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我正屈腿坐在讲台底下,倚靠着内壁,静静地出神。空教室外面隐约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大抵是认识的人。

    但我懒得去听,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烦。

    我此时奇异地感到安宁——大脑几乎停摆,我什么也没想,真是件难得的事。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念头是这幅模样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医务室在学院祭当天是开着的。去那躺着休息一会也是一种选择,但是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狭窄黑暗的私密空间。

    只是低烧,吃过药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就能重新振作精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自己就能解决 。

    只是我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掐着时间点离开就是为了不被找到。只图一时的安静,与困意搏斗,等会我就会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有点苦恼地回到人群中接受抱怨或者是继续插科打诨。

    空教室闲置已久,最近赶上学园祭,为了让地盘看起来没那么乱,不少人悄无声息地把多余的材料堆放到这里。讲台更是重灾区,看起来像是要被层层布料、泡沫板和卡纸淹没了。

    这正好符合我当下的需求。

    掀开挡住桌洞的布料,最后还坚持的底线是找了个东西垫着。我窝进了一片黑暗中,如同回到最初的怀抱。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静谧中时间与空间的定义都被拉长了。我耷拉着眼皮,服用退烧药的副作用就是困意上头。但现在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睡。

    五分钟与半小时的差别并不是很大。身体叫嚣着坐一会、再坐一会,心理也倦怠地发射出信号。

    ……可这样是不行的。

    在我付诸行动之前,我听见了门被推动的吱嘎声响。

    轻巧短促的脚步声,三步并作两步。我隐隐有所预感那是谁……或者说都不是虚无缥缈的预感,我很确信是他。一时间心中百感交杂。

    我从缝隙中看见那影子停在了讲台前。

    他敲了敲讲台的侧面,礼貌得像是在叩门拜访。

    但接下来他做的事情更像是一位不速之客。蜂乐掀开垂下的窗帘布,光毫不客气地填满了大半个空间,我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轻快的声音:“找到你啦。”

    我:“……”

    “真是个好地方,很有秘密基地的感觉。我找了好一阵呢。”

    我:“……”

    他自顾自地说着,同时自然地挤了进来,坐到我旁边。

    帘子放下,此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坐下来之后,他像模像样地闭上了嘴,有点不舒服地调整着坐姿。讲台下空间的高度对他来说还是太局促了,偏偏他要勉强把自己塞进来。

    代价就是胳膊隔着布料贴在一起,小腿也无处安放支了过来——我们生活在一个星球么?据说女性体温普遍比男性要高,这边却是反过来,我感觉自己快被这温度烫得奄奄一息。

    先前的安宁自他出现之后被搅得像热咖啡里的方糖一样融化了。

    他的目光、他的呼吸、他的鼻音。小小的半封闭空间将存在感无限放大。太挤了,这哪容得下两人。

    我保持沉默了大半天,此刻近乎是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叹息些什么。

    蜂乐说出了第一句话:“阿江要靠着我么?”

    废话。虽然是。就算我不想靠,现在我也没多少能自由活动的空间。

    我的回答是把头抵在他的肩窝。确实比靠着硬邦邦的木材要舒服一点,我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靠下去。

    我没问他怎么找过来的、为什么提前离开,他也没提,漫无边际地说着些闲话。

    我没怎么听进去。

    他。就算是他。坦诚地说,我此时也不想见到。这跟是不是恋人,我们的感情如何以及亲密程度都没关系,我只是想独自呆一会。

    我甚至是有点困惑的。与初见时截然相反,往后每一次我试图脱离,都是他牢牢地捉住了我的手。

    可是为什么?就像最开始我明白他是认真的之后诞生的疑惑一样,为什么?

    我忍不住说:“你真奇怪。”

    “……阿江也认为我是奇怪的人么?”

    他堪称温吞地说出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太像是蜂乐回该有的腔调。他总是乐观的、轻飘飘的、有点不着调的。现在这些形容词都与他无关。

    关于先前场上的争吵,我是没问他事情的经过,但还有很多其他可了解的渠道。情绪上头的发言传得含糊不清,左右都是那些!我当然知道会伤到他。

    我会在意他此刻的伤神,但我也没多后悔。我还是会问。这不奇怪么?

    我想看看他。

    可是昏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我几乎是趴在蜂乐一边屈起的膝盖上,才终于在极近的距离下得以看见他的神情。

    还是老样子。……专注过头了啊。

    我用指尖挑起扫到他眼睛的碎发,那是个危险的动作,不留神会戳到眼球——这些忧虑甚至是下意识产生的。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原本是抚摸的动作,变为掐了一把他的脸。

    他却扁扁嘴一点也不躲。

    我与他四目相对:“哭了么?”

