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让申白黎多讲一点前前任海神的事。

    申白黎有点为难地抓了下头发：“我和他接触不算很多，我只在海里住了十多年，还是因为我父亲和他有些交情，在我家没有房子住的时候，他给了我家一个安身之所。我只知道他姓禺，平常一般住在海岛上，他养了很多鸟，也被我抓来吃过。”

    “他养的鸟会在海上搜寻受困的船只，他就会用风和海浪把船送回岸边。如果有人类捕捞了太多的鱼，那些鸟也会去啄渔网，把鱼放出来。”

    “我就记得这么多了。”申白黎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他要是还能够记得更多，以他那闲不住的嘴，肯定会接着说很久的。

    “好了，我又不会为难你。”楚澜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对了，你说你小时候住在海里，是住那种龙宫吗？就是那种水晶宫。”

    她对满是珊瑚珠宝的海底水晶龙宫还是满心幻想的。

    “没有啊，我就住在海底的一个洞穴里面，黑漆漆的，不过外面倒是的确有很多珊瑚。我爸妈的洞穴里面有很多金银珠宝，看起来比水晶要亮眼，堆了好几个洞，我哥也有很多，我那时候年纪小，抢不过他们。”

    楚澜彻底被申白黎这家庭状况给搞糊涂了，她乍一听，还以为申白黎的人生是那种“从穷小子到亿万富翁”的奋斗史，毕竟他家里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只能靠海神收留住洞穴里。

    但是她居然又听见他父母兄弟有好几个洞穴的财宝。

    那他怎么会穷到上不起学、吃不起饭？

    这也太离奇了。

    或许这就和申白黎一直不想提起的一些事有关——她就说申白黎这个话唠，就算再不想提起，也迟早会在聊天的时候把事情都抖落出来。

    “你父母的洞穴在哪里？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还有没有残留？”能按堆来计算的金银财宝，总感觉是什么海底宝藏。

    楚澜脑补了一下，申白黎是龙族的遗孤，父母给他留下一笔惊天秘宝，等待着他的开启什么的。

    “你在想什么？我们后来搬家的时候，爸妈把每一个缝隙都搬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就差没把门口的珊瑚给搬走了。”申白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只不过以他父母的性格，却是绝对不可能剩下哪怕一点东西，他们是那种走路上都恨不得打劫别的行人的那种人，简直为钱发了疯。

    他的父母去世之后，留下的一大堆财宝被他和申瑞对半分了，他的这一半中有一部分用来铺床，剩下的几乎全拿去做慈善了，后来建立了广申集团，申瑞的那一部分应该是拿去挥霍了，不过鉴于这笔钱财实在是太过于庞大，申白黎估计申瑞连其中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花完。

    “不过……”他盘腿正对着楚澜坐着，额头上的碎发被风吹得向一侧飘飞，在朦胧的月光下，有一种异样的柔和感，“你要是真的想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今天晚上倒也有地方住了。”

    楚澜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住海底洞穴，要不是这个事情实在太离谱了，她准得发一个朋友圈。

    楚澜让申白黎不许看，找了个树杈子把自己的衣服挂起来，就往海里一跳，免得浪费衣服浪费钱。

    至于挂在树上的衣服，她让申白黎施了一个隐形术，这样就不会被人偷走了。

    申白黎的人形虽然也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但是很难承受海底那么大的水压，所以他变回了原形。

    楚澜一到海里就化成了水，申白黎虽然在海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是不算是海洋的子民，并不能像海洋生物一样感应到楚澜的位置，一到水里就抓瞎。

    楚澜只好用水流裹住他的爪子，让他带着她去他以前住过的洞穴。

    申白黎曾经的家所在的位置不深不浅，大约距离海面两百米左右。

    这里的深度，以人类的眼睛，已经几乎完全看不见光亮了，但是楚澜作为海神，还是能够把周遭看得一清二楚。

    果真如申白黎所说，他家门口就是一大片珊瑚，是非常艳丽的桃色珊瑚，盘曲蜿蜒如同鹿角一般。

    她认出来这种珊瑚也是一种保护动物，而且非常脆弱，如果有一部分受损，可能整个群体都会难以进食。

    楚澜有点怕自己力气不小心大了点，就把着珍贵漂亮的珊瑚给折断了，所以进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虽然申白黎家根本就没有修门。

