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的事,许知夏有几分听闻。
他作为优青博弈的既得利益者,在王建仲面前其实很得脸。在孟归鹤无法掌控,李祝清又远在国外那段时间,孙志是王建仲手上磨得最锋利的一把刀。
但后来,许知夏从零星的几点消息里,听到的只是孙志疲于所里各色的杂事,他忙着去和甲方喝酒,去应邀一场又一场的讲座,又像销售一样在海市跑来跑去地拉项目。
许知夏几乎没见过孙志科研的时候。
一个与孟归鹤不相上下的副研究员,一把在王建仲手里的刀刃,偏偏用在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可以说糟蹋自己的地方。
许知夏不觉得,孙志滑坡式的下沉,是王建仲的手笔。王建仲这般将研究所放在第一位的人,他不会轻易地让自己唯一的武器生锈。
除非,那是孙志自己选的路。
只是后来发现前路不通了,想回头时后路也断了。
“你不怕那几个项目泡汤?”许知夏很直白地问出,她相信孙志的能力,但她同样对孙志的定性存疑。
孟归鹤;“我只给了孙志一根稻草,能不能抓住,是他自己的事情。”
孙志缺钱,他求到了孟归鹤这里,孟归鹤便把利润最高的项目给了他负责。
许知夏不觉得这是什么圣父行为,她能理解孟归鹤这么做,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不顺意时,是文青山递给了他稻草。世事无常,如今孟归鹤看到溺水之人,能拉一把,他便会想要拉一把。
许知夏贴在孟归鹤后背上,手捧着孟归鹤下颌,微微抬起。
“这是谁家的男朋友啊?不计前嫌的样子真帅!”许知夏低着头,她慢慢地贴近孟归鹤的脸,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垂落的发丝好似顽皮的微风,撩拨着孟归鹤本就薄的脸面,带起一片的绯色。
孟归鹤抬手,指尖以缓慢地速度贴近许知夏的唇,他眼底是笑意凝聚出的漩涡,越来越深。
努力向上探的指尖终于落在了温热的唇边,如同嘴馋的小孩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糖果,孟归鹤嘴边噙着浅笑,带有纵容意味地点出,“贫嘴。”
“你不喜欢?”许知夏俯身,反问。
“喜欢。”
几不可闻的声音散落在实验室,许知夏抽身而出,留下孟归鹤一个人神色发愣,好似沉浸在刚才甜腻的美梦之中,尚未苏醒。
*
孟归鹤分给孙志的项目,确实是一根能解燃眉之急的稻草。
孙志的能力毋庸置疑,但项目飞速推动的进程,有很大一部分归因于孙志不要命一样的加班。
许知夏粗略推算过孙志的工作量,若是放在能力稍次的人身上,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吃不喝不睡才能完成。
但孙志硬是撑了下来,偶尔在实验室撞见时,许知夏从他的眼神里,不但没有看出疲倦,反而有一种容光焕发似的改变。
这样后天形成的科研型人才,让人敬佩的同时,免不了唏嘘。
这一年度,研究所里职位的调度公示期在前一阵子刚结束。
孟归鹤与许知夏都顺顺利利地在科研的道路上往前迈进了一步,而孙志,由于拿不出足够的科研成果,连评选的资格都没有。
包括许知夏在内的很多人其实都对孙志的落选感到遗憾,不过大家的注意很快就被药明股市的跌盘腰斩所吸引。
亲眼见证药明的疯涨又狂跌,一直游离在这一场硝烟之内的许知夏与孟归鹤感触反而不深,药明如同水中捞月般的幻灭,本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江故与沈乡这些无条件站在孟归鹤这一边的,早早地得了风声。而所里依旧有不少妄图在股市里大捞一笔的人,接连几日的跌破底线,亏得那群人裤腿都不剩。
曾经在舆论形势里一片大好,被主流寄予厚望,誉为“食品未来启明星”的药明,现在在质控造假、原料以次充好的丑闻暴露出来后,不仅市值蒸发,那些以前被压了一头的食品企业,也像是逮到了一块肥肉,闻味而来。
研究所门口,孟归鹤态度坚决地推拒着鲜海酱业老总的高额礼品,而在两人三番四次的拉扯下,鲜海酱业老总最后竟然耍出一招:将礼品往门里一抛,人拔腿就跑。
许知夏支着胳膊,倚在窗台将这一场热闹尽数收在眼底。
孟归鹤穿着实验服,无措又震惊地看着上了年纪的老总跑出残影时,那种呆楞在原地的神情,让许知夏忍不住笑出声来。
鲜海酱业与药明膳坊,这两个从名字以及产品定位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企业,背后其实是不死不休的对家关系。
