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水村今天百年一见的热闹。
有戏份的村民换完衣服聚在一起颇有些新奇兴奋地聊天，没戏份的在一边心有羡慕，也好奇这外地的大老板到底要拍什么，没见过这种阵仗，远远站着窥望，没想离开。
小孩子则更不拘，满场乱跑乱窜，等被大人捉住拉到身边后才稍稍收敛。小小一块场地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徐洋百无聊赖倚墙站着，双臂抱胸，对外面一大堆或好奇或羡慕，或大胆或闪躲的目光视而不见。
身材火爆热辣的美人，却不看其他，只看着一棵树上的叶子发呆，无形之中就和旁边的热闹划出了一条井水不犯河水的分界，叫人难以逾越。
还没出来，换个衣服也这么慢。
念头才刚刚转过，就听见左手边传来有人出来的细微响动，这才哼哼一笑，把目光从叶子上收回来、调过去：“你可真……”
话没说完就一顿，倚着墙的身子也稍微正了，专业，甚至可说是挑剔的目光在余瑶身上上下左右来回地扫动，端详。
后露出个笑来，满意点头：“不错 ，我就说要穿好衣服再化妆，看着也更有感觉。”
这家伙就算是夸人也是端着架子、态度矜持，余瑶好笑，站着一动不动任她看，反正左左右右那么多人，也不差作为专业化妆师、造型师的徐洋一个。
而左左右右那么多人，反应可是比徐洋热情直接多了，低低的惊呼、切切的私语传过来，明示着她和徐洋不分伯仲的美颜盛世、气场惊人。
一古一今、一丽一艳间隔几步相对而站，莫名有股古典与现代相较量碰撞的荒诞感。
余瑶神思一晃，正想问问对面那位打量着她的小姐现在有什么想法没有，眼角余光就看见一抹红色的影子，呼卷着奔过来就像一阵风。
却是广丽，穿的陪嫁丫鬟的衣服，脚步飞快，离余瑶近了她眼中惊艳先是一闪，不由住脚：“余姐你穿得真好看。”
也上下看了会儿后急步过来，干脆直接问两人：“导演让我来问问，余姐和徐……前辈，你们要多久？说看看怎么安排场次。”
她来是有正事的。
余瑶“女大学生”和“新娘”的戏份其实并不多，剧情也大多靠村民扮演的npc转述和部分回忆杀展现。
导演的意思是，要是余瑶的化妆要很久，那就干脆先拍没她的部分。
徐洋眉毛一挑，走过去揽住余瑶肩膀伸出一根漂亮纤长，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一个小时以上，不超过两个半小时。”
这么久？从来化妆迅速，十五分钟左右就搞定的余瑶忍不住看徐洋一眼，徐洋却没看她。
“好，我这就去和导演说。”广丽点头，刚抬脚要走又停下，脸色纠结慢慢挪过来小声，“咳，余姐，拍完戏后我俩拍个合照？”
余瑶：……
她一愣，没想过会有这样的要求不自觉“嗯”了一声，语调疑惑地上扬。
广丽赶紧：“呃，不行就算了算了，没事。”
余瑶虽然不是什么性子火爆的人，看着也脾气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石虎胡石还是她，都不太敢对她提出什么要求，就怕上一秒刚说下一秒就被……或直接或委婉地拒了。
“当然可以，小瑶难道还会拒绝吗？”
却是那位和余瑶个性不同，气场不同，格外张扬夺目，又意外平易近人的前辈搭腔了，广丽受宠若惊，有些呆滞地再次停步。
“是不是？”徐洋揽着的手一紧，看着余瑶笑眯眯。
快说愿意。
余瑶：……
“嗯，那就等拍完吧，到时候你来找我。”
广丽高高兴兴应了，等人走远，余瑶才白了身边朋友一眼：“搞得好像我很小气会拒绝一样。”
徐洋：“谁让你反应慢，没见人小姑娘都快被你吓到了吗？我再不说话怕是人都被你给吓跑了。”
抛开这茬，徐洋推着人往里去，言带兴奋：“快快快，一个小时，我有个想法，看看合不合适。”
“什么想法？”余瑶被推着，还不忘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好了啊，为了补偿你上次聊着聊着天就不见了，害我白跑一趟你家的事，你今天的身体使用权归我，我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你不能多说一个字！”
“啧，要说做经理的果然就是做经理的，就算是补偿，实际上也是拉着我白给你做事，化妆费、造型费都给省了，打的一手好算盘。”
余瑶好笑，怼一句：“那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不放现在，我们俩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刚好凑一块。”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别动，上妆呢。”
