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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回到客栈,荆白才醒了回来,周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自己用迷药弄晕了绑架她的人才逃回来的,但是她也不知道出手绑架的到底是什么人。

    如她所料,萧十三娘很容易就往中山王世子那边去想了,没有人会想到她和裴述会有往来。

    裴述的母亲武安长公主一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是宗室之中难得有权势的公主,裴述有这样的母亲,又背靠父系的裴氏家族,是洛阳城中炙手可热的富贵闲人。

    一个顶级纨绔,一个白身孤女,可谓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第二天早膳,萧十三娘发现周濛的眼下有些发青,荆白给她上了妆都没能盖住。

    “姐姐你别害怕,以后我们会加派人手保护你的。”

    萧十三娘叹了口气道,她以为周濛还在为昨日被绑架的事情惊得夜里无法入睡。

    周濛感激一笑,“多谢。”

    她其实是因为血咒让她发了梦魇,做了好久的梦而已,关于祖母裴氏的往事又以梦境的形式,向她展开了不少的细节,她因此心情有些低落。

    “哎,昨天叫你去嫂嫂那里,原是我的错,以后咱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姐姐你一定要藏好身份,再不能轻易暴露了自己。”

    萧十三娘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又道,“我听说,有人已经向世子进言要全国通缉把你抓起来,好用你来逼你哥哥现身。”

    周濛吃着甜羹的手微微一顿,轻轻笑了,“这么荒唐的话都有人说?”

    这些人想杀周劭都想魔怔了吧,周劭还没定罪,就这么急不可待?

    “是很荒唐,还好被中山王他老人家否决了,说是家丑不可外扬。”

    “中山王不常露面,你是怎么知道的?”

    “正因为不常露面,所以他出来说句话才备受关注嘛。”

    是这个道理,周濛点点头,她还以为这老狐狸要一直装死到底呢。

    “听说老妻一去世,中山王可伤心了,世子更是哭得十分悲痛呢。”

    周濛笑道,“哪能不悲痛?以前王后在的时候就格外偏宠他,中山王卧床多年,一直是王后辅政,这次老母亲一走,他失了靠山,自己德行都不出众,那么多人都盯着他的世子位,多不容易,我要是他,我也哭。”

    萧十三娘也讥讽道,“难怪咬着王后的死因不放,就算莫须有,也要置你哥哥于死地。”

    早膳还没吃完,水青就突然走了进来,她是王夫人身边的管事侍女,平时是不管日常琐事的,她一来肯定是外头又有了什么消息。

    “女君,周姑娘,方才王宫来人传话,说世子请姑娘进宫。”

    周濛还没反应,萧十三娘就大惊失色道,“他怎么知道姐姐在这里?”

    水青似乎也有些焦急,摇头道,“奴婢不知。”

    “是谁走漏了消息?去查,仔细查。”

    “不必了,”周濛阻止道,“其实我进城前后并没有刻意掩藏行踪,被有心人发现而报进宫去也是有可能的,未必是这里走漏了消息。”

    但她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二叔会想起她这个小人物来,十成十就是裴述干的。

    “姐姐前两日才进城安顿,今日就进宫,会不会太仓促了?”

    萧十三娘始终有着顾虑,她觉得周濛初来乍到,尚不具备独自解决事情的能力。

    周濛露出一个让温柔的笑容,说道,“妹妹刚刚也说了,中山王不同意处置于我,世子召我进宫,兴许只是想见见我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女呢。”

    ***

    因为旨意的催促,周濛即刻换衣服进宫,看到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感到了一丝雀跃。

    马车一路驶到了宫门的高墙之下,在荆白的搀扶下,周濛小心地下车,抬头就看到高耸的灰砖城墙,墙垛和强楼之上都悬着连片的白色长幔和白色的灯笼,肃穆之中平添了不少凄冷的气氛。

    宫城门外早已站了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内侍,见到周濛便笑吟吟地走了上来,行礼道,“小人春喜,见过周姑娘。”

    周濛点头示意,她以平民身份进宫是不能带侍女的,便回头与荆白道别,对春喜笑道,“有劳中官带路。”

    宫城不大,但修得很有章法,中轴线上是几座主殿,往东是世子的宫殿群,西侧是后妃居所,据周濛所知,中山王早已不住主殿,搬去了北边地势较高的一座温泉宫逍遥自在。

    进了城门楼需要往东走,走了没多久她就在不远处的墙根下看到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人。

    周濛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裴述?他怎么在这?

