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风

    旭日初升,迎着万丈金光,绸缎盖顶,坠着串串玉珠的雕花檀木马车停在安远伯爵府门前,九皇子府的印记在阳光映照下格外显眼。

    就着春翡搀扶,沈之窈梳着飞仙高髻,头戴红宝石金海.棠的十八件全头面,身穿朱殷色织金百褶交领裙,披着白狐毛内衬八宝缎轻裘,身后跟着一串的侍卫仆从,仪态万方地踏进安远伯爵府。

    门前小厮一瞧阵仗不对,先唤来管家,管家堆笑迎上:“九王妃大驾光临,小的这就去请伯爵夫人!”

    她连丝毫眼神都未曾分给管家,瞥向早已收拾妥当的崔可桢女侍,沉声道:“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语罢,抬脚就往崔可桢的院落走去,身后跟随九、十个婆子,声势浩大。

    管家见这形式,心道不妙,转身就往主院跑去,这是要坏事!

    还没走到院落前,沈之窈就瞧见有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院门,脚步丝毫没有任何阻滞,她径直走向院落。

    未曾想,还真有胆大无畏者伸手拦她:“哎,伯爵夫人有令!任何...”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那婆子捂着脸错愕地看向正甩着手,满眼厌恶的秋金,怔愣一瞬,叫嚷开来:“小贱蹄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伯爵夫人的陪嫁!账房管事的那口子,这府上的管事婆子郝嬷嬷!”

    “嗤”秋金满眼嘲弄:“管你是好嬷嬷,还是坏嬷嬷,挡着我家王妃的路,无论是谁,都得挨巴掌!”

    王妃!?郝嬷嬷飞快瞄上一眼眼前珠光宝气的贵夫人,心头狂跳不止,她怎么敢拦王妃的路!

    背上一阵发凉,王妃这是来给里面那位撑腰!?那她这几日...又是指桑骂槐,又是晚送吃食,故意磋磨那位...

    这可如何是好!

    余光看到身后几位婆子都已经跪下,心中怒骂:这几个臭婆娘怂恿她上去,自己倒是麻溜跪下,她怎么就那么蠢!

    赶忙跪下,头都要低到胸前:“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妃恕罪!”

    沈之窈连余光都没分给她,只给秋金个眼色,抬腿踏进院中。

    秋金瞥着眼前跪下的几名婆子,淡淡开口:“敢对王妃不敬,还敢幽禁咱们殿下的表亲,赏耳光五十。”

    说着,示意带来的几位老嬷嬷上前。

    一时间,清脆的耳光声和痛呼声,响彻整个院落。

    院落石板地,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风起叶片还在地上打着旋,枝丫杂乱光秃,即便阳光正好,也遮盖不住萧瑟的光景。

    沈之窈深吸一口气,在幽幽吐出心头郁气,抬手推开屋门,阳光伴随门户大敞争先恐后地落入屋中,周遭空气中无数浮尘在漂游。

    屋内并没有一丝暖意,反倒同室外一般的温度,攥起手指,可这时节已经是入冬的天气。

    整个屋内静悄悄,安静到没有分毫声响,她摆手示意春翡去点上碳炉。

    内室却传来道细弱声音:“我就知道,你会来。”

    目光往内室转去,隔着细密的珠帘,影影绰绰有道人影斜靠在榻上。

    珠帘叮当,只见崔可桢手持书卷,身穿素衣,斜倚在青绸软枕上,满头乌发,仅用根乌木簪子挽在脑后,面上毫无一丝血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唯一有着几分颜色的朱唇,也隐隐约约泛着白。

    许是见到她来,崔可桢扯出几分笑意,却不知为何,突然狂咳不止,脸色更白几分,吓得她三两步上前扶住她肩膀。

    好瘦!这是她脑中第一想法,女子单薄瘦弱的肩膀在她掌心剧烈颤动,仿佛一用力便能轻易折断。

    出门前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到嘴边也只剩一声深深的叹息,轻抚崔可桢的后背,待到她气息平稳,抬手往桌案上提起茶壶,随着水流缓缓注入茶杯,没有一丝温度的凉水静静落入杯中,色白冰冷,显然是隔夜茶水。

    她们竟敢如此怠慢!

    转眸瞧向崔可桢,许是她眼中愤怒太过明显,崔可桢只是不甚在意地勾勾唇角:“落井下石,趋炎附势,向来如此,何必徒增愤怒。”

    缓缓合上手中书卷,浅浅勾出个恬静的笑来:“京中众人,一时间竟不知该找谁来帮我,总觉得你...同旁人是不同的,还望王妃切莫怪我将你拉入这滩浑水之中。”

    “你这说得什么话,崔氏同九皇子府本就是一体的。”她略略侧身,正对崔可桢,伸手解下身上的裘衣盖在她身上。

    若说全然是因着九皇子府同崔氏的关系,也不尽然...

