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婧驱车了许久。
最后，他们在一座墓园旁停下了车。
在下车的地方，有个卖祭品鲜花的摊位，白秦走了过去。
“麻烦给我一束康乃馨，谢谢。”
“嗯，一共二十。”
正准备结账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他最不想再见到的人——白贤之。
但往年这个时候，白贤之也总会打一通电话过来，他还是破天荒地接了起来。
“喂？”
“小子，你应该跟苏阿姨他们去看你义傅叔了吧？”
“我们在墓园。”
“嗯，你去了就好。儿子，还希望你对你义傅叔敬重一点，他是我和你妈妈的老同学了，抛开我不谈，就当是为了你妈妈。”
白秦还是一如既往：“挂了。”
等结完了帐，秋茹茹他们已经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了，他当即跟了上去。
一排排的墓碑，他抬眼扫去，零零散散地也能看到几个来看望已故亲友的人。
虽然天气不错，但在这样的地方，难免感到凄凉。
当他跟上苏婧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块碑前驻足了半分钟。
大理石的墓碑上，是一张照片，年轻的男人祥和地笑着，长得挺像秋程峰，但就笑容而言，明显要比他的儿子好上不少。
——秋义傅之墓
苏婧极力掩饰心中的悲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义傅，我们来看你了。”
她蹲了下来：“是啊，贤之他又没来，还是我们几个。”
三个孩子立在一旁，脸上流露着”哀思的神色。
秋程峰小声地对两人讲：“先让老妈和老爸单独说会儿花吧，我们先去一边。”
两人一致同意：“嗯。”
……
“秋义傅，你说你是不是骗子啊？明明说好的……”
“结婚那天明明说好的要在一块儿过一辈子，你怎么就这么不信守承诺呢？”
“看到你被我批评了，小雨估计也在你旁边嘲笑你呢吧？”
“好像，每年来看你说的都是这几句话。”
“白秦也来看你了，这孩子厉害，没让咱们失望，他可是今年白城的中考状元呢。”
“茹茹也上了白城二中，这是咱的初中母校啊。程峰又复读了，嗯，他还是执着于南峙大学，分数明明够上白城大学了，搞不懂这孩子。”
……
良久过后，苏婧含着眼泪擦拭了墓碑上的灰尘。
她也会哭……
那滴热泪还是掉在了地上……
.
三个孩子望见了苏婧的动静，慢慢地走了过去。
秋程峰挤在最前面，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三个杯子，另一只手提着酒瓶：“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
苏婧接过杯子，秋程峰给她倒了一杯酒。
她俯下身子，将那杯酒放在了秋义傅碑前。
她尽量压制住情绪：“我回车上等你们。”
.
秋程峰又倒了两杯，他也敬了秋义傅一杯。
“爸，终于有机会跟你喝上两杯。”
“放心吧，你儿子我成年了，不要扯什么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的，今天我痛痛快快地跟你喝。酒是随便买的，咱凑合着喝吧。”
秋程峰强颜欢笑着举了举杯：“干杯。”
他一饮而尽，过了几秒又差点吐了出来：“我去……这玩意好辣……”
他又看向墓碑，表情有些尴尬：“爸……我其实不是很会喝这东西。”
“诶，爸，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儿子我，有女朋友了。”
“只可惜……如今一切美好，你看不到了……”
……
秋茹茹还在想着要说些什么，思绪却被打断了。
“白秦？”
他把那束康乃馨递给秋茹茹：“把这个供上，以表你一片心意吧，义傅叔叔应该不会嫌弃的。”
“嗯，谢谢……”
“我觉得，义傅叔叔看到你成长了，也会很欣慰的。”
她看向了白秦，微笑着：“白秦，这不像你平时会说的话。”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难过。”
白秦也看向她，他伸出手，蹭了蹭她的眼角，力度不轻不重。
“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秋茹茹笑了，却带着点哭腔：“有吗？”
白秦也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你这到是在哭还是在笑啊？”
……
又不知多久，秋程峰最后说了两句。
“爸，酒我放这儿了，你慢慢喝。”
“我不能太贪，老妹也在等着和你说话呢，我先走了。”
秋程峰站了起来，装作不在意地揉了揉眼睛，他回过头：“小鬼，来吧。”
“嗯……”
她俯下身子，将手里的花供在了碑前。
此刻，一阵清风吹过。
这阵风仿佛在安抚她一般，轻柔而温暖。
“爸，好久不见。”
“我是你女儿，秋茹茹。”
“我想你应该，听得到吧……”
秋茹茹强颜欢笑着：“爸，你说我厉不厉害？我可是考上了白城二中的高中部，怎么样？”
“我很坚强的，我哥前几天跟我提起来看你的时候我都没哭呢。”
秋程峰没说什么，默许了。
“所以啊，你不用担心我，你非要担心，那就多看看老哥，今年都二十了还在复读。”
她突然不说话了，将头埋进怀里。
白秦和秋程峰对视了一眼，也没说话。
果然，又是她的哭声：“所以为什么啊？爸，为什么？”