    春喜并不像她这样意外,恭敬地走到那人面前,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他回头对周濛又一行礼,然后后退着离开了。

    他不是要带她去见二叔吗?这就走了?

    裴述笑意盎然地走了过来,他今日穿的人模人样,贵气的绛紫色却被他穿出了浓浓的骚气。

    “走吧,我带你去。”

    周濛却矮身行礼,回道,“民女见过裴公子。”

    裴述觉得好笑,想伸手扶她的臂弯,周濛忙后退一步躲开。

    虽然春喜走了,可宫城里来来往往的宫人还是不少,有不少的眼睛在往这边瞟。

    “昨天才见过面,今天就疏远我了,小没良心,”他只好收回手,开始在前面带路。

    周濛瞪了一眼他的后脑勺,她可不能被人发现和他有任何勾结,本来身份就相差悬殊,如果走得太近,就容易让人生疑。

    裴述却像是猜到她的心声,走在前面轻松道,“我从来不和漂亮的女人保持距离,你这么疏远我,才显得奇怪。”

    周濛银牙一咬跟了上去,心道这人莫不是只公孔雀变的,怎么随时随地都要开屏。

    走了一段就到了世子府附近的一圈回廊,回廊刚好够两人并行,周濛走在他的身边,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用什么办法说服二叔召我进宫的?”

    裴述微微勾唇,“没用什么办法,我就直接跟他说,说那批药材不关周劭的事,是你替他采购的,我还说我昨日在城里见过你,然后他就找你来问问情况。”

    “这么简单?我怎么不觉得我二叔是这么听劝的人。”周濛一本正经问道。

    他神秘一笑,“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我现在是你二叔的准女婿,你堂姐司马婧的未婚夫。”

    “啊?”周濛惊得瞪大了眼睛,“你说啥?”

    “都订婚大半年了,我母亲替我求的亲,”他遗憾地瞧了一眼周濛,“昨日你说不愿给我做妾,可惜我的正妻你也做不了了,我可是你的堂姐夫呢。”

    裴述居然要娶司马婧?

    周濛觉得脑子有点乱,为什么啊?武安长公主在洛阳炙手可热,怎么会看中司马婧的?

    “别这么看我,又不是我的主意。司马婧与太子妃关系不错,我母亲这人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拿我的婚事去讨太子的好,这种事她擅长的很。不过你放心,我母亲是我母亲,我是我,即便以后我身在司马婧那里,我的心还是你的。”

    周濛嫌弃地离他更远了一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本来是下个月的婚期,现在王后大丧,就得等司马婧守完三年丧期了,所以,时间还宽裕得很,你若舍不得我,还有的是机会。”

    “这婚事……司马婧也同意?”

    裴述凤眸一眯,“你这是什么话?如我这般丰神俊朗的夫婿,她为何不愿意?”

    周濛望天,不知道司马婧是不是有什么劝浪子回头的情结,或者早已默认两人婚后各玩各的,总之,她觉得这人和人的想法还真是不一样啊,换了是她,要是不得不和裴述这种四处留情的男人成亲,她……她若是不养上十个八个美貌小倌,都对不起自己受的这份委屈。

    她想起什么,赶紧又走到了他的身后,与他隔开两个身位的距离,在裴述幽怨的眼神中低下头来,“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司马婧真不好惹,你别害我。”

    ***

    与此同时,中山王世子府正厅之中,司马曲与几名身着外臣官服的人正坐着议事。

    司马曲年仅四十,身躯肥硕,眼睛显而易见地浮肿,神情里的悲戚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不住地摇头,叹道。

    “都是我不好,大哥英年早逝,这些年我对他们兄妹没怎么关心,竟让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来,哎。”

    “世子不必自责,说到周劭兄妹,本来就是不该留下的冤孽,早该斩草除根,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祸事。”

    “张大人说的有理,世子明鉴,这一次不可再轻纵他们兄妹,一定要将周劭除掉。”

    “可周劭下落不明,王上也不同意拿那个女孩做要挟——”

    “要挟?何必要挟,那女孩就是受了周劭的指使下的毒,毒杀祖母,其心何其恶毒,而且,听说当龙寨就极擅长这些巫蛊下毒的勾当,裴公子不也查明了,进献给王后的药材就是她弄来的,世子,待会就请直接将她扣下,先收拾了她替王后报仇,再全力搜捕周劭。”