    瞧着眼前处境困难的崔可桢,她总是能想到前世自己在这种时候,也是如此孤立无援。

    手指不自然蜷缩下,若是当时,能有人拉她一把,她或许也不会沦落到那般田地。

    实在不愿看到旁人同她一般,孤苦无援地困于囹圄。

    崔可桢直起身子,朝前探了探,那双崔家人特有的凤目正一瞬不眨地看向她:“王妃,你既愿意来助我,还请你相告,崔氏...现在到底是什么光景?”

    唇角微动,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讲起,还未开口,崔可桢像是支撑不住般,往后缓缓靠去:“算了,她们敢如此这般的待我,想必崔氏现在情形,好不到哪去。”

    面对如此坦诚,她反倒松口气,稍顿下,对上崔可桢的双眸,认真道:“我和殿下,在想办法。”

    眼前人眸中浮现几丝真切的笑,轻轻颔首,回道:“嗯,我知道。”

    二人就这样瞧着彼此,谁也没有继续开口,屋内陷入一番沉默,院落门前,哭嚎声就这样清晰地传道屋中。

    崔可桢垂目复又抬眸,率先打破沉默:“这样大的动静,怕是某些人马上要闻声前来。”

    “嗤”她冷哼一声:“就怕她们不来。”

    “我来这干什么来了?总不能只为看你一眼吧?”

    “噗嗤”不知那句话逗笑崔可桢,眼前这位贵女典范,抬手掩唇,竟小声笑出来,越到最后,笑得越大声:“殿下好福气,竟然娶到王妃这样的女子。”

    瞧着崔可桢弯起的眉眼,她忽而生出几分悲凉。

    崔可桢为何嫁入安远伯爵府,她作为既得利者,比谁都清楚,崔氏那样的家族,要把二房唯一的女儿送回青州也不是不行,但他们为杜憬卓拉拢安远伯爵府以及他身后的势力,还是选择将女儿嫁到如此不堪的人家。

    下颌逐渐收紧,她定定瞧着崔可桢,语气无比认真:“若不想在这待,我可以带你走。”

    安远伯爵府敢这样对待崔可桢,想必也未把九皇子府放入眼中。退一万步讲,九皇子府,当真需要这样人家的支持?

    只怕略有失势,便会引来背刺。

    虽然未曾同杜憬卓商量,但他们总归是一条船上的人,她...应该能做些主。

    “王妃这是做什么?明明是我被困在这,你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崔可桢略带调侃的话语传来:“多谢王妃好意,只是我...还需要想清楚一些东西,到那时,再离开。”

    “你要想清楚什么?”

    崔可桢没有回答她,别开视线,提起另外一件事:“已经入冬,临近年关,圣上主持的冬日祈福就要举行了吧?到时候,百官跪拜,宗亲朝贺,定然热闹。”

    这同冬日祈福有什么关系?不明所以,既然她不愿说,那便不说。视线落在桌案的茶杯上,舌尖顶顶上颚,只是再不能让她受这样的磋磨。

    “就是宫里娘娘,也断没有到旁人家里,惩治别府仆从的道理!”一道尖利的女声从院落门前传来,伴随着一阵喧闹,更为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恭敬不失礼数的声音压住所有声响:“回伯爵夫人,王妃乃皇子之妻,其命不敢不从。”

    终于来了,沈之窈勾起个笑,安然坐在榻上,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哎呀,九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安远伯爵夫人语笑盈盈地撩起珠帘,踏进内室,身后还跟随位穿着绫罗锦缎,头戴珠翠的女子。

    转动手中的白瓷茶杯,她微微垂目,未曾搭理,许是看到她的动作,安远伯爵夫人又撑着张笑脸,招招手:“可祯养病,这里没什么好能招待王妃的东西,我特意带来点茶点瓜果,还请王妃莫要介意。”

    语罢,进来两名侍女,双手捧着托盘,放下果盘,搞点以及还有壶漾着热意的清茶,躬身退去。

    瞧着桌上品相不错的瓜果糕点,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依旧未曾开口。

    内室的气氛冷硬下来,只有刚燃起的碳炉,偶尔爆出火花声。

    崔可桢斜靠在青绸软枕上,未曾起身,只淡淡看向榻上的书卷,仿佛能看出花。

    时间流逝,安远伯爵夫人面上挂着的笑容也淡下,整个屋中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

    跟在安远伯爵夫人身后的女子未曾耐住性子,上前一步就讽刺道:“来到主人家中,不拜见长辈,长辈前来相见,王妃却还不敬,这就是王妃应有的教养吗?到底是...”

    “啪!”

    又一巴掌声响起,清脆响亮,安远伯爵夫人一把拦住捂着半边脸的女子,震惊看向双手交叠于身前,规矩站在原地的春翡:“你怎敢对伯爵府上二少夫人动手!”

    春翡眉毛都未曾动下,恭恭敬敬开口:“管她是什么二少夫人,都不能对王妃不敬。”

    原是安远伯爵夫人幼子的妻室卫氏,说来还能攀上几份亲戚,瞧着卫氏面上浮起红肿,沈之窈心中哂笑,将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不重不轻的闷响。

    像是提醒伯爵夫人般,她目光猛地刺过来:“王妃,这样的婢女,您也不管管吗?”

