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你说吧。”

    陈弃本来好好地在盗洞中匍匐前进,突然整个人停了下来。刚刚和盗墓贼交涉的几分钟里,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徐灵宾忙着和人斗智斗勇,也没有留意他的表情,现在他冷不丁地开口,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

    身后的声音透出不解。这里的空间过于狭窄,任何一点声音都会在蛛网般的盗洞中反复回荡,立体得像是被混响过。她顿了一下才继续,似乎想起了怎么回事,“说什么,和你商量?怎么可能……我那明显是拿话稳住他。你没看出来,就盗墓贼那架势,摆明了是把我们当猴耍。”

    陈弃怔了一下,“可那人说了没别的出路,这可不像假的,往回走真就到底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一时徐灵宾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往下走是死路肯定是毋庸置疑的,毕竟盗墓贼才是最了解这座古墓的人,而且也没有任何和他们说谎的必要。

    徐灵宾不开口,陈弃也不开口,默默等着她回答,显得极有耐心的样子。过了一会,黑暗中传来轻轻“嗯”的一声,算作应答。

    他身体前倾,试探道,“那……一起往回走?”

    “不是在往回走吗?老哥,你是不是饿迷糊了?”她叹了口气,话里的空隙都被粗重的喘息填满,“迷糊了就少说话多歇会儿,保存保存体力。”

    陈弃拉动嘴角一笑,不再说什么,摸着盗洞壁往前移动。

    阴暗湿冷的盗洞,像是粘稠的下水道,又像是长长的黑茧,其中的人如蚕蛹一般想要挣脱束缚自己的茧衣。可不同的是,等待他们的不是新生,而是末路。

    这是条通往深渊尽头的路,沿路唯有黑暗与恐惧相伴,行人已经又渴又累,迎接他们的也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更深的绝望与痛苦。但他穿行其间,动作是那么轻快,好似不再受到任何束缚,好似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顿了一下,低头抹了一下眼睛,全然不顾手上都是土,“到了到了,很快。”

    一直在心里估算着距离,他知道主墓室的顶上已经离得很近了,立马手肘用力想要继续,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哪里不对呢。

    眼前仍是绝对的黑暗,四周除去自己的喘息声,就是死亡一般的寂静。

    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他忽然想明白过来,问题恰恰出在这寂静上。本不该这么寂静的,就算互相不说话,也应该有爬行的窸窣动静。但他身后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似乎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对了,刚刚他说要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回过头,漫不边际的黑暗迎面涌来。人眼在这种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仍能从细微的空气流动中感知事物的存在,就像现在,他能感觉到,原本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徐灵宾——凭空消失了。

    他心头一紧。难道是盗墓贼又折回来掳走她?不,这不可能,在这回音壁一样的环境中,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带走她而不惊动自己,而且盗墓贼有绝对的优势,要动手根本不用等到现在。或者,他爬太快了,她被甩下了?

    “徐灵宾?徐灵宾?”陈弃连声喊。

    喊声顺着狭窄的盗洞,如潮水一般涌出,又在每一个岔道散开,如同有实质那般淹没了整个错综复杂的盗洞网,每个角落,每个尽头。这个声音,就算是盗洞口的盗墓贼都能听到吧,只要徐灵宾还在盗洞中,一定会给他回应的。

    ……

    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要她还在盗洞中……

    一些片段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现。

    “这样吧,你们两个谁先爬出盗洞,谁就能活。”

    “人活一张皮,别管心里是猪啊狗啊,皮得绷着,不能掉。”

    “我们掉个方向,你走前面。”回来的时候,徐灵宾在岔口是这么安排的。

    心头如一条冰冷的蛇爬过。

    难道……不不,念头刚起就被遏制住了。

    他不愿意这么想,但这样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从一开始,她就想活下去。说那些回去商量的话,根本不是为了稳住盗墓贼,而是为了稳住他。只要半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头溜掉,那她就一定是第一个出盗洞的人。是了,如果是她自己主动离开的,他确实察觉不到什么异常。

    这样是最稳妥的,干脆利落地转身,不用和他费半句口舌。就像某一天你打开房门,露水还在枝头凝结,父母却悄悄不见了。

    他低头,碎发遮住了半张侧脸,喃喃道,“听见了就吭一声啊。”

    忽然好冷……

    潮水层层叠叠打来,溅起白色水花,打湿了黑色的碎发,在脸上淌出一道水痕。这个世界空旷高远,没有开始,没有尽头,只有抱着浮木的少年在无边的水中央。湿冷彻骨的海水漫过来,似乎永不停歇,他很累很累,想要睡了。

    闭眼,松手,坠落。

    少年的身影在宏大湛蓝的深水中幽幽下沉。

    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但这样静谧的虚假,被一道不安的尖锐声打破,湛蓝的海水瞬间化成黑色,宁静的氛围荡然无存。水底伸出一双双黑色的长手,怪叫着争先恐后地同时拽住他的脚,不停下拉,把他在黑水中拖成一道笔直向下的白线。

    他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高速下坠,被拖入不见底的深渊,“放开我!我不是!”

