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

    五月廿三,宜祭祀。

    今日大晴,万里无云,一轮朝阳缓慢升起,风中已有夏的热气。不到辰时,沈之窈穿戴整齐,同杜憬卓坐上前往夏狩的马车上。

    穿得倒是精神,她时不时向身旁撇去,今日杜憬卓未曾穿着素日上身的广袖宽袍,换上身利索的浅色劲装。

    脚踩云靴,墨发高束,生出几分平日没有的洒脱之意。

    长得倒是好看,她小声嘀咕,怪不得京中贵女即便天天见到他那张冷淡的脸,还愿把他归入京中十大佳婿的名单上。

    原是用长相弥补其余不足。

    胡思乱想着,杜憬卓的声音从旁传来:“少思无用事。”微怔,僵硬转过头,却见杜憬卓的视线还落在手中书卷上。

    骨节分明的指上,翠玉戒正泛着丝丝冷光。

    怪哉,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悻悻收回视线,她老实坐在马车上,眼观鼻,鼻观心,不发出丝声响。

    许是她这番举动让杜憬卓误会些什么,他伸手将车窗打开,浓郁的夏色裹挟热浪迎面扑来。

    望眼杜憬卓,依旧是那副神色淡淡模样。

    抿下唇,关上窗。

    初夏日景色虽好,但是热啊!马车内有早就备下的冰鉴,就是为了这几分凉意。

    明显感到身旁的人顿了下,她眼神飘过去,正对上杜憬卓看来的视线。

    微滞,反手又将窗打开,有座冰山在身旁,还怕凉意跑掉吗?

    她忍。

    车轮声滚滚,随着初夏的风一同传入马车内,就在即将坐不住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杜憬卓率先下车,未等她动作,车外传来爽朗的笑声:“九弟,可不巧吗?竟还能在围场外遇到。”

    扶住车帘的手稍顿,掀帘而出,外边日头算不上毒辣,不远处树荫下停辆马车。车头前,杜憬卓身前站了位身穿玄色劲装的男子,劲装勾勒出身材轮廓,笑容舒朗,长眉星目。

    正抬手往杜憬卓肩上拍去。

    杜憬卓却借作揖的空挡,往后稍退,躲开那只伸来的手:“五皇兄。”

    果不其然,他不喜旁人的触碰,沈之窈垂目勾起唇角,利索跳下马车,福身行礼:“五皇兄。”

    感到杜景信的目光落在身上,只一瞬便移开,接着爽朗笑声响起:“还是第一次见九弟妹,与九弟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般,当真相配。”

    与杜憬卓相配?心中轻嗤,满京城上下觉得她同杜憬卓相配,恐怕没有几人。

    高高在上的贵子,自然得京城双姝当中的君子兰来配。

    她这位边关之女,算得上什么?

    “哎呦,我的祖宗,你怎么敢自己下车?”

    杜景信惊呼声响起,她好奇往前看去。

    只见杜景信三步并两步冲到树荫下的马车前,手忙脚乱扶着正在下车的女子,那女子身穿红金配色宫装,小腹微微隆起,皮肤白皙,杏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口中却娇嗔着:“哪里就那么娇怪了?赶明儿,我还要骑马呢!”

    “得得得,都听你的,咱骑马。”杜景信小心翼翼地搀着五王妃孙芸巧慢慢下马车。

    嬉笑怒骂,自成夫妻恩爱的氛围。

    五皇子夫妻间感情着实深厚,她收回视线,前世,五皇子夺嫡失败,五王妃孙芸巧跪求父亲庆安候为其求情,又散尽家财只求留杜景信一命。

    如此作为,方换来杜景信废武艺,圈禁皇陵中。

    这对羡煞旁人的爱侣,虽无死别,但却生离。

    思绪发散,忽而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身上,自然抬眸看去,正对上杜憬卓若有所思的凤目。

    略顿,吞咽下口水,杜憬卓不会是想让她作出夫妻恩爱的样子吧?

    默默对视片刻,愈发觉得有可能,上次回门,杜憬卓不也扮出夫妻恩爱的样子?

    这又有个现成的模板...

    非要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她咬咬牙,半垂首,低眉婉转间,语调含情:“殿下...妾...”

    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瞥见杜憬卓悄无声息地远离她几步。

    沈之窈:......