    此时,她才慢慢幽幽迎上伯爵夫人几近要冒火的视线,淡淡勾起个笑:“她何错之有?”

    “不敬王妃,等同于不敬皇室,下场是什么,镇国公府那场赏荷宴,夫人没参加吗?”

    看到伯爵夫人面上神色又难堪几分,她才缓缓展出笑来:“夫人怎的这般客气?来了许久竟还站着,坐吧。”手一伸,俨然一副主人家做派。

    伯爵夫人磨磨牙,深吸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儿媳的手。

    她知晓,沈之窈这是给她的下马威,在伯爵府居然还敢打主人家,这位九王妃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心中冷哼,缓缓坐下,瞧着并排坐在一起的沈之窈和崔可桢二人,她越发不屑。

    谁不知道崔可桢同九皇子之前有些旧情?

    只不过娶了身后有将军府作为靠山的沈之窈,方才同崔可桢断了。

    说起来,威武将军回京,他们家娶回崔可桢,还算是解了九皇子同崔家尴尬的局面,再怎么着,还得谢谢他们家才是!

    可崔家却不识抬举,居然还摆着架子,尤其是这个崔可桢,伯爵府都已经不嫌弃她,嫁进来还如此不高不兴。

    她的舟儿,还受着很大的委屈来娶她做妻呢!

    咬咬后牙,她就不信,这沈之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当真是为劲敌崔可桢前来撑腰?怕不是为博个名声,故意拿她们做筏子!

    想到这,她不由直了直身子,含笑道:“王妃前来,乘车劳顿,竟也不去正堂一座。”目光瞥向安静依在软枕上的崔可桢,笑容深切几分:“来到可祯这里,可莫要沾染上病气才好。”

    听完此番话,沈之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位伯爵夫人不知是天真还是蠢?怎么到如今还摆出这样一副主人家高高在上的姿态?难不成看不出她是来找茬的吗?

    “倒也不必,我来此本就只是为瞧眼祯娘,见她无忧,我方安心,只不过...”她扫了眼屋内摆设,所有人都随她视线而动,仅有极为简朴的几件桌椅板凳,花架、书柜上空无一物,就连床榻之上都是极为简朴的青色缎面被子。

    清冷萧瑟的屋子尽收眼底,她冷笑一声:“安远伯爵府竟然破败成这样,不光下人都没一个,就连世子夫人的房间,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伯爵夫人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但仍嘴硬回道:“这不是可祯病疾未愈,我是怕人多影响可祯休息,亦怕屋中玩乐之物众多,引得她分出精神。”稍顿,像是发现什么一般,指向崔可桢身前书籍:“瞧,就是这样,可祯也要翻开书来消耗精力。”

    嗤笑出声,她脸上的嘲讽之色甚至都不屑于掩盖,这样厚颜无耻的话,身为伯爵夫人竟然也说出口!

    转身朝向崔可桢,她嗔怪道:“这就是祯娘的不对了!生在世族大家,嫁到个破落户来,婆母轻薄无知,妯娌刻薄尖酸,你也不教导着些?自己把事情操办好,怎么还能劳烦你那蠢出升天的婆母,乱拿主意?”

    一番话含枪夹棍,说得崔可桢都忍不住掩唇而笑。

    原先坐在榻上的伯爵夫人“蹭”得下站起,怒目圆瞪:“王妃骂谁呢?”

    慢慢幽幽斜瞥一眼,幽幽回道:“呦,瞧我,说得太大声,让夫人听到了。”

    “下回我小点声。”

    伯爵夫人胸口急剧起伏几下,眼瞧捂着心口窝就要往卫氏身上倒去,她复又凉凉开口:“瞧夫人脸色不好,正巧祯娘身体也不好,春翡拿我的名帖去宫中,请位太医来给祯娘和夫人,好好看上一看。”

    话音还没落,伯爵夫人就已经站好,语气愤愤:“王妃好大的威风!就算是皇室也不能随意在伯爵羞辱正三品的伯爵夫人!”

    她现在已经确定,沈之窈真的是来给这个崔可桢撑腰!真是笑话,崔氏倒台,九皇子府本就失去一大助力,她就不相信还能在算是站在九皇子这一边的安远伯爵府中闹得难看?

    自古以来,出嫁从夫家,崔可桢既然已经嫁到伯爵府,就要守伯爵府的规矩,哪里轮得到一个外姓王妃指指点点。

    挺直腰板,她扬起下巴,像只得意的斗鸡,急不可耐地向对手发起攻击:“可祯既然已经嫁到伯爵府,便要守夫家的规矩,就算是皇家,也断没有插手旁人家务事的道理!”

    话说到这,沈之窈总该知晓女训女戒,知道规矩体统。

    她等着她的道歉。

    可没有,垂目对上沈之窈乌沉沉的双眸,似笑非笑,心猛地一沉,只见她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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