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谈

    风渐停,飘动的衣袂缓缓落下,双目对视间,似乎周遭万物都凝固。

    偌大林中只闻蝉鸣窸窣声,一阵接着一阵,图惹人心忧。

    长长舒出口气,沈之窈勾出个笑:“殿下,何时来的此间中,妾等竟未发现。”

    她根本不指望杜憬卓回话,这林子反正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微微转下身子,笑道:“既然殿下...”

    “本王一直在林中。”

    那是什么都听见了?她们在林前肆意玩闹,高谈阔论,就连些小时候的糗事...

    头皮发麻,不免生出几分羞恼来,杜憬卓怎么跟个贼似的?在这不知道吱一声,偏瞧到她们玩闹,丢脸到他面前。

    如此想着,神色中流露些生硬的意味:“殿下即在这儿,妾等便不扰殿下清修。”说着,就去解刚刚绑在树干上的布单。

    刚扯开几分,忽闻清冽的声音:“...边关当真如此快活?”

    手上动作一僵,她回首看向杜景卓,只见杜景卓仍淡然的坐在巨石上,沉寂的双目正静静瞧向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真是见了鬼,这斯怎的今日主动问话?

    她按下心中惊疑,淡声回道:“妾在边关,有外祖家的宠爱,过得...”斟酌着用词:“很是快活。”

    “京城同边关,你——更愿在何处?”

    不是,他是杜憬卓吗?沈之窈忽的生出股冲动,想冲到他面前,瞧瞧眼前这尊大佛,是不是旁人假扮的?

    素日三棍闷不出一个字的人,今日像是吃错药般接二连三问她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个问题她倒是立即能给出答案。

    但,要不要同他坦诚?

    京城还是边关....

    抿下唇,罢了,她与他本就是政治上的合作,日后总归是要和离的,与其掩饰,不如坦坦荡荡。

    大大方方迎上杜憬卓探究的目光,坦然道:“妾性子古怪,最受不得约束,自然是更喜爱边关。边关虽苦寒,但对女子的束缚要比京城少上许多,肆意自由,能随心而活。”

    “在京城,总归是要收敛着点脾性,处处掣肘。”

    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搬开,她装不来杜憬卓喜欢的样子,为日后也好,博好感也罢。

    总归要做回自己。

    与其遮掩,不若坦然。

    静静等待杜憬卓的回话,而他只定定瞧着她,半晌未曾开口。

    嘈杂蝉鸣还在树上嘶哑,树影斑驳,偶有凉风迎面吹过。

    沈之窈率先别开目光,转身去解树干上的布单。

    “你既爱边关,为何要来京城?”

    瞧他这活说的,多好笑?她差点嗤笑出声,若非和他有婚约在身,她又何必在及笄后,匆匆赶往京城?

    许是明白她沉默中的含义,杜憬卓只停顿一瞬:“是我...困住了你。”

    像是不解般,他眉头轻蹙:“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每日,你还如此...快活?”

    沈之窈语塞,她不快乐,难不成要每日以泪洗面?人生在世哪里来的事事称心如意,若是能有几分合心,那便是再难得到好日子。

    沉吟片刻:“那是因为妾知道,殿下会放妾自由。若是有盼头,眼下日子即便难捱,也甘之如饴。”

    杜憬卓眉间褶皱又深几分:“甘之如饴?”

    “为虚无缥缈的愿求,去做违意之事,忍困顿之行,当真值得?”

    她静默几息,再抬眸,尽是平静:

    “可殿下,我没得选。”

    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她顿了顿: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事事圆满,件件顺心。倘若所求,需得跨过湍流,越过山峡,方能抵达,只要是我所念所想,即便独身穿过层层黑暗,亦得前往。”

    “多思无益,需得问心。”

    “多思无益,需得问心。”杜憬卓低首又重复一遍,再抬眸时,唇角似划过道若有似无的弧度,迅速又恢复平日模样。

    跃下巨石,与她对视片刻,转身离去。

    树影晃动,偌大林中仅有绿叶摩挲同蝉鸣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良久,她缓缓转身,僵硬问道:“方才,殿下是笑了吧?”

    目光所至,秋金春翡眼中,她看到同样的难以置信。

    “王妃,您...没看错。”

    从前世到今生,她这是第一次从杜憬卓面上见到笑意。

    抬目望向杜憬卓离去的方向,怔怔说道:“今日也不是中元节啊。”

    怎得杜憬卓跟鬼上身似的?

    就在她怔愣时,耳畔传来秋金试探的问询:“王妃...咱们还解开吗?”

    思绪回神,抬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树冠,反手系紧布单:“解开做什么?好不容易偷闲时光,下一次不知道要多久呢,睡!”

    语罢,手上布条,又扯紧几分。

    快活的日子过得总是十分的快,日落月升,转眼间就到了夜里。

    这是在夏狩的最后一夜,沈之窈洗浴后,正与春翡玩笑。

    忽的,帐帘被掀开,秋金沉着张脸,把前去倒水的铜盆放好。

    她瞥向身侧春翡,眼神示意:这是怎么了?

    春翡略略摇头,挂上个笑:“怎么了这是,谁惹咱家的小炮仗了?”

    “没事。”

    “那嘴角都要撇到地上去了,还说没事?”沈之窈半躺在榻上,笑着挪揄。

    秋金静静看向她,半晌未曾开口。

    直直身子,面上凝重起来:“真被欺负了?”