    蜂乐:“阿江你其实很喜欢看我哭吧……”

    我想了下,手指下滑摩挲着他的脸颊,慢半拍才回答:“你得先哭了我才知道。”

    他眨眨眼睛,严肃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嗯……首先。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又沉默了,显然感到这次的短暂沉默让这片狭小空间都快凝固。忍了半天,终于是被逗笑了:“别说傻话了,回。”

    我要是现在连人都认不清,估计宁愿把自己就地活埋,清醒之后再爬出来。

    蜂乐呆了一下。在我得逞的笑中冷不丁歪头咬了一口我的手掌肉。并不用力,但也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我哪肯吃这亏。抓住衣领,毫不客气一口咬上他的嘴唇做回敬,那是一个带着铁锈腥气的吻。牙齿磕破薄弱的黏膜,血液尝起来是温暖又咸腥的,噬咬吮吸,我带着未完的狠意和话语,决绝地吻他。

    但这种尖锐又很快在接近疼痛的欢愉面前软化,连荆棘都垂下它的枝条。

    分开后两个人都有点喘气,蜂乐的手不知不觉游走到了我的后颈处。明明被握住要害的人是我,他却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这时才慢悠悠回到了他先前的问题上。

    “你在乎么?”

    我甚至不需要他的回答。

    “奇不奇怪的……有什么关系呢。谁有权决定?我?那些人?去全都推翻吧。”

    “如果你跟世界格格不入。”我眼睛闪闪发光,语气冷酷又奇异的狂热,“那就是世界的问题。”

    这何尝不是我的真心话。

    后面又说了什么或者是没说,我却是一点记不得了。困意终于追赶上了我,在迷蒙间我浅浅睡去。

    半梦半醒间晃晃悠悠的。

    我恍惚睁开一点眼睛,看见了他起伏的脊背和明亮的月亮。那轮明亮的月亮。

    脸颊贴在蜂乐单薄的白色衬衫上,我小心地伸手摸了摸月光下他毛茸茸的发梢,轻声呢喃:“蜂乐回,快点改变世界吧……”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沉默了五分钟。我只是发烧,并没有离奇地丧失了一段记忆。

    就像我自己预估的那样,好好休息一阵就能恢复过来。今早醒来之后虽然还有点轻微感冒的症状,但再过两天应该就能痊愈了。

    睡着前的事情我还隐隐约约记得,只希望睡着后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妈妈说我是被蜂乐背回来的。

    她表情微妙地说:“吓了我一跳呢。”

    接着又忍不住叮嘱:“虽然妈妈也知道不插手你们的事最好……但是,江,对小回再温柔一点吧?”

    怎么都升级叫上小回了?我心里咯噔一跳,嘴上含糊应着。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我自我意识过剩,到学校之后总是感觉隐约受到瞩目。我若无其事地完成了换好室内鞋到教室的一系列举动,在推门看见蜂乐第一眼,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

    蜂乐下唇的咬痕已经结痂了——哈哈。我冷静地想,这么一看我还咬得挺重。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都无法忽视那显眼的伤痕,那位置说是他自己所为实在是牵强。

    蜂乐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手臂枕在后脑,看见我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打招呼,因为扯到伤口又龇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

    我:“…………………”

    周遭的视线,更微妙了。

    我只停顿了很短的时间,面不红心不跳地回应然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深知如果动摇就输了。

    事后我挑了个没人的场合问了他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蜂乐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很快你睡着了。我就把你背回去了。不过……

    我面上不显,实则心虚:“不过?”

    他声音甚至是有点温柔地放低了:“你让我快点改变世界哦……超帅的!”

    我一怔,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这样啊。”

    改变世界啊……我想着,确信是自己会说出的话,也极其笃定他是能做到的。然后那个契机确实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一年后的某个冬夜,本该在家的蜂乐突然出现在了我家楼下。

    “阿江——快下来、快下来!”

    他大喊着我的名字,挥舞着手上薄薄一张纸。看样子是急切得恨不得我能学会瞬移,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我推开窗,让他先别急,草草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大衣就下楼去了。

    刚开门蜂乐就扑了上来,把我撞得一踉跄,往后倒到一半又被他环在腰后的手重新箍进怀里。

    我费力地从他过度的热情中逃离,很快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蓝色监狱……?”

    那张邀请函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封闭式训练的性质和禁止事项,落款是个没听说过的人,但是盖的是霓虹足球联盟的官方印章。

    具体信息一字未提。但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我,就是这个、没错了。

    我又从头看了一遍,心脏扑通扑通地加快了速度。我猛地抬头,在静静等待的蜂乐眼里看见了,表情与此时的他极度相似的我自己。

    “……”

    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突兀地、了然地笑了起来。

    他抓住我的手,力道令人发痛,连带着我手中的邀请函都被捏出了褶皱。此时未来和世界都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了。

    我满腔的漂亮话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词穷半天回归了最简单的回应:“去吧!”

    他低头,带了点亲昵的鼻音:“阿江,是下周呢……”

    就这样。命运早有安排地拐向了另一个故事的开头,新的篇章无声等待着开启。

    天啊。今天真该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雪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