    他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原来是梦吗。

    还没等他把气喘匀,忽然感到脚上一紧,竟真有什么够着他的脚。他顿时汗毛倒竖,连扭头去看脚上是什么都不敢,僵着趴在原地。

    那东西力道慢慢收拢,分明真是一只人手的模样。也不知是这墓里的什么东西,在他昏迷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此刻抓着他的脚,恐怕是把他拖走吃掉。

    这鬼果然抓住他的脚,陈弃无言地闭上了眼睛。但预想中被恶鬼拖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这手非但没扯他,反而奇怪地往前推了一把。

    陈弃一愣,不知道怎么回事。

    “走。”

    这鬼推完后竟然开了口,陈弃心里微微一动,这声音,听起来像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不知为何有些耳熟。

    等等,这不就是徐灵宾的声音吗?她回来了?

    陈弃有好多话急着问——为什么她刚刚不见了,为什么听到他的喊声不回应,为什么她的声音这么古怪?

    但徐灵宾又推了他脚几下,十分急切的样子,他便什么也不问了。只依着她的意思往前爬,只是这次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

    于是明明很近的距离他们愣是爬了好久,他率先跳下盗洞,站在木椁上伸手去接她。

    空中有什么掉下,陈弃随手一抄,手里却是一个小木铲一样的器物,明明进盗洞的时候还没有,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他看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一边。

    紧跟着,一个身影也掉了下来。他们从盗洞口上下的时候,都是双手扒着盗洞壁,一点点慢慢地移动。但徐灵宾却是直直地从洞口掉下来,还好陈弃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否则她整个人就直接砸在了木椁上。

    “老哥!”

    一被陈弃抱住,徐灵宾就皱着眉□□,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陈弃把她放在木椁上站好,才注意到她用右手捂着左肩肩膀,似乎是那里在作痛,而他刚刚又按在上面。

    陈弃轻轻捏了两下她的左肩,发现触感软趴趴的,应该是手臂脱臼了。

    他一手按着她的胳膊,一手扶在她的左肩。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猛地往上一推。只听骨头啪的一声,她一抽痛,肩膀居然归位了。

    徐灵宾试探性地转动左臂,发现果然好了,有些奇道,“接骨你都会?”

    陈弃淡淡地说,“自己接过。”

    徐灵宾一愣,问他,“那你……”

    “那不重要……”陈弃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你怎么受伤了。”

    徐灵宾说起自己在盗洞中的遭遇。

    原来徐灵宾爬在后面,忽然听到有什么沿着沙土微微滑动的声音。应该是他们爬行的动静引得空间震动,让她察觉到了不知道哪个盗墓贼掉下的东西。因为声音离得很近,想来就在几步开外,而且回去只有向下一个方向,不存在迷路的风险。所以她没说一声就前去拿了,万一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呢。东西倒是很快到手了,只是回来的时候……

    “结果我一转身,胳膊肘撞到拐角上。真疼啊,缓了半天,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她之所以不回话是因为说不话,之后又因为胳膊脱臼单手爬了半天才跟上。

    “人没事就好。”陈弃庆幸。

    徐灵宾又问,“你等我怎么还自己睡着了,都推不动你。”

    陈弃脸上一僵,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副样子,徐灵宾慢慢不笑了,很是严肃,“你不是觉得我跑了吧。”

    “我……”陈弃没法辩解,算是默认了。

    徐灵宾瞳孔微微放大,默默转身,看了看主墓室门口——门口就是甬道,甬道旁就是放着蜈蚣的石室,石室上就是鬼打墙,再往上是如新妇……这么多机关勾着呢,经历了这么多……都互相碰拳了呢,可是……

    “你……”徐灵宾转身一把揪住陈弃的衣领,“把我想成一个恶人就算了,居然把我想成一个小人。”

    她问得气势汹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起来气得不轻。

    “都是我的错。”陈弃马上答。

    “你!”徐灵宾似乎更愤怒了。

    “我……我再也不顶嘴了。”陈弃慌慌张张的。

    老哥?

    徐灵宾这才注意到,明明自己比陈弃矮,垫着脚揪他领子根本毫无气势,但他还是吓坏了,瞳孔中透着巨大的惊恐。

    她哑然,松开揪着衣领的手,安抚地轻轻拍他的肩膀。“我不开个玩笑吗,吓到你了吧。你也是,稍微想想就知道,我怎么会怪你呢。那种情况,换了我,我也会这么想啊。这是人之常情,避免不了的。”

    陈弃惊疑不定地看她,似乎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

    徐灵宾看看旁边木椁上的木铲,继续说,“本来还以为这个可能有用呢,结果白捡了……不过也别着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说是没有别的出口,谁晓得有没有漏网之鱼?对了,之前回廊我们不是没去过吗,劳烦你过去看看,我是不行了,得先缓缓。”

    陈弃没觉出劳烦两字说得极为生份,只是点点头,二话不说从木椁上一跃而下。

    “我……只会这么想。”

    他背对她说完这句话,奔着回廊方向去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尽头,徐灵宾才默默坐在大木椁上。

    头顶的盗洞密密麻麻犹如一张噬人的巨网。

    她双手环抱膝盖,低头蜷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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