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短篇合集 > 公主(一)

公主(一)

    城墙上的风是热而干的,带着肃杀气和血腥气,猛灌入人的鼻腔,让太监李不遇闻惯了香甜靡丽味道的鼻子颇为不适,难受得只想打个喷嚏。

    但他强忍着,弯着近十来年都没有弯得这么下的腰,也流着近十来年都没有这么流过的冷汗,头顶太阳热热辣辣,却没有一个狗腿的小太监过来给他撑一把伞,也没有一个殷勤的小宫女过来给他斟一盏茶。

    因为宫中所剩宫人无几,跟着长安公主余瑶来到这城墙的,又更少。

    也因为在这大敌当前、兵临城下的肃杀关头,若他一个没根儿的太监还敢摆先前在皇宫里混账荒唐的威风,他身后握刀而立,肃面满身风尘的老将廖宇立第一个就会不答应。

    他一定会二话不说直接迈步上来抹了他脖,比先前余瑶公主杀她父兄的短刃更快更利落,更疾更无情。

    驰骋疆场、血性铮铮,老将们最看不得的就是他们这些阉人宦臣仗着临近天阙狐假虎威、混淆视听,乃至祸乱朝纲、诛杀忠臣,他李不遇不才,正正好几样全占,就在如今这内忧外患的一团糟中成这老将眼中钉。

    再因先前皇宫中多年的放肆轻慢、为所欲为的懈怠,成了眼下这内忧的始作俑者余瑶公主的厌弃对象,不得她的庇佑。

    偏偏就是这两位他曾经得罪或怠慢过的主儿,成了这危如累卵的皇城中可生杀予夺、惟其所欲的掌权者。

    即便可能时日甚短,但他们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李不遇冷汗如雨,想到片刻前老皇帝和太子血淋淋的死状,闭闭眼勾头弯腰面色惨白,再不复先前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北国兵马强盛犹有余力,此刻却只驻扎城下不作强攻,想来是顾忌我京都城墙固若金汤不易攻破,也忌惮我朝兵士临死反扑、玉石俱焚……”

    佩刀披甲的廖宇立目光沉沉扫过城外黑压压的重兵,风刀霜剑刻凿过的脸上一派凝重:“只是他们忌惮之余,也未必不曾抱着令我京城百姓粮尽援绝,等不及北静……”

    深忧身前这余氏皇朝唯一的血脉因生于宫闱内庭、少有痴症而仍不懂这大厦将倾、皇权将覆,是以他竭尽全力想将眼下情势剖析个简单明白,不想话还未完,那背对着他的宫装女子就摆一摆手,近乎粗暴地打断了他。

    “廖将军。”余瑶不耐,收回扫视城墙外黑压压北国军队的视线,也收回放在滚烫炙热城墙上的手,“这些我在史家的书上读到过。”

    史书?廖宇立皱眉,明明听闻这位公主因少时病症不曾入国子监,也不曾延请名师入宫教导。

    “前朝末帝淳德死于兵变,北国灭燕借于天时,西戎亡国咎由自取,南诏篡权……”她转过身来,看着这朝中老当益壮、忠心耿耿的将领,似笑非笑,“不就是借的这招不战而胜?”

    兵法莫测,但道理却多是相通。

    廖宇立熟读兵书史论,曾在心中对南诏前庭所遇的情况仔细推演,亦曾深深惋惜慨叹,便压下对公主习文断字的疑虑,眉头松开沉声回答:“殿下所言极是,那末将……”

    “而如今我余氏,”余瑶像是不曾听见他话,续说,“便要亡于公主祸国。”

    她转脚就往城墙下走,再不搭理这明显是想让她挑起大梁,安抚民心军情以待援兵的将军,更看也不看那自始至终缩着当哑巴乌龟威风扫地的李不遇。

    只将手上染血匕首一扔,犹还带着未干血迹的衣角在地上一扫,划出浅浅的一道血痕。

    她边走边语调漠然:“将军,不若大开城门出外投降,千里江山奉送以作薄礼,若嫌诚意不够,我为一国公主愿一马当先代为俯首,承了那亡国的名声,毕竟……”

    “长安乐意之至,又一直身体力行,说是平生所愿也不为过。”

    她的话轻飘飘的恍若戏言,听在李不遇、廖宇立耳中却重若千斤,心都被震得跳了一跳。

    这城内墙下俯首着的也是一片黑压压,却不是如北国般纪律分明、庄严肃穆的军队,而是一片低垂而下的头颅,尽显软弱不安。

    余瑶一眼扫见,步子微顿兴致突起,微一侧首开始居高临下审视这些朝臣。

    他们身上深紫纹兽的各色朝服此刻尽数匍匐于尘埃之中,姿态再不复居庙堂之高时的庄重气派。

    更有些身体还隐隐可见的微微颤抖,比起那些面容疲惫,却自始至终挺身立着保家卫国的廖家军将士,这些朝臣委实不可相提并论。

    余瑶目光古怪,想这些大臣居高位享厚禄,受尽荣华富贵、世人艳羡,但到了这等生死存亡关头,却还比不上一位末等小将来得镇定明理。

    竟然跟在她这个弑父杀兄的公主身后,惴惴跪拜下来求她主持大局。

    她不是弑了君么?不是杀了太子兄长么?不是一个罪人么?先前还气得发疯斥她荒唐,现在却来求她?脑子坏了不成?