    “也不是,柳子妗的女侍故意来同我讲,今日晚间,殿下同崔大人一同出营,怕是明日也不回来了。”

    她疑惑道:“礼部侍郎,崔严礼大人?”

    “不是,是刑部侍郎,崔严泽。”

    “王妃,您是不知道,那女侍有多气人,一副耻高气扬的姿态,咱们殿下出营,管她什么事?再说殿下也真是,出营也不同王妃说一声,明日回京,那堆爱嚼舌根的碎嘴子,指不定要怎么说呢。”秋金愤愤不平,自家王妃,是个顶个的好姑娘,偏生殿下发现不了王妃的好,当真没眼光。

    余光一瞥,自家王妃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神色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是她惹得王妃伤心了吗?她与春翡对视眼,小心翼翼问道:“王妃...怎么了?”

    沈之窈却未曾搭话,垂目静思片刻,再抬眸,神色显然严峻起来:“春翡,回到王府,立刻约束府中所有人。即日起,不得在外生事,除非必要往来,少与外界接触,有违者,必按府规,从严发落。”

    说着,转向秋金:“将军府那边,亦是如此。”

    一时间,春翡同秋金的面色都严肃起来:“是,王妃。”

    杜憬卓的异常,崔严泽的突然出现,二人连夜出营。

    如果她猜的没错...

    抬眼从帐窗看向帐外,明月依旧照,只是偶有阴云拂过。

    要变天了。

    许是要印证她心中所想一般,次日夏狩结束,回到皇子府的第一晚,天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正院内室,暖黄色的光线充斥着整个屋子,沈之窈身穿家常便衣,侧卧在白日晒好的软榻上,手持话本,正细细翻阅。

    榻尾,秋金坐于绣凳,轻抬美人拳,力度适中地为她捶打小腿。

    偌大的房间,只听闻“笃笃笃”捶打声与时不时响起书翻页声。

    倏地,内室门帘被推开,春翡带着一身潮气踏进来,离榻还有两丈远顿住脚步,沉稳道:“王妃,已经全按照您的吩咐,仔细警醒过府内诸人。”

    她淡淡应了声,眼皮都没撩起下,视线仍在手中话本上。

    “王妃,门房今日下午,收到镇国公府送来的请帖。”

    直直身子,她敛起散漫姿态,抬眼落到春翡手中的请帖上。几乎是同时,秋金麻溜起身,将请帖递到她手中。

    翻开请帖,还真是顾嘉卉操办赏荷宴的帖子。

    顾嘉卉,镇国公府的嫡女,京城双姝的白菡萏,顾嘉言的...亲妹妹。

    顾嘉言...

    脑海中极快的闪过些京郊庄子上的画面,似有道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子舒,若你不想嫁,我便带你回边关。”

    怔愣一瞬,唇角划过若有若无的苦笑,她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跟他回边关呢?

    甩掉脑中干扰她的片段,懒洋洋斜靠在榻上,琢磨起来。

    顾嘉卉,即便她是顾嘉言的嫡亲妹妹,前世在京中,她与她也算不上相熟。

    顾嘉卉是京城人人追捧的贵女,以端庄纯孝著称,前世直到杜憬卓登上帝位,夺嫡尘埃落定,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方才为她订下亲事。

    不得不说,顾家老夫人当真高瞻远瞩,只不过...她总觉得镇国公府对待她的态度很是微妙。

    指尖划过请帖的封面,她罕见地犹豫起来。

    去了,又要同一些讨厌她的贵女们,虚以委蛇;若不去,她总不能每次遇到京城中宴请,皆推脱不去吧?

    更何况...顾嘉言前世于她,在困境中相拉一把的恩情,她总归是认下的。

    也该和顾嘉卉接触接触才是。

    打定主意,她抬手将请帖递给春翡,又躺回软榻,吩咐到:“六月廿七,镇国公府赏荷宴,准备一下。”

    春翡应下,一转身便出了屋子。

    只剩秋金抬眼瞅着她。

    不免觉得秋金的目光有些好笑:“怎么了这是?”

    只见秋金垂下头,期期艾艾半天,方回到:“奴婢以为王妃不会去呢。”

    “为何?”

    “因为柳子妗为首的那帮京城贵女,委实是烦人的紧。”话越到最后,秋金声音越大起来,像是肯定般:“她们对王妃的敌意,简直莫名其妙。”

    “噗。”秋金这番言论,让她忍俊不禁,索性整个人趴在榻上:“那是因为我是外来者,是与她们从小所生长的环境中,全然不同的人啊。”

    说到这,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中谈论是非对错,话头一转:“那你也不想想,顾嘉言妹妹的邀约,我总得去看看吧。”

    秋金成功被她带偏了思路,略顿下,无可奈何地开口:“也是,顾小将军同王妃关系那么好,王妃是该接下镇国公府的帖子,只是...又要劳烦王妃了。”

    她满不在乎地勾勾唇,继续拿起话本翻阅起来。

    屋中,内室暖黄的烛火微晃,屋外,雨水淅淅沥沥,暗夜绵长。

    夜渐深,京中百户人家皆以熄了灯火,唯有刑部有间厢房,烛火通亮,像是要把黑夜灼烧出片光亮。

    盏盏烛火中,杜憬卓画下最后一捺,搁下笔,默诵全章,待到墨痕微干,抬手递给坐在一旁,头耷拉着的崔严泽。

    “殿下写完了?”崔严泽打个哈欠,接过奏章,粗略扫眼:“经殿下手的文书,那是再挑不出错漏的。只是....”

    “谦之,怎的静修一个上午,便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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