    阳光透过树荫落在地上,投下细细碎碎斑驳光影。

    日头渐高,热气翻涌,猎场树林中传来蝉鸣声阵阵。

    猎场营帐内,秋金一把掀开箱子,抱起铜盆,语气愤懑:“五皇子如何对待五王妃,九殿下就算不有样学样,最起码得把咱们王妃亲自送到营帐才是。”

    “结果半道上就跟崔大人走了,还随意指个小侍卫引路。”

    “皇家狩猎五天四夜,今儿个晚上还有晚宴,殿下不与王妃同去,又要让那群碎嘴子嚼舌根。”

    “我的祖宗,嘴上可有个把门的吧,皇家猎苑,人多口杂。各位贵胄们都在,你这番抱怨,若是让旁人听去?不是往咱们王妃身上招是非吗?”春翡怀中抱着被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

    她头一横,话却软三分:“我说错了吗?王妃可是委屈得紧!”

    春翡把被褥往床上一放,嘴往帐中一角撇撇:“你是没说错,可王妃也没放在心上,赶紧去打盆水来,好收拾帐子。”

    她不免顺着春翡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沈之窈斜靠在摇椅上,眉目半垂,定定望着窗外初夏风光。

    春翡根本就不懂王妃的心!这哪里是不在意,分明是暗自神伤!

    初夏午后裹着热气的风,顺着掀开的帐帘吹拂到沈之窈面上,睫毛轻颤,她索性全靠在摇椅静静享受冰鉴散发出的凉意。

    身体随摇椅微微晃动,她定定瞧着帐顶。

    前世,她本就不爱内宅争斗与朝堂之事,虽疑惑嘉和帝为何要将她这样不受京中待见、边关长大的“野丫头”指给九皇子,但也没当回事。就当是外界统一的说辞:她母亲与俪妃是金兰之谊,自他们二人小时便定下婚约。

    可她不是傻子,经历前世,重生回来,算计、土匪、王氏异常、匆忙的婚事...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彰显着这婚事绝非表面如此简单。

    帝王旨,皇子妇...

    总不能是相中她这个人吧?

    想到这,她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敛起笑意,这恐怕,是相中她身后的将军府。

    嘉和帝七子三女,成年的皇子便有六位,如今风头正盛的二位皇子是四皇子与五皇子。

    皇子争储,帝王权衡。

    杜憬卓娶她,就是参与夺嫡的第一声号角。

    无论他有没有这个心思,无论他是否想娶她,圣旨即下,便是给他这场角逐的资格。

    而她,与背后的将军府也被牢牢绑在杜憬卓的船上。

    缓缓垂下眸子,双手摩挲起来。

    但,娶表姐范若婉不比娶她更能绑住将军府?

    想不明白...

    至于昭阳公主府上那场算计,如此想来,便能解释的通,招式老套,但却有效。若是换做旁人,怕是要被家族逼着自尽,留下贞节牌坊。

    她轻嗤,到时别说是姻亲,不结仇都算是好的。

    歹毒却非常有用...只是不知,宴会后的土匪是否和他们是同一拨人?

    思来想去,许多问题还是得不到答案。

    罢了,无论如何,杜憬卓得到那至尊之位,对她,还是对将军府都是最划算的买卖。

    嘈杂的声音传入帐内,打断了沈之窈的思路,直起身子,正要吩咐春翡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帐帘却被猛地掀开,秋金步履匆匆,满眼兴奋地走进来:“好大的热闹,王妃,你猜谁和谁闹起来了?”

    总不能是后宫的娘娘们吧?对上秋金难掩激动之色的双目,她沉吟片刻:“宝安公主和柳子妗?”

    “哎呀,王妃怎么能一下就猜到呢?”秋金小声嘟哝道。

    这很难猜吗?她们所住的营帐,是属于皇子公主所在的驻地,还会有几位侯爵府的子女们营帐会扎在此处,以彰显皇恩。

    喧闹离她如此之近,细细听来是些侍女们的叫嚣,能这样嚣张的,除了当今宝庆公主还能有谁?

    而宝庆公主的对家,可不就是广安候府的柳子妗吗?

    秋金放下手中盛满水的铜盆,神秘兮兮凑上来:“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营帐,把宝庆公主和柳二小姐安排比邻,奴婢出去没多久,宝庆公主的女侍就因着井口打水,跟柳二小姐的女侍推搡起来......”