    她心内只觉诡异极了,唇角却是弧度颇大地勾了一勾,肆意大胆地欣赏着这些朝臣的屈辱姿态。

    “将军也不必拿自己手底下的将士拼命,谁的命不是命,何必多此一举。”

    这个荒诞无稽、可笑可怜的王朝和皇庭根本不值得救,就算是救了,也只会可惜那些廖家军里的好儿郎。

    一将功成万骨枯。徒为他人作嫁衣裳。

    “便是当真要拿命去护这余氏江山……”她唇角弧度扬得愈大,重举了步下巴一指,“喏,底下伏拜着的众大人们,哪个敢不身先士卒以表忠心,誓不能以一腔热血祭奠先帝伟业?”

    “不妨让他们去罢,也免得……他们将来迫不得已为新帝登基献礼,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话落,李不遇眼皮子一跳,廖宇立深深皱眉,群臣更是竞相色变,鸦雀无声。

    底下跪伏着的有几个沉不住气握紧了双拳抬头就要辩驳,又被身侧同僚强拉着重低下头去。

    众臣噤声,无人答话。

    浩浩荡荡,漫卷着呼啸不止的就只有那阵风。

    余瑶身上衣裙簌簌而动,衣袂翻飞,发丝乱舞,先前手刃父兄时手脸上沾染到的血迹风干硬结,暗红血痂在面在手,就给她极柔极白的脸面多添了几分血色的癫狂和骇人的莫测。

    直让人心惊胆战。

    “嗤——”

    眼见众人缄默,余瑶嗤笑一声,仿佛一瞬失去了所有兴致,她脸上闪过了一些深深的厌烦和浓重得几乎溢出的戾气,再不耐施舍群臣一个眼色,也再不耐同上头将军应对,她一步一步下阶,面无表情。

    弓腰低头,装聋作哑的李不遇敛神,忽被人自后踢了一脚,正踢在他的腘窝,半点不留力,重重跪在城砖上的声响叫旁人听着都觉得头皮一麻。

    这廖宇立廖老不死!

    痛极之余即便对人颇为忌惮李不遇也还是在心底暗骂了声,面容都扭曲了一瞬。

    他吃痛地小声喘息,咬着牙不敢伸手去揉险些碎掉的膝盖,更不敢动上一动站起来,只能勉强忍着颤抖,自牙缝艰难蹦出几个字眼:“殿下留步。”

    到底揣摩人心、看人眼色是本行,即使高高在上久了记忆生疏,在这非常时刻也还是很快分析出了廖宇立的用意并开口进行挽留。

    “殿下此言差矣,我朝承天庇佑国脉昌盛,势必国祚延绵,万里江山永继……”

    李不遇垂着头,痛感稍减声音终于和缓些:“何况奴才听闻,北静王殿下在北作战连连告捷,正全力赶往京都以解围城之困,殿下,外既有北静王,内又有廖家军,虽圣驾已……”

    话到此处李不遇心中陡然一惊,冷汗遍体,暗骂自己果真是昏了头,脑子不警醒,连花儿似的奉承话都说不灵转了,白瞎这么些年的御前侍候。

    圣驾已崩,可不就是长安公主余瑶的手笔么!

    又禁不住在心中大骂,便是当真要溜须拍马也合该给个能溜须拍马的丁点儿大好处,她余氏一族早祸起萧墙祸根暗埋!还有个什么值得人去歌功颂德!

    老皇帝就不用说了,前朝不管专营后宫,纳了宫妃近百上千荒淫无道,日日寻欢作乐纵情声色犬马,有些时就连他这个没根儿的太监都看不过眼,敢大着胆子轻蔑一声。

    太子有样学样,不过比他父皇还要出息一些,学得一身残酷暴戾的性子,阴晴不定动辄杀人,偏又爱装风雅与世家子弟走得极近,舞文弄墨被老皇帝夸赞说上进勤勉。

    也不知那些纨绔儿郎是如何同这太子虚与委蛇、互相装腔的,偶尔太子本性暴露,他们又如何重归旧好,将那些枉死的人命视而不见。那些老臣又如何睁只眼闭只眼,违心奉承。

    眼下这位公主,老皇帝唯一嫡嫡亲的公主,更是了不得,少时被太医鉴为疯症,现在疯起来也当真是癫狂,想起皇宫内那血迹斑驳、毛骨悚然的一幕,他就禁不住脊背生凉浑身冒冷气儿。

    手足相残就算了,现在她还出言说要将这江山拱手相送!疯了!这余氏一族都是疯子!

    李不遇半途卡壳不中用,还险险拍人马屁拍到马腿上。

    廖宇立皱眉,扫这阉人一眼脸色沉沉不耐,当机立断选择接过李不遇的话。

    他迈开两条坚实有力的腿,走至阶前屈膝半跪下道:“那奴才说得不错,守城之事只需交由末将,若要退敌则还需等北静王殿下赶来。”

    那道下阶的身影停都不曾停。

    反倒是奴才·李不遇,听廖宇立一话额角青筋跳跳,咬咬牙平静下来。

    廖宇立两条浓眉登时皱得更紧,气沉丹田声若洪钟:“末将也无需殿下过多担忧此事,只是有个不情之请。”

    “殿下手中虎符,可否交由末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