    申白黎不认识这种珊瑚，但是他能感觉到身边的水流突然变得很温柔，连带着他的动作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申白黎的家挺小一个，他说这是他父母用拳头砸出来的，他小时候住在这里正合适，但是现在他的身躯比以前膨胀了百倍不止，进来的时候就需要缩小身体，也幸好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伸缩弹簧，要把他放进婴儿床都没问题。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洞穴里面居然还有石床和石桌，历经千年，被海水磨蚀了一些，但是轮廓还在，除了实在是过于昏暗幽邃之外，这里看起来倒的确是一个住处。

    不过楚澜觉得，如果申白黎小时候就住在这种地方，那可能会对他的心理健康造成影响。

    也不知道申白黎那对父母究竟是怎么回事。

    申白黎这家伙，很少会有那种不好意思的情绪，至少他完全不会因为自己没上过学、幼时生活环境恶劣而困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心理十分强大。

    他还盛情邀请楚澜坐在他的床上，说这个床上有加热的阵法，晚上睡觉就算不盖被子也不会冷。

    楚澜要是在陆地上，那确实很需要这种加热阵法，但是现在她在海里，这个阵法充其量能把她从冷水烧成热水。

    申白黎有点失落，但是又很快振奋起来：“那等我们回京城之后，我往你床上放一个这种阵法，还可以加各种功能，你都不需要买电热毯。”

    楚澜勉强凝聚出一个根本看不出脸的人形，往申白黎的床上一坐，这只小白龙就盘在她身后，有些时候不注意，还会不小心让头从她的身体中间穿过。

    他的龙角和外面的桃色珊瑚一样漂亮，分明尖端都是钝的，却有一股力量的美感。

    楚澜一边和他聊天，一边伸出罪恶之手玩他的龙角。

    她用水流凝聚出的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用另一股水流分出来的触手去触碰申白黎的龙角，所以这家伙虽然感觉有点痒，但是完全没发现是楚澜在作怪。

    以前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申白黎可以把话直接传到楚澜的脑子里，楚澜一直对他的这个技能羡慕嫉妒恨，现在却颠倒了过来，楚澜可以通过海水直接把话传到申白黎耳中，但是申白黎却不能用他那堪称作弊的传音能力了。

    因为他现在找不到楚澜的脑子在哪里。

    申白黎对此颇有怨言，碎碎念许久想让楚澜变出个脑子来。

    楚澜总觉得他这话是在侮辱她，但是她没有证据。

    两个人闹到很晚。

    海里昏暗看不出时间，但是楚澜作为海神，完全可以看见海面上的样子。

    城市里的灯光还没有熄灭，衬得月光有些黯淡，温柔地倾泻在摇曳的海面上。

    楚澜打了个哈欠，一个泡泡从她的口中冒了出来，向上漂浮：“咱们休息吧。”

    这两个一个是水，一个是龙，就算在同一个房间里睡着，也完全没有问题。

    只不过最后严格来讲，还是只有申白黎在这个洞穴里睡着，楚澜只能算半个，因为她睡着之后，身体有点不太好控制，全部散成水流，有一半就从洞穴里漂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楚澜习惯性想要把身体重新凝聚成人形，结果感应了一下，发现自己总体上被分成了两大部分，还有一些细微的水流散落在海洋的各个角落。

    她本来是在太平洋的，结果有一部分都漂到北冰洋去了，幸好还没冻上。

    楚澜有点无语，她本来打算把全部身体都收拢到洞穴里面的那一部分身体上，但是又看了一下各个部分所在的位置。

    然后她就被一幅画面吸引了注意力。

    一股水柱倏地喷射向天空，惊走了几只悬停的海鸥。

    水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紧接着，那个柔软紧实的孔洞闭合了，有些控制不住一般向侧面倾斜。

    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坠落，遮蔽了她身下的阳光。

    海水想要托举她的身体，但是只是徒劳，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死亡。

    她即将被掠夺者啃噬，柔软的皮肉、坚硬的骨骼将会成为新的生命的温床，但那是在以后，现在她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谁能想到这样冰冷的存在，对于某些生命来说，也等同于母亲。

    楚澜以为她会爆裂开来，但是最终她没有，这场死亡安静而伟大，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没有让楚澜身上沾染上腐烂的气味。

    楚澜目睹了一场鲸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