“我四岁生日那天我都还记得你说过要陪着我们长大，可是你在哪儿？”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
秋程峰碰了碰白秦，指了指车的方向，白秦心领神会。
“爸，我想见见你，哪怕就一会儿。”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爸……我——”
她抽泣着，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哭声。
“哥……呜呜——”她站起来，拥向秋程峰。
“阿秦，我先带她回车上。”
“嗯。”
“哥……老爸——看到我这样会不——会不会不开心？”
秋程峰此刻并不介意她把眼泪往自己衣服上蹭：“所以你不要哭了，好吗？”
“好——好吧，我尽量……”
“喂，你小学毕业后就没见这么粘我。”
“你别说话。”
“……行，我闭嘴，你不哭就好。”
白秦沉默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看见你哭，我也会难受啊……
或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
……
白秦看向秋义傅的墓碑，浅浅的笑了。
“义傅叔叔，看来您女儿还是没长大呢。”
他蹲下来，将手中的白菊放在了碑前。
“虽然我们未曾谋面……也可能在我还小的时候见过吧，但我知道，是您的努力才换来了我们现在的生活。”
“所以，谢谢您。您是我父母最重要的朋友之一，还有苏阿姨，我理应对您敬重一些。”
“然后，也谢谢你们家愿意收留我这么多年。”
“这束花，是我和茹茹的一个老朋友托我带给您的，希望您能看到他的心意。”
“那么，我们以后再来看您。”
他刚站起来，思索了一阵，又蹲了回去。
“叔叔，我知道这个消息对您来说很突然，不过还是请允许我告诉您。”
他一脸认真地看向碑上的照片。
“我喜欢秋茹茹，一直都喜欢她。”
“但您放心，我知道我们年纪还小，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只是暗恋她，还没确认关系。”
“我只是希望，如果她也喜欢我就好了。”
“……”他沉默了半晌：“抱歉，没顾及您的感受，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那么……我姑且当做您同意了。”
他站了起来，和秋义傅道了别。
“义傅叔，再见。”
这时，碑旁几米处的那棵红枫树落下一片叶子，刚好卡在了白秦头发里。
他将那片落叶取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
最后，他将枫叶压在了手机壳下面。
.
车上。
苏婧接了一个电话。
她调整了一下状态：“您好，白城出版社编辑小苏。”
“苏女士吗？这边是江寰科技。”
“嗯。”
“那个……苏女士，今天好像是秋义傅先生的祭日，对吧？”
“嗯，有什么事吗？又是打电话来问候的？”
“嗯，秋义傅先生生前为公司出了很多很多力，公司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没。”
电话那头继续说道：“他曾经是我领导，以前我就是跟他干的，他对工作真的很上心，最后甚至是带着病把项目做完。
“好了，小刘，我听得出来是你。”
电话那头立马换了口吻：“……婧姐，刚才那些都是我个人想说的。”
“嗯。”
“噢对了，公司这个月的抚恤金还没发给您吧？一年共计二十万，这个月应该发给您一万六千元整。”
“无所谓了，我们家不差那点钱，我在出版社干一个月都顶你快半年。”
“你们要是真的替他感到惋惜，多来看看他就够了。”
“婧姐……”
“再见。”苏婧挂了电话。
秋茹茹刚哭过，眼角还红红的：“妈，又是老爸公司那边的人吗？”
“嗯。”
秋程峰开着车窗，望向那片墓园。
他手机扔在一旁，没锁屏，上面是他和某人的聊天记录。
悦儿：“明天我要不跟你们去看看叔叔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他。”
峰子：“没事，你不用来。”
悦儿：“那如果我执意要去呢？”
峰子：“你不要来。”
悦儿：“为什么？你都是我男朋友了，我去见见叔叔怎么了？”
峰子：“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落泪的样子。”
秋程峰视线晃了晃，对着车里说：“妈，小秦来了。”
苏婧发动汽车：“嗯。”
白秦上了车，见副驾驶没人坐，他便坐了上去。
苏婧：“我们回家。”
他们的车渐行渐远，白秦回过头，最后看了眼那片墓园。
见车里氛围悲伤，他打开了车载音乐。
一首非常空灵的歌——
.
世界在雾中
那些人说着
来吧，就不见了
从未看清过
这一座迷宫
所有走错的的路口
那些死去的人
停留在夜空
为你点起了灯
有时你乘起风
有时你沉默
有时午夜有彩虹
有时你唱起歌
有时你沉默
有时你望着天空
……
.
到了家，大家下了车。
秋茹茹迟迟没下来。
苏婧透过车窗，叫她：“茹茹？”
她睡着了，眼角也没有眼泪。
白秦打开车门，他就这样站那在那，什么也不做。
半晌，他从手机壳底下取出了那片枫叶，塞到了秋茹茹手里。
如果这就是义傅叔叔想告诉我的。
那，还是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