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开球，这一次是张轩抢到了球权，很快地在几个人轮番配合下，钟奕又给出一个漂亮的传递，邓金胜瞅准时机，猛一挥杆，球进了。

    最终，钟奕率领的蓝队，以七比六的比分，赢得本次比赛。

    蓝队成员击掌庆祝，举杖欢呼，邓金胜更是高兴得驾起马在场上连兜三圈。钟奕余光瞥到场边，那个娇小的身影朝着这里，始终没有挪开过目光。他嘴角轻轻一勾，心中一阵暗喜。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卢甘棠跳下马，牵着花翎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她看到站在场边的云舒，正抿着嘴兀自在那儿傻笑，立刻甩开缰绳，张着两只手奔过去，将她抱个满怀：“云舒！我好难过！快！骂骂我，快骂骂我！”她扁着嘴，委屈地嘟囔着。

    云舒瞬间僵住：“骂……骂你什么？”她一头雾水。卢甘棠松开手，看着她：“骂我是个二愣子，打球光会自己横冲直撞，一点儿也不懂配合，才让他钟奕钻了空子，侥幸胜了我们。”

    云舒噗嗤一笑，揽着她的肩道：“我只觉得你可太厉害了。往日只在书上看到过，谁说女子不如男，而今我才算是真个见识了。要是没有你，光凭那几个男的……”她说着，朝李仪他们那边努努嘴：“他们怕是早就被钟奕打趴下了。”

    “哈哈哈，好好好，说的有理，有理。”卢甘棠拍掌大笑，直冲天际。

    云舒看着她，盈盈笑着，又是只在一个瞬间，释然了。

    人各有命，这世间从来参差，或许此生她有她的劫要渡。她永远都活不成卢甘棠的模样，明媚，绚烂，肆无忌惮地喜欢，狂风烈舞地追逐。

    可她看到了，知道了，世上还有女子可以活成这般美好的模样，她唯有欣赏，唯有祝福。

    至于她自己……她抬眸，目光穿过卢甘棠的肩膀，他正牵着马，一边同人谈笑风生，一边走来，也是一个抬眸，风沙中，四目相接。

    二人云淡风轻地一笑，无声交换着内心的独白。

    至于她，柳云舒，她还有仅存的一点幸运，有一个人将她从绝望的泥潭中拉了出来，有一个人给了她堂堂正正再世为人的机会，有一个人是她偷偷深藏着的喜欢，就怕生命中迟早有那么一天，她要将这个喜欢宣之于口，就像卢甘棠在风中的呐喊一样。

    这世界从来就不友善，可叹他是上苍给她的最后一丝垂怜。

    “想什么？又在这儿发呆？”钟奕走近来，手掌拍上她的额头，轻轻一推。

    云舒被推醒了，呆望着他，笑了笑。

    “干什么呢你？不要欺负我的好朋友！”卢甘棠气得将他手一拍，挽起云舒的手就往棚内走去。云舒愣愣地被她拽着走，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内心不由好笑。卢甘棠走进棚内，月杖一丢，转头朝钟奕气冲冲道：“好你个钟大奕！过去跟我打击鞠一次都没赢过，现在倒好，真长本事了。”

    钟奕不紧不慢走来，睨着她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过去都是我有意让着你？”

    “我知道！我想过！那怎么今天偏就和我作对？就不能让一让我了？”她两手插在胸前，不忿道。今天可是姜遇在场啊，自己本还想赢下比赛，让他大叹一声厉害。现在却被钟突如其来的胜负欲彻底搅和了。

    他余光掠过云舒，一笑，咧开两排白牙：“比赛嘛，大家就是要各凭本事。是你自己说的，拼尽全力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现在又来嫌我没有主动放水了？”

    “你！”卢甘棠气得一噎，云舒在一旁直偷笑，后面也传来几声笑，郑远山和姜遇正望着这边瞧热闹。姚乾连忙作着揖过来，堆笑道：“卢姑娘真巾帼不让须眉，刚刚马上风采甚是将我们一众男儿都比得黯然失色了，惭愧惭愧。”李仪和储修德也在一旁陪着笑。

    卢甘棠懒去理会，只歪头朝着姜遇道：“是吗？要姜先生说了是，我便信。”

    众人都诧异，看好戏般地看着姜遇。

    姜遇静静看着她，眼底无波无澜，忽而弯唇一笑：“在场上能与他钟宏光匹敌的，也就是姑娘你了，姑娘之勇确实令姜某大开眼界。”

    卢甘棠眼睛一亮：“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我很厉害对不对？”要不是云舒挽着她，她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姜遇瞧她那样儿，禁不住眼睛一弯，郑重地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姜遇笑，真正发自心底的一笑，身上的清冷立刻被驱散大半，竟是多了几分明艳。

    这一笑，连云舒都被晃了一下眼，更是把卢甘棠看得呆了。

    “咳咳……我说……今天也都差不多了，大家伙是不是该散了？”钟奕一个箭步跨过来，横亘在云舒面前，将她目光当个结结实实，环顾一圈发问道。

    郑远山在一边端起茶杯往嘴里送，眼珠子在卢、姜、钟、柳四人间来回逡巡。好家伙，真是一场好戏啊。

    卢甘棠气得将钟奕一推，面前姜遇的脸终于又清晰起来，她兴冲冲朝他道：“那……姜先生能不能给我也写一首词？”