    “对,对。”

    “唔,钱大人所言有理。”

    一阵附和声过后,大家纷纷看向司马曲,只见他一脸痛惜道,“可她毕竟是我侄女,于心不忍啊。”

    “世子,切莫犹豫,一错再错啊——”

    “禀世子,裴公子已在殿外候着了。”一个内侍进来禀报道。

    司马曲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恭敬之色,“有请。”

    他座下的几名官员也都微微坐正了身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郑重。

    很快,裴述的绛红衣衫就出现在了门口,他二十来岁年纪,在座的却几乎都是可以做他父亲年纪的人,除了司马曲,其余人都一一行礼。

    然后他背后走出一个盛装的美貌少女,淡蓝色的宫装,头上只有一支金钗和一支金步摇,却衬得她的面庞艳若朝阳。

    连司马曲都看得晃了神,不用裴述做介绍他也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人的女儿,太像了,太像她的母亲了,甚至比她的母亲当年还要美艳。

    “我已将舅舅要找的人带来了,”裴述淡淡说道。

    他知礼却不多礼,象征性对司马曲行了个礼就站在了一边,马上便有内侍体贴地为他安排好了座位。

    司马曲因为裴述的一声“舅舅”,对他更添几分客气与恭敬,要知道,裴述正经的舅舅,那可是当今陛下。

    他眼神一转,在看见周濛上前行礼的时候,瞬间就变了脸色。

    “民女拜见中山世子殿下。”周濛周到地伏身下拜。

    司马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下巴倨傲地扬了起来,“起来吧。”

    周濛直起了身,将将站稳,只见司马曲下手边坐的一个留着八字须的矮瘦青年官员沉声发问,“你就是周濛?”

    这人脸色阴冷,周濛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答道,“是。”

    她没有用任何敬语,直接答了一个“是”,似乎是激怒了这人,他立刻喝了一声,“来人,还不拿下。”

    十来个带甲护卫应声从大厅暗处走了出来,叮叮当当的甲胄和刀柄相撞的声音让人听起来遍体生寒,周濛的肩胛和手臂很快就被两名侍卫反剪在身后,她没有丝毫反抗,反而回头看了看这一列军士,觉得对付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完全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她又向裴述投去目光,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唇角勾着一丝笑意,看样子他是打算高高挂起了。

    那八字须的男子瞪了她一眼,转头恭敬地对司马曲道,“世子殿下,现已查明,此女勾结当龙寨宵小,在三个月前进献入宫的七位药材中投毒,以致王后使用这些药材以后病情加重,毒发身亡,此女用心歹毒,罪无可恕,臣请将其收入狱中严加看管,并令其交待幕后主使,然后一并抓获定罪行刑。”

    在座的其他几个人纷纷附和,唯有裴述悠悠喝茶,周濛冷笑一声,“说我在药材里面下毒,你们有什么证据?”

    八字须男子嫌恶地看她一眼,“证据?你还好意思问证据?”

    他下手另一个看起来温和一些的官员解释道,“此事世子早已派人彻查完毕,当龙寨中与你勾结提供药材的,以及代理售卖的商家都已经对事实供认不讳,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他们已经抓了小庆和李盘,并按照事先她告诉他们的说法进行了供认,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周濛又道,“人证不排除是你们屈打成招,你们可有我下毒的物证?”

    那人脸色果然一变,“有人证已经足够,何况药材已经用完,经医正查明,王后的发丝上有含量不低的毒素,其间王后使用的药材就只有你和你兄长送进来的那一批,你还要什么证据?”

    “胡说!这位大人,说话要负责任,你这话骗骗我这个小女子便也罢了,你们这样冤我与我的兄长,若我去洛阳大理寺鸣冤,你敢不敢拿这些证据去与我对质?”

    那八字须男子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凭什么与你去大理寺对质?哈哈哈哈。”

    其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除了坐在正中的司马曲,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阿濛,不是二叔不顾念血脉亲情,可是如今证据确凿,谁让你犯下这等大错,二叔也是没有办法。”

    “证据确凿?”周濛拧了拧被按得生疼的臂膀,脸上却笑得十分快意,“空口无凭的证据确凿?让我见祖父!我要见中山王!”