    若无上头示意,女侍断不会如此挑衅,主子们争锋,倒霉的却是侍女。

    她叹息声,随即吩咐下去:“春翡,让下人警醒些,不许同旁人起冲突。”皇家夏狩大多都是皇亲贵胄,不小心冲撞哪个,侍女们都恐有性命之忧。

    不多时,外头吵闹声将歇,都不用她们打听,帐外小丫头就传话进来:丽妃身边的女官前来平息闹剧,狠狠罚了几位闹事的女侍。

    宝庆公主的女侍,却让她带回去自己惩罚。

    沈之窈默不作声地摆弄下手中特意打造的箭矢,神色淡淡。

    就算是侯爵府,也得在皇权面前低头,更何况丽妃是出了名的护短。

    箭矢投入篓中,摆摆手:“走吧,准备去晚宴。”

    日渐西落,最后一丝光亮湮灭在天际,夏狩的晚宴正式开始。

    作为大庆皇室重要的活动,晚宴开设在皇家围场祭台下,搭建高台共有三级,一层层递进而上,嘉和帝安然坐于最高台的正中央,贤妃、丽妃分别坐于嘉和帝左右两侧。接便是其余随行嫔妃,按照品级而坐。

    略低于最高层的二阶平台,皇子同宗亲贵胄们按照男女分席坐于两侧,皇子在上首,宗亲贵胄于下首。

    再往下,三阶高台坐得便是随行而来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男女分席对面而坐。

    夜幕初临,一盏盏鎏金镂空灯台跳跃朵朵烛火,明亮光线照耀整个高台。

    台下,乐师弹奏,歌女善舞,水袖蹁跹间,身姿曼妙袅娜。

    宫人们身穿纱裙穿梭在席间,捧上一碟碟佳肴美馔。

    沈之窈姿态规整,双目稍垂,安静听着身旁七王妃闲话家常。

    怎么还不开宴?她挺直身子,微不可查地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腿脚,自黄昏时分,诸位宾客便开始入座,待到酉时三刻,嘉和帝方姗姗来迟。

    而她已经跪坐了快半个时辰,余光瞥向身侧凭几,好想靠上去歇歇脚,但在这种宴席上总得注意仪态,心下叹息,略略抬眼正对上杜憬卓望来的眼。

    在如此热闹的宴席上,杜憬卓依旧是那副淡漠独世的神情,眉眼未动,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偷看被抓到的尴尬与局促。

    隔着约两丈宽的堂道,周遭热闹纷杂,她与他对视片刻,率先抵挡不住,别开视线。

    为何盯着她看?难不成她动了下脚,就被看出来了?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是哪里做得不妥当。

    歌舞声渐歇,略带威严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拉扯出,抬眼望去,嘉和帝目光凛冽,面上却带着几分笑意,说着些夏狩的场面话。

    末了,目光落在皇子席位上,似笑非笑:“此次夏狩,猎得猎物最多的人,照例能向朕讨要赏赐。”像是发现什么似得,眯起眼睛,略顿:“小五在何处?”

    顺着嘉和帝视线望去,皇子席间,五皇子的位子,确实空着。

    天子宴,五皇子还能让众人等着?

    偌大的高台,此刻落针可闻,带着几分凉意的夜风微微吹拂,烛火跳动间,孙芸巧在侍女搀扶下起身,正要下拜:“父...”

    刚刚出声,洪亮的男声便在台下响起:“父皇,儿臣来迟。”

    杜景信步伐铿锵,三步并两步跨上高台,于皇子席处,抱拳告罪。

    只是...他衣袍上怎有血迹?沈之窈眸色稍凝,直觉危险气息若有若无笼罩而来。

    “殿下身上血迹...”孙芸巧摆开侍女搀扶着的手,急急上前两步,捉住杜景信手臂,打量起来。

    杜景信反手拍下她的手,安抚道:“无碍,不是我的血。”

    随即正对向嘉和帝,朗声道:“父皇,儿臣这些时日未曾回军营,今日来到围场,有些心痒,便同几位随从纵马。”

    “未料,在林场竟然遇到狼群袭击,儿臣同幕僚与狼群对峙厮打,方才来迟。”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怎的围场还有狼群?不是应该提前将这些危险的畜生清理吗?”

    “夏狩还有女眷...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是谁操办这次的夏狩啊?”

    ......

    猛地捏紧杯杓,沈之窈缓缓垂目,果真是冲着杜憬卓来的。

    “吾儿英勇,值得嘉奖。不过,此次负责此次夏狩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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