织衫，搭上半身裙，给人一种温柔，文艺又知性的感觉，脸上不施脂粉，但皮肤白皙，眼睑下方有一颗小痣，平白给一张清纯至极的脸添了一丝妩媚的感觉，当年永远蘑菇头低头走路的小姑娘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明媚的耀眼。

    苏敏都有些不敢认了，心里高兴，嘴上却嗔道：“让你别跑，你学业重，你还非跑一趟。”

    司念说：“没关系，跟老师请假了。”

    苏敏又问：“你吃饭了吗？我让高聪给你买点饭来。”说完想起什么似的，不自在的向左右看了看，眼神也暗淡下去。

    当年高聪说司念是拖油瓶，如今哪好意思再让他们见面，况且，她和高聪也没什么夫妻情分了。

    司念心思剔透，只问：“你吃了吗？我去给你买点饭，或者我回家给你做。”

    “算了，我吃不下，我妈早上来给我送了饭，一会我让护士帮我热一下，念念，陪我聊聊天吧。”

    司念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苏敏最近一年憋坏了，很多话给父母说不成，同事说不成，结婚了连朋友也不常来往，她也不怎么喜欢把家长里短说出去平白让外人笑话。

    “我……我本想着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以后守着两个孩子好好过日子，但我糊涂，以为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就没怎么在意，直到有天不舒服，我想着是不是那天搬东西累着了，就没在意，第二天就感觉不对劲了，送到医院就迟了，胎盘早剥，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是个女孩，我又大出血，没保住子宫，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苏敏喉咙哽住，眼里却没泪水，可能前几天已经流干了，“他们家一直想要个儿子，我顶着压力怀了二胎，其实……其实对我来说男孩女孩都一样，我甚至还想，这个还是个女孩的话，我就离婚，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也挺好的。”

    司念把削好的苹果放下，拿纸巾擦干净手，重新握住苏敏冰冷的手，她声音平静的问：“所以，你受了这么大罪在这住院，他们家也没人来照顾你。”

    苏敏嗫嚅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最后失望到心口麻木的说：“我想出院后离婚。”

    司念了然的点点头，提出自己的看法：“那想想的抚养权，抚养费，夫妻财产，高先生会让步吗？”

    “不会，如果我想要想想的抚养权，我得净身出户，其实，房子是他买的，这么多年了，我们收入和支出都是各是各的，我也不想要他的什么，体会过一次生死，没什么比活着，比想想，比我爸妈在身边更重要了。”

    “敏姐，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如果想要打官司，我帮你找靠谱的律师，如果想要调回横城工作，我帮你找人试试。”

    苏敏笑了：“你哪来的关系。”然后看到司念一脸认真的模样，才恍然觉得，这个女孩再也不是孤立无援，无依无靠了，她或许在这她不知道的这几年了，积累了人脉，有了自己的圈子，并且足够强大独立起来。

    苏敏心里一时为她骄傲，为她心疼，又为自己当初的懦弱自私感到自责，她红了眼眶，“不用啦，谢谢念念，我当初只是借调，身份还留在横城，等我出院了，我去写申请材料，求领导把我调回来。”

    司念也不强求，她对这些也不是多了解，只是想着能帮就帮，之后又聊了一些司念在北京的生活，司念就给她讲她当导游遇到的趣事，苏敏听后只觉得那帮老外又搞笑，又有趣，了无生气的脸上终于多了几丝活力。

    期间医生来查房一次，司念站起身把旁边的饭盒拿到护理部请护士帮忙热了一下，回来时，医生已经走了，司念把饭桌支起来，又把病床床头揺高，看着苏敏吃完饭，又把饭盒清洗干净，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慌不忙，细致小心，莫名的给人一种踏实心安的感觉。

    苏敏忍不住道：“将来要是谁娶了念念，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司念笑笑，苏敏不太清楚她与锦瑜之间的事情，只知道那个孩子当初对她很好，只是后来从未听司念提起过，于是她问：“念念有男朋友了吗？”

    司念：“没有。”

    “追你的男孩肯定很多，锦瑜呢，你们当初关系那么好。”

    锦瑜，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陌生到只是一个过客，又熟悉到刻进骨血，司念手上没停，她背对着苏敏，淡淡道：“不知道，高中毕业就没联系了。”

    有多少关系好同学毕业后都没联系了，苏敏只觉得正常，又觉得可惜，最后劝她：“你也别对自己太苛刻了，学业重要，生活也很重要，正是谈恋爱的好时机，错过了以后会后悔的，我就是当初觉得工作重要，等年龄过了，就真的不好找了，匆匆忙忙的相亲，再结婚，自己喜欢不喜欢都不知道。”

    司念忍了会，没忍住：“敏姐，你谈了将近三年，也不匆忙。”不喜欢，还谈三年，但这话，司念没敢说出来。

    苏敏被她的话哽了一下，可能是为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感到不值，才那么想否定自己曾喜欢这个人。

    “你这孩子，能别这么怼我吗？整的我很眼瞎。”

    司念俏皮的挑挑眉，陪到五点的时候，苏敏妈妈来给她送饭，苏敏妈妈见到司念，还惊讶了一下，他们倒是知道这个孩子，当初苏敏不顾家里人反对当了司念名义上的监护人，一直到高中毕业，当初以为司念是缠上了自己的女儿，没成想，司念特别独立，从不让苏敏操心，也没让她们掏钱，也就真名义上挂了个监护人的称呼。

    如今还想着来看苏敏，也算是个有心的孩子了，司念告别两人回了趟四年没回的家，她没带任何行李，甚至换洗衣服，她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对门关着，她看着对门门上贴着的福字发起呆来，她大一时回来过一趟，曾鼓起勇气敲门，甚至想好了该如何轻松又客气的打招呼，才不让人觉得为难和讨厌，可不曾想，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让她千言万语汇成的一句“嗨”字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那人问：“你找谁。”

    “锦瑜。”司念哑着声音，心里已有最坏的结果，果然那人说：“哦！你说上一家啊，他们搬走了，你是他同学吗？没给你说吗？他们去年八月份就把房卖了，一家人都搬去广州了。”

    八月，六月高考，九月开学，原来连开学都没等到，他们就搬走了。

    司念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道谢，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上了去福禄镇的汽车，下了车她直奔一个地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有个路过的阿姨好心扶她起来，“你没事吧，姑娘，你这裤子都破了，肯定流血了，你是哪家的姑娘，我送你回去。”

    “锦瑜，”司念怕阿姨不认识小孩，赶紧换个名字：“李芳，李芳的妈妈。”

    “哦！你说那个老太太啊，她儿子把她接走了，去年就接走了，你是她什么人啊，唉！姑娘，你别哭啊，你是不是摔疼了啊。”阿姨被她她吓到了，脸色苍白，泪水不要钱的往下滴，眼里的悲伤都要缢出来了。

    那天她怎么回来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她去给妈妈扫了墓就直接回北京了。

    她收回视线，开锁，进屋，以前摆放遗照的地方空空荡荡，她把妈妈的遗照放进了行李箱带去了北京，她去卧室换上了高中的衣服，开窗，通风，检查线路，打扫卫生，洗衣服，等一切忙完，她去洗澡然后闻着有些发霉的被子蒙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