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暗了，原本被这一身有些厚重的布料盖着的皮肤，风一吹过，倒是让我更加冷静了。若是放在从前那个时代，嫁人这个选项应当是会被我首先排除在外的，可我总也是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潮流如此，我也不得不顺应，但也总盼着能晚些再晚些。只是比起成为朝不保夕的逃犯，我显然会更倾向于走一条稳妥的路。

    李孟熙说她了解的李季暄是不可能改变意志的，会不会她对他的弟弟也没那么了解，毕竟看她的样子应该已经出嫁多年了，李季暄性格有所不同也是正常，有没有可能他会接受逃亡的选择，人嘛，总不能试都不试就轻言放弃吧。

    “姑娘……姑娘？”斯心似是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姑娘这是在想些什么？竟如此入迷。”

    “没什么。有什么事么？”

    “刚刚姑娘和大姑娘在内间的时候，斯心在外面候着，便听见楼下为枫城一事争执起来。这枫城是个小地方，四面环山，交通也不算便利，但也正因如此，哪怕是与西边那些越族人相邻，这些年也算太平。可不知这些越族人突然发什么疯，竟不惜代价发起奇袭，朝廷一时间来不及支援，紧赶慢赶也终于是在枫城城破之际，及时增援。按理来说，这枫城城主黄有安是有功的，在断粮近半月的情况下仍旧未向敌方投降。只是这手段算不得清白，他竟把城内的妇女屠戮殆尽以作储备粮，听说那头颅枫城人不忍下口，竟是家家户户案板上都放着，饶是军里的人再见过大风大浪，此情此景也是吐成一片。”

    斯心形容的太有画面感，差点我也吐出刚刚吃下的茶点，“吃人？！还是一整座城的人都吃？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谁说不是呢，本来按律法黄友安是难逃一死了，可偏偏官家感佩其忠君为国，竟说‘此忠勇之臣，法虽不可容，然朕之心痛矣，需法外开恩’，本来这事儿官家既然开口了，大理寺说再多也没有，只得遵照圣命。但刑部出了个王大人，是个最公正无私的，在朝堂上直言上谏黄友安应当处以死刑，让官家险些下不来台，可偏偏这人官职虽算不上大，但是现在王家当家人唯一的儿子，官家也是个有气量的，便也只能不了了之。我在想家主和大少爷这件事是不是可以拜托这位王大人来调查，好还家主与大少爷清白。”

    “斯心我问你这李家家主，也就是我爸……我爹官职算不算大？”

    “家主是如今太子的先生，也是最早跟着官家的那批人，算是开国功臣，自然在朝中算是很能说的上话的。”

    “对啊，既然能有一件事情把我爹摁在牢中出不来，自然是比我爹更厉害的人在操纵这件事。且不论这些，您也说这王大人是最铁面无私的，你便真的这么相信你的家主和你的大少爷便是完全清白的么？”

    “父亲和大哥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的！”我和斯心边聊边走没多久就回到了李府，我说的那些话倒是恰好被等在大门口的李季暄听了去。

    “季儿！你到的也正是时候，我有事找你商量。”看他一副要是我反对便和我辩论到底的模样，我连忙转移话题。

    李季暄像是还像说些什么，但最后也都忍下，乖乖跟在我身后，和我一齐回到屋内。

    “季儿大姐今天找我去聊了一些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马娘给我们放下炖了许久的银耳雪梨汤便和斯心一起出去了，如今这屋内只剩下我和李季暄。

    “三姐，是什么事情？”

    “如今爹出了这档子事儿，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定下罪来，大姐跟我讲院家愿意帮我圆个谎就说我早些就已经和他家大公子订了亲，过些时日便会成婚。”

    “院家大哥我见过，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倒是良配。”李季暄深深松了口气，又好像更深层的落寞向他席卷而来。

    “这样我也是有着落了，只是你可能要苦些了，大姐安排你在中秋逃离京城去往宜昌，她一应事务都已……”

    “不可！我不同意！父亲和大哥还因蒙冤收押狱中，我怎能离开！”

    “那你的意思是我和大姐都是抛弃父亲的懦夫喽？”

    “三姐，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我是男人我该承担更多些。”

    我皱了皱眉，这个时代的封建思想对于这样的好孩子荼毒也如此之深啊，“无所谓女人还是男人，况且你还只是个男孩儿，我只是觉得当自己没有力量的时候，储存实力以待后日才是明智之选。”

    “可若是父亲和大哥都已……我便是日后有能力为他们正名了又如何！”

    “可问题是现在的你，根本无法为他们正名反而会赔上你自己的一条命！”

    “赔上就赔上！我不想没试过，就轻言放弃，那样我才会悔恨余生。三姐您能懂我么？”

    他这话说的倒是和我来劝他的理由一模一样，“季儿，你知道最近枫城发生的那件事情么？”

    我突然转变话题，倒是把李季暄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所耳闻。”

    “那黄友安本应处死，可皇上不过一句话便可扭转结局，在这里，在这个时代，你所谓的清白，你所谓的用来维护公平的律法，不过是上位者用来限制下面人的工具罢了，曾经李家势大，向来都充当使用工具的人，因此让你产生了无罪便无罚的观念，可这些天，你跪在大理寺门口，我以为那一块块冰冷坚硬的砖可以让你清醒过来。要想为李家申冤，你需要的不仅仅是无罪的证据，更重要的是权力。”

    我说出来这番话之后，李季暄倒是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慢慢地我看见他面前的木桌上落下一滴滴眼泪，我叹了口气，走近他，将他抱入怀中，他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哽咽着说“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了我还是保护不了家人，还害得三姐生了一场大病，为什么总是家人护着我，为什么我这么没有……”

    我像之前那样轻抚着季儿的头发，轻声说道：“不是季儿的错，只是这个世界太过残酷，不过你日后会喜欢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