    司马曲明显不想再听她聒噪,正抬手准备让人将她押入大狱,周濛的笑声陡然变得低沉而阴冷,“二叔你可知道裴王后吗?四十多年前的兵部尚书裴迪裴老大人嫡出的裴三小姐,你知道她是谁吗?”

    周濛知道司马曲一定不知道,江氏的手段太狠辣,就连父亲自己都不知道生母裴王后的存在,司马曲是江氏的亲子,更加不会有人告诉他江氏做过什么龌龊的事情。

    司马曲稍稍愣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表情,挥挥手让手下将她赶紧带走,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慢着。”

    裴述微微笑道,他还低头向司马曲表达歉意,略有不解的说道,“舅舅,她方才口中所说之人正是外甥的高祖,晚辈不巧也确实听说家中有过这样一个姑祖母,涉及我裴氏家事,此女大声叫嚷,是不是——”

    他迟疑地一顿,如有所思地看向司马曲。

    周濛心里明镜似的,一眼就看出来裴述是在演戏,他很聪明,一下子就接到了她抛出的问题,与她一唱一和。

    司马曲很在意裴述的态度,忙道,“那确实不妥,不妥。”

    “来人,将她的嘴巴——”那八字须还没说完,裴述再次礼貌地打断。

    “钱大人,一个小姑娘而已,何必这样赶尽杀绝。”

    “裴公子,这女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听说她娘教了她不少邪术,还会下毒,最是心狠手辣,绝对不能轻纵,”八字须的钱大人知道裴述的德行,生怕他为了周濛的美色生出怜悯之心。

    “我说要轻纵了吗?”裴述反问道,他语气有些重,钱大人一怔,脸色便难看起来。

    “此事既然恰好被我碰到,我就随便说两句,不过分吧?”他扫视一圈,连司马曲的脸上都堆起了笑容,无人再敢反驳他。

    “她想见见祖父,我觉得未尝不可,既然几位大人都有证据,不妨去大殿之上,去中山王他老人家面前好好讲讲道理,免得日后落人口实,也免得这小姑娘用我裴氏的家事在外头说三道四,”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看向周濛,透露出几分明显的不悦来,而司马曲实在忌惮他的身份,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便再也人敢说什么。

    裴述态度一变,又恢复了客气的笑意,“这就是了,咱们朝廷不像北边的蛮夷,一向讲究法度,想必世子断断不会做出一些私设公堂的荒唐事来。”

    司马曲很是尴尬,连连点头,“裴公子放心,我一定着人安排妥当。”

    “自当如此,多谢舅舅。”

    ***

    虽然在司马曲那里被裴述保下,但周濛还是不能出宫,在宫中的一间厢房里被关了起来,门口侍卫站了上十个,但同样因为有裴述的关照,她的吃穿用度都不算差,周濛自己也过得十分宽心。

    两日后,房门才终于被打开,侍卫传话说,中山王打算召见她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周濛收拾了一下自己,她不会梳复杂的发髻,只好换下那身华丽的宫装,穿着素衣、挽着日常的发髻,跟着领路的侍卫去了宫城以北的一间大殿。

    那是一座不大的温泉行宫,因为中山王在此休养多年,大殿也修缮得宽阔气派了许多,容得下一些小型的官员集会。

    周濛被押送到大殿门外,就见里头已经站了不少的人,地上还跪着几个,她暗暗提了口气,干洌的空气入胸,让人神清气爽。

    “民女周濛,拜见中山王。”她走到大殿中间,伏身下拜。

    片刻后,并没有人让她平身,她只好一直跪着。

    她微微抬头,看到跪在自己身前的还有几人,有两个的身影她很熟悉,缩着伏跪在离她最远的人群角落的一个女孩,是小庆,她旁边一个瘦高男子,是她只见过几次面的在安陆城替她打理过紫丹生意的李盘,他竟在微微地发抖。

    周濛仔细打量了他们两个,发现他们除了肉眼可见的紧张之外,并没有别的异常和受伤的痕迹,如她所料,应该没有人对他们进行严刑拷打。

    她眼皮向上一撩,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坐在正中主位的就是她那位年迈的老祖父,中山王司马绪。

    一道苍老却明显尖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周濛,你可认罪?”