·
广丽给出的策划书中，一整个故事其实都没有男主，或者说没有具体的男主的形象的出现，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过去的影子，属于阴界幽冥，没有人，不管是女大学生还是游客村民，都不知道他的具体相貌，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徐洋毫不客气：“但你之前还说那女大学生刚到的时候看见那店主很漂亮呢？”
余瑶一噎，注意力一个被岔开就没有看路，险险踩到一枚石子扭一下，徐洋眼疾手快牢牢将她扶稳了：“哎哎哎，慢点慢点，别戏还没拍就成了伤员。”
余瑶气道：“那还不是都怪你？！哪有场地都还没到就先给我盖盖头的？还不让我拿下来。”
没错，现在的余瑶一身火红嫁衣，头上顶着的盖头长及肩膀，导致她走个路都看不清楚。一路更是招摇过市。
徐洋：……咳。
她顾左右而言他，摁着余瑶肩膀不让她抬手把那个碍事的盖头给薅走：“哎小瑶你还别说，这村儿里景色还挺不错。”
青瓦白墙，颇有古韵。
岔开一句到底不能彻底把人的话忽略，就模模糊糊道：“很快就到了，拍完在树下成亲的那一幕，这盖头你想摘就摘，我不拦着，但现在不行。一会儿让导演把那段提前，速战速决。”
这不是为了追求类似于“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①的效果嘛，小瑶她到底懂不懂！
最好看的东西怎么能够在一开始就拿出来，一定要在最后揭晓，才会有那种被惊艳到、让人印象深刻的感觉。
这一点徐洋认为余瑶是不能认同她的，所以干脆没说，只是四下扫视，等远远看见那熟悉的小姑娘时眼前一亮，安慰余瑶道：“真的快了快了，我都看见那小姑娘了。那小姑娘能力不错，你就让她去和导演沟通一下呗，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余瑶：……
她只觉得无比头痛，但身体使用权已经被她自己亲手交出去了，于是信守诺言她只能像个真正的古代待嫁姑娘一样站着不动不说话，只听徐洋语速飞快和广丽交代。
余瑶：我只是个不动不说话木头人，表理我。
被徐洋一个招手叫过来的广丽耐心听完徐洋的要求，又看看徐洋身边蒙着头脸、一言不发的余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余姐，你……”
余瑶温声：“没事，照你徐姐说的做吧，和导演说句抱歉，等拍完之后一起吃饭，公司报销。”
早做早了断，徐洋的决定一下，那是拼死也不愿再改的，没必要，反正这段迟早要拍。
于是一阵兵荒马乱、现场安排。
导演：“一会就这样，那个演女大学生的……余姐是吧，一会我让那个丫头扶你去树下，你什么都不用做，站那就好，等听到‘一拜天地’就拜下去，其他不用管……”
“唢呐啊、鼓风机啊、群演啊也各就各位，开始了啊，大家集中注意……”
听着导演的大粗嗓门、人员走动的凌乱脚步，余瑶身子笔挺地站着，微微垂眸，细而碎的红色流苏轻轻晃动干扰着视线，她所能看见的只有眼前那一线空地，不大，有一点点黄绿色的薄薄苔藓，被人几次踩过，稍显萎靡。
这穿着嫁衣待嫁的感觉还挺奇特。余瑶微一抿唇，一时连身边扮演陪嫁丫鬟的广丽稍显紧促的呼吸都听不见了，只是微微恍惚。
“音乐，开始！”
冲天的唢呐声陡然震响，似凄似喜，似哀似叹，这在中国古代红白喜事中都必不可少的乐声，应是有着一种独特的魔力，才会在阴阳两界、红白喜丧间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鼓风机应是也吹起来了，在余瑶看不见的地方，那些绑在树上的红色彩绸随风荡舞。
冥婚，鬼嫁，这故事中没有男主角。余瑶心一跳，广丽身体一抖，两人的手下意识互相攥紧了，又很快松开。
导演一个手势，广丽低声：“余姐，我们要过去了。”
定一定神，余瑶微不可察点头，顺着广丽缓慢平稳的搀扶和带引，一步一步，往那树下去。
只是拜个天地，只是一场独角戏。她默默安慰。
等站稳，导演又一个手势，广丽再低声：“余姐，我走了。”
余瑶再点头，这拜天地一节，当然是应该只有她一个新娘的，她心底叹一声。
“一拜天地——”
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喜堂司仪，报声的声音悠长浑厚，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仿若这真的是人家的喜宴，庄重而热闹的日子。
余瑶腰一弯，深深地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