这层关系,还是多亏了已经在食品销售行业干得风生水起的唐韵透露,孟归鹤才能顺利地布下让张友才和他背后的张林都会咬钩的局。
鲜海酱业是以多种海产品为主要原料,据说是通过祖传的酿制手法和工艺,采取人工酿造的低效率模式,研发出具有保健功能性的产品。
以上这一段简述,是孟归鹤接下鲜海酱业的项目时,人家老总亲自抄送过来的。
而就是这么一段话,概括出了让人恍然大悟的真相。
鲜海酱业与药明膳坊,撞了原料来源,又撞了功能性产品这个理念,又同为海市起家较早,主打“古法”手艺的食品企业。
据说,药明与鲜海为了抢占海市原料市场,很早之前发起了海产品原料价格战,那打得叫一个头破血流。
就是因为抓住了鲜海与药明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张友才才会在拿到有关于鲜海新晋产品原料质控数据,以及产品的标准化项目的时候,会想要以此为投诚的表态,同时作为吃里扒外后的退路。
只是张友才的一番心思注定是要白费的。
真正的鲜海酱业项目,孟归鹤早已完成,并抢在药明之前,帮助鲜海对旗下产品进行了专利的申请。
因此当鲜海酱业名下的专利走到授予环节,进入圈内视野时。药明原料里,与之一模一样,但时间上却晚了月余的数据,就是弄虚作假的铁证。
这是一个说起来很简单的局,甚至孟归鹤都没有将饵料藏起来。但鱼却顺利上钩,其中张友才这个中间人发挥的作用,功不可没。
孟归鹤提着鲜海酱业送来的礼品进门时,许知夏已然将明目张胆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但眉眼上翘的弧度还是暴露了她刚才趴窗口看戏的事实。
孟归鹤将一盒一盒的礼品盒子全部摞在了不常用的实验桌上,手指着这几盒看着其貌不扬的礼品,神色难得有几分的无奈,“一个月工资,包括横向。”
“就这几样?”许知夏眼睛都快瞪出来,刚才作壁上观的模样烟消云散。
身为副研究员,孟归鹤一个月的工资本身就不低,更不要说还要加上一堆横向收入。而就是桌上这几盒看着包装古旧的东西,身价竟然如此不菲。
许知夏开始肉疼了。
“能不能不给?”许知夏幻想似发言。
“不能。”孟归鹤毫不留情地打碎。
闻言,许知夏面露割肉一样的痛苦状,但她心里清楚,收礼等同于变相的受贿,在多事之秋,容易授人把柄。
但他们本来就因为想要项目组以后的发展方向更专注于科研,所以横向的捞钱项目已经不再接了。而科研不是一簇而成的事情,经费也早晚会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买并不需要的高额消费品,实在很亏。
许知夏小心地捧着礼盒,看着里面一罐罐躺在金丝绒内垫上的酱油等高档调味品,啧啧称奇,“这么贵,是舔一口能长生不老不是。不行,哪天见到鲜海的老总,我亲自给你塞回去!”
孟归鹤哑然失笑,他上前顺着许知夏有些炸的毛,语调温和地哄道,“那多谢我的夏夏帮忙。现在可不可以先陪你的男朋友出去一趟?”
“必然可以!”许知夏欣然应允。
进入冬日的海市,空气明显干燥了起来。研究所一路的梧桐树也在一阵又一阵的凉风中,掉落了最后几片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子,立在肃杀的氛围里。
有个项目的材料卡在了盖章那,江故和沈乡这两张巧嘴都没能把负责人拿下,孟归鹤便只好亲自出动。
等打车的间隙,向来有的放矢的许知夏,已经通过许父要来了鲜海老总的联系方式。她正举着手机凑在孟归鹤面前,余光处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影。
许知夏在猝不及防下被吓到,视线捕捉到一张熟面孔时,迅速跳动的心脏才稍微平复了下来。
是张友才。
“你都要当所长了。”张友才厚重的镜片下,黏腻的视线粘在孟归鹤身上。
自药明事件后,张友才名义上是暂时停职调查,但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张友才不可能再重新回来了。
而随着药明作假的事实被捅出,自身难保的张林更是无暇顾及张友才这个侄子。
所以谋划了半天,张友才相当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也转正了。”
张友才阴郁的视线又转到了许知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