    她再次下拜,声音清朗,“民女不知所犯何罪。”

    大殿中的人并不算很多,很静,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窸窣动作的声音,周濛在那人出口反驳之前,再次朗声答道,“两日前,世子殿下曾召民女入宫,说是民女下毒,害王后毒发而亡,民女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罪名,诚惶诚恐,故而求见王上,请王上替民女做主,民女与民女的兄长周劭,均不曾做过任何害人性命的事,望王上明察。”

    她语速很快,仿佛真的诚惶诚恐。

    方才问她话的并不是中山王,而是一位年纪很大的内侍,他声音依旧淡淡的,“但是王后生前的确服用了你采购送进宫的若干药材,且药材经过了你的特殊处理,有人证在此,你如何解释?”

    周濛慢慢跪着直起了身,这才看清殿上的情形,上坐的七旬老翁须发皆白,身形偏瘦,倚坐在宽大的王座上,正闭着眼睛休息,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对殿下的事情也不是太有兴趣。

    裴述与司马曲则分坐在他的两边下手位上,裴述依旧慵懒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司马曲肥硕的身躯坐的很正,显得紧张多了。

    “回禀王上,民女确实代替兄长采购了一批药材进宫,但是这批药材不可能有人使用过。药材也经过了我的特殊处理,不过,并不是世子殿下所说的下毒,而是在药材的外箱中做了手脚。外箱只可能在进宫开箱入库时打开一次,此后箱锁封死,强行开启只会触发箱体自毁——”

    “你胡说,”那八字须的钱平钱大人咬着牙打断道,他站在距离周濛不远的地方,脸色阴沉。

    周濛冷冷看他一眼,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所以,若是这批药材的箱子都不可能被打开过,王后服用我采购的药材而毒发身亡,这又是从何说起呢,世子殿下?”

    “王上,并不像她说的这样,根本没有这样的一批箱子,医药署有人为证——”

    “大人,又是人证,可是人证是否屈打成招,或者根本就是你们自己的人,这些谁都说不清楚,大人诬我胡说,我却实实在在有物证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我说的这批药材,连箱子一起,我可以立刻让人送进宫来,供各位当场查验。”

    老内侍也不去问中山王的意思,手微微一抬,便是示意周濛继续,周濛继续说道,“请王上召见宫中药库典药官汪霖,他能替民女提供物证。”

    老内侍的手再一挥,一队侍卫迅速向外退去,朝药库方向走去。

    “你——你胆敢勾结内官伪造物证!”钱平立即斥道。

    周濛冷笑道,“伪造?这批药材入宫之时,开箱典货、查验时的手续一样不少,均在药库记录在案,大人不信一会儿不妨亲自去查入库记录,看看是不是伪造。”

    钱平退了回去,却并不甘心,频频向司马曲看去,而此时的司马曲微微缩着脖子,脸色僵硬,似乎对上座那位闭眼假寐的老人十分忌惮。

    汪霖很快就被带来了,他年过五旬,身材偏矮小,看起来是个中规中矩、并不起眼的中年男子。

    但只有周濛知道,他曾经是自己父亲的手下,在中山王宫中支持哥哥的寥寥几人中,就有他一个。一个药库的典药官虽然籍籍无名,但关键时刻是能起到起死回生的作用。

    周濛很早就知道哥哥这些年悉心收集了不少父亲的旧部,这些能够在关键时刻帮自己和哥哥一把的人,她从下决心做这件事开始,就一直都心里有数。

    汪霖的后面,一队侍卫抬着十个木箱,每个都有及膝的高度,这些箱子都是周濛找人定做的机巧之物,牢牢保护着里面的药材。

    箱子在殿内一字排开,她对上首下拜道,“这些都是民女当初让人送进宫的木箱,现下民女可以当面打开,让世子殿下亲自验证里面的药材是否有毒。”

    她看了一眼钱平,又道,“原本送进宫的是十二个木箱,另外的两个,想必已经因为强行开箱而销毁,至于民女是否是信口胡说,汪典药处都有详细记载,请王上过目。”

    汪霖的手中果然捧着一本宽大的帛书造册,钱平的眼睛死死盯着这本册子,只见汪霖小心翼翼地把造册递到了内侍的手上,那内侍直接转身送到了中山王的面前。

    周濛这才发现,祖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体,扫过殿下散发着浓重药味的一大批木箱后,眼神便冷冷地在自己身上打量,在拿起送到手边的造册后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尽管十分地胸有成竹,周濛的心里还是紧张起来,在等待老人亲自查验的过程中,手心都冒出了密密的冷汗。