    “咳咳……咳咳咳……”郑远山听她这句话，被水呛得直咳嗽。钟奕曲起手指在她头上重重一敲，眼睛里火冒三丈：“你有完没完了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什么胡话都敢往出说！”卢甘棠摸摸自己的头，瞪着他，跳起来在他头上回一个暴扣。

    钟奕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

    “哈哈哈！”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阵爆笑，云舒更是笑弯了腰，捂着肚子快要蹲下去。姜遇和郑远山摇着扇子，笑得前仰后合。钟奕却是气急，可也实在拿她没办法。这个丫头惹不得，她就没憷过谁。

    “你说说你，没事惹她干什么？”姜遇指着他，笑得接不上气。

    钟奕脸都气红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惹她？你也不想想，究竟是谁把她惹来的？”姜遇这个妖孽，顶着这张脸四处为害那些无知的小姑娘们。

    卢甘棠也觉自己莽撞了，躲在云舒身后，露出半张脸，眨巴着一双眼睛望向姜遇：“姜先生，您就应了我吧。”

    众人 …… ……

    姜遇呆了半晌，随即笑着摇摇头：“卢姑娘，诗兴这东西是要不来的。我要写也行，只恐这东西泛于俗流了。”

    “哦……这样啊……”卢甘棠兴致立刻去了大半，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

    众人也是惊诧，这姜遇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不过也是，他这人行事作风一向轻狂惯了。只是没想到，宰相的爱女对他如此爱重，他却不想着趁机讨好、借势而上，凡是如此轻慢，这文人的恃才傲物、不通世事，真是叫人瞧不上。姚乾嗤之以鼻，如是想着。

    云舒看卢甘棠显见的失落，一个姑娘家到底在众人面前被下了面子，心里不由起了促狭的心思，她瞥了瞥姜遇，又笑着扯扯卢甘棠：“你就别为难姜先生了，他呀，胭脂水粉里泡久了，词风之婉约登峰造极。可你要叫他一下子写出这种纵马的豪气，只怕还显得别扭哩。反正刚刚赛场上，我看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不是不愿做，是真做不出罢了。”

    “哈哈哈！”姜遇竟是仰头大笑，扇子一合，指着云舒笑得说不出话来。

    “云舒，我可太喜欢你了！”卢甘棠跳着把云舒一抱，弄得云舒哭笑不得。

    在卢甘棠的一番搅合之下，大家嬉嬉闹闹着散了场，一场游戏的输赢罢了，也并没有谁真的去在意。钟奕却刻意留在了最后面，推说自己还要再练两圈。众人又纷纷笑说，怪不得他技艺高强，原是练得这么勤快，遂渐渐散去。

    李仪和储修德、郑远山几个又约着寻花酒喝了，卢甘棠一直粘着姜遇，嘴上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看得钟奕一阵头疼。

    郑远山且走且回头，望着场上牵马而立的钟奕，又回过身来走到跟前儿拍拍他的胸，瞟了瞟他身后的人儿，笑嘻嘻道：“兄弟，加把劲儿啊。”

    钟奕愣了愣，随即一笑，抬起脚踹在他小腿根上：“我可去你的吧！”郑远山也不恼，摇着扇子，哈哈走了。

    “爷，我们还不走吗？”云舒走过来偏头问道。钟奕摇摇头，目送着郑远山优哉游哉地最后一个出了球场门，转而一笑，朝着云舒道：“来，上马吧！”

    “什么？！”云舒吓得惊掉了下巴。

    “上来啊，不就是骑马嘛，很简单的，我教你。”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学骑马了？”

    钟奕笑得双眼一弯，歪头看着她：“你是没说，可你刚刚看卢甘棠在马上的样子，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云舒抿抿嘴，无奈道：“我是羡慕她……甚至可以说是羡慕极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女子也可以在马上有如此的飒爽英姿，她竟是比那些男儿半点不输。可……她是她，我是我，有些东西看看就好……注定是学不来的。”

    “谁说学不来？把你丢到他卢家从小养大，你说不定能学得比她更好。你不用怕，有我在，我来教你。”

    “我不是怕……”云舒不耐烦地欲要争辩。

    “你就是怕。”钟奕言辞凿凿。云舒怔住了，她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

    是，她就是怕，她怕自己坐上马被人笑丑态百出，被人笑东施效颦，被人笑……哪怕现在场子里再没有人了，她还是怕。

    钟奕望着她，开口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事情是有人可以、有人就不可以的，我们比你强的地方，不过是有了一个好爹爹罢了。”他如是说着。

    云舒张开嘴抬起头，傻傻地看着他。

    “现在，风信在这里，球场在这里……我在这里。只要你想，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他目光沉着，曜黑的眸子坚定地望着她。霞光在他的身后绽开，薄光溢彩，流云漫天。

    云舒轻轻弯起唇角，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