    中山王随便翻了翻,手指微微一抬,身边的内侍才开口道,“开箱。”

    周濛将手心的冷汗一擦,赶忙走过去,拨动第一个木箱上面的特殊机关,机关很快弹开,然后一个接一个,直到十个全部开箱。

    很多名贵的药材有十分严格的贮存要求,此刻箱子里的药材却是在密闭的铁质内胆的木箱中封存了数月,有些已经微微发潮,散发出带着些霉味的药香来。

    但发潮、生霉都无关紧要,只有无毒就好。

    然后很快地,就有内侍过来验毒,周濛自觉地退到一旁,耐心等待。

    感觉过了很久,所有的查验工作才一一做完。

    王座上的老人沉沉地咳了一声,司马曲便立即抖了一抖,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司马绪扫了一眼自己畏畏缩缩的儿子,又转而看向殿下的少女,终于亲自开了口。

    “看来,毒确实不是你下的?”

    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显得十分漫不经心,翻看那本造册的时候也是翻了几页就扔到了一边。

    此刻他的声音不大,苍老与威严中却透着一点不容忽视的虚弱感,能听出是年迈体弱的人想要朗声说话,却力不能殆,气息不足的缘故。

    周濛还没来得及开口,钱平已经抢先跪在了前面磕下头去,“望王上明察,我等此前彻查此案的时候,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些暗藏机关的箱子啊,这两个安陆来的人证明明白白地供述说药材有问题,故而世子殿下才让臣等如此查下去的,原来都是此女设下的圈套,此兄妹二人处心积虑至此,就算毒没有下在这一批的药材中,也并不能洗脱她的嫌疑啊王上!”

    “大人,给人定罪是要讲证据的,况且,你们当初特意让我兄长去采买药材,又是安的什么好心?我如此安排不过是自保——”

    “行了,”老人不耐烦地打断,略显浑浊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有一点没有说错,你这丫头确实处心积虑了一些。”

    “王上明鉴!”钱平抢声喊道,简直要声泪俱下起来,中山王的嘴巴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啧”了一声,脸上的不耐烦越发明显。

    钱平又道,“王上,王后中毒而亡一事,宫中一直秘而不发,臣等深知王上顾念血脉之情,不愿家丑外扬,可是此兄妹二人实在居心叵测,他们离宫生活多年,却能在宫中将这批药材藏得如此不露痕迹,而王上身边,是否还有像汪霖这样暗中为罪人之子效力之人?臣认为应当严查到底,王后中毒之事想必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中山王扶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开始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每一下都敲在了司马曲那颗绷得极紧的心脏之上,钱平是他的人不假,对周濛周劭的控诉字字句句也都是为了自己好,可是,他却觉得无论钱平说什么,自己的这位老父亲完全无动于衷,这种态度太不正常了,就像,他压根就不在乎殿下这位少女到底做过什么,哪怕真的是她杀了王后,他也不在乎。

    一想到这里,司马曲就觉得浑身发冷。这些年,中山王看似什么事情都不管,可他这位世子不可能没有感觉,这座王宫中的一切,其实从未脱离这位虚弱老人的掌控。

    周濛听到“罪人之子”四个字就心里撺火,她抬头看向中山王,只见老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更多了几许玩味。

    她后槽牙一咬,决心已定,跪地说道,“启禀王上,私下结交宫中父亲的旧部,此事若算罪行,我愿意一人承担。只是,这些大人与民女并无勾结,反而是这些大人曾将一些无法向世子殿下申诉之事,向民女多有抱怨,其中,就包括王后之死的一些疑团。”

    她看了司马曲一眼,转头又向他一拜,“世子殿下,您代掌监国重任,宫中诸事也理应由殿下执掌,王后病前协理宫务,就从未有过下毒这样的脏事发生,何以殿下亲自主理宫务以后,王后会中毒致死?民女浅薄,不知是否应该同样追究世子殿下的失职之过?”

    “你,你,”司马曲颤着手指向殿下的少女,脸也憋得有些红,在中山王投来的目光下,更加紧张起来,“明明是你做的丑事,这与我何干?”

    “当然与世子殿下有关,据医官钟胜钟大人与我透露,王后生前最后使用的药方并非是让我兄长去采购的那一份,药方经医正换过的,而医正大人正是由世子亲自指定,敢问世子殿下,换药方一事是否属实?”

    “换,换什么药,药方?”司马曲坐直了身体,脸色已经涨的满红。

    司马曲并不是一个老谋深算之人,周濛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像做戏。

    “你休要空口无凭!”钱平怒道。

    周濛懒得理会钱平,对着正中的主位再次下拜道,“钱大人方才也说要彻查王后中毒一事,民女觉得药方才是其中的关键,事实如何,找来医药署的人一问便知。”

    司马曲的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他不知道怎么这件事被周濛反诬到了自己的身上,这女孩既然敢明目张胆让人去找医药署的人对证,那就必然有备而来。

    以他对自己老父亲的了解,他居然亲自现身召见周濛,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就已经表明了他对他们兄妹的纵容,那么,说不定这事还真能诬到自己的身上。

    他赶紧伏在地上对自己的老父亲拜道,“父王!求父王明察,儿臣怎么会害母后的啊!母后仙逝,儿臣,儿臣日日以泪洗面,只恨加害之人不是将毒下在了儿臣自己的身上,儿臣怎么会让人加害母后啊!”

    ***

    殿上见过中山王以后,周濛当日仍然被软禁在宫中。

    晨间的那场不算正式的审问,以裴述的奏请结束,而他的立场很明显,周濛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什么意思,老中山王顺水推舟便卖了他一个人情,答应彻查王后临死前被换药方一事。

    到目前为止,每一步她走得都很顺利,只是唯一一点不确定的是,药方之事查下去究竟能扯出什么人来,她也不知道。

    那毒……可以说是她下的,又不完全是她下的,她自己也想搞清楚,最后这个助她一臂之力的人到底是谁。

    世子府中,一个身着茜色宫装的妙龄少女正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司马曲一脸懊丧,还带着点委屈。

    “婧儿,这,这些都是钱平那蠢货办的事,不关我的事啊,”他耷拉着脑袋对自己女儿解释道。

    司马婧白他一眼,“父亲,起初我就让你不要让周劭送药,你偏不听!”

    “都,都是钱平他们的主意,真的。”

    “父亲你的耳根子也太软了!走到如今这步,真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婧儿,那现在该怎么办?是周濛要查的,如果真的查起来,她肯定不可能让人查到她的头上,可是无论是谁干的,我都脱不了一个失职之过啊。”

    他嗫嚅道,“我听了你的,也早跟钱平他们说过,周劭兄妹不是好对付的,可是,可是哪能想到……”

    司马曲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司马婧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怪自己父亲也是于事无补,她银牙一咬,恨道,“是我小看她了。”

    第二天,司马婧便带着礼物去世子府西厢房去看望周濛。

    她在世子府堪比半个话事人,侍卫见了她立刻给她让路,替她将紧锁的厢房门打开。

    门一打开,司马婧环视一圈,就在梳妆镜前看到一个挽发少女的身影。

    她愣了一愣,不因为别的,而是这人挽发的样子……实在滑稽。

    她明显不会挽发髻,却很努力地在试,奈何手法笨拙,姿势扭曲,像是随时要被发辫给扭断了肩膀一样。

    身后的侍女轻笑了一声,被司马婧偏头瞪了一眼。

    周濛听到声响,手一松,满头青丝全部松开坠到了腰间,她一回头,就看到满脸温柔笑意的华衣少女。

    “阿婧姐姐,”她也笑着唤了一声,赶紧起身迎了上去,也不行礼,直接握住她的手,高兴地说道,“阿婧姐姐你怎么来了?”

    周濛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司马婧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调整了过来,一脸慈爱拉着周濛进屋,“我今早才听说父亲将你关在了府中,便立刻就来看你了,”她面露羞惭,“哎,父亲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对你。”

    周濛毫不在意地笑道,“没事的,想来二叔也是职责所在,手底下的人调查出了结果,他总要叫我来问上一问,问过就没事了,姐姐不必自责。”

    “阿濛受苦了,我已经狠狠说过父亲的,都是底下人办事不力,父亲听了谗言才会如此。”

    周濛感激地笑笑,“正是呢,多谢阿婧姐姐。”

    二人一来一往,简直就像一对感情极好的亲姐妹。

    司马婧将带来的点心吃食一一在食案上摆开,与周濛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一边看似随意地闲聊起来。

    “这些年都没有妹妹的消息了,我是真的很想你啊,”司马婧恳切地说道。

    周濛露出一丝半是欣喜又半是自卑的神情,“我身份卑微,祖父不认我的身份,也不让我进宫,姐姐确实不同,是贵女,难为还能念着我。”

    “说的哪里话,你我的父亲是亲兄弟,我们本就该是和亲姐妹一般的关系,你这样乖巧,如今生的也好,我是真的很想和妹妹亲近呢。”

    她说完,却不经意面露愁云,叹了口气。

    “阿婧姐姐怎么了,咦,眼睛似乎有些肿呢,”周濛关切道。

    司马婧偏头小心躲开周濛的触碰,苦笑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呢,有个疼爱你的好哥哥。”

    话音刚落,她似乎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哎呀妹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起劭哥哥的,他——”她不动声色地瞧了周濛一眼,继续道,“他失踪多日,如今可有消息?”

    周濛摇摇头,一脸悲戚,面不改色撒谎道,“还没有呢。”

    司马婧拍拍她的手背,“没事的,劭哥哥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准过几日就回来了呢。”

    周濛点点头,“嗯。阿婧姐姐,那你如此神伤又是为何?”

    司马婧叹道,“一则自然是因为劭哥哥出事,不瞒你说,我也和你一样记挂他,只盼他早日归来,二则——”

    她似乎有些难为情,“哎,是我那庶母,阿濛,你父亲只有你母亲一位妻室,所以你不知道有庶母的苦啊。”

    周濛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她两岁失怙,八岁失母,能有父母陪在身边的每一日对她来说都那么奢侈,哪里还有闲心像她这样整天和个庶母斗个你死我活。

    但她半分也没把真实情绪表现出来,体贴道,“是不是那余氏又搓磨你了?”

    司马婧眼睛里微微泛起泪光,周濛看得叹为观止,太厉害了,演戏演到这种地步,她自愧不如。

    只见她楚楚可怜地点了点头,道,“自从我那幼弟承了爵位,这府里就越发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整日里看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哎,只恨我没有个兄弟护我,父亲更是个耳根子软的,将来我嫁人了也没个靠山,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她眼皮轻抬,神情真挚,“阿濛妹妹,姐姐知道这些年你在宫外也过得很苦,姐姐都知道,只是我过得也不好,无法照应你,只盼你没有怨我。”

    “怎会,”周濛忙道。

    “咱们姐妹俩同病相怜,今后还要多加照应才好啊。”

    “那是自然,”周濛体贴地递过话头,“姐姐是不是还有什么难处?”

    司马婧感激涕零,点点头道,“阿濛,这次彻查给祖母下毒的事情……确实是我父亲的错,不该冤了你,父亲知道错了,我替他给你道歉,你不要和他计较了,调查也终止下来,好不好?”

    周濛心里一动,拉扯这么长一段家常,才终于说到了她的重点。

    见周濛一阵沉默,司马婧声泪俱下道,“你还不知道,父亲已经给我订下了夫婿,是武安长公主之子裴述,那人……哎,那人不提也罢,只是论出身家世,我嫁他实在是高攀,这次的事情若是彻查下去,父亲因失职之过遭祖父训诫也就罢了,若这事再传出宫去,世人会怎么议论父亲的名声,我将来嫁入长公主府去,长公主又该怎么看我……”

    说着她竟伤心地低泣起来,当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周濛的心里一阵冷笑,敢情是司马曲和司马婧这父女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司马婧来这跟她卖惨,让她放了他父亲一马。

    她和司马婧其实素无交情,七岁时唯一一次见她,是她骄傲地让自己给她行跪拜大礼。可今日她却能拉着自己这么低声下气地套近乎,也让她见识了这位堂姐的厉害,不愧是将来能嫁入武安长公主府的人,能屈能伸。

    她好言相劝道,“好姐姐别伤心,我不追究就是了,我一会就找祖父说去,向他请罪,定不会让他责怪二叔的。”

    哄了好一会儿,司马婧才止住了哭泣,聊到了中午,她请周濛去自己宫中用膳,周濛不愿节外生枝,便婉言拒绝了,这才送走了这位难缠的姐妹。

    司马婧一走,周濛累得几乎瘫在榻上,松了口气。

    不怪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中山王宫,宫里的这群亲戚,没一个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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