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

    “殿下,我们到博观斋说。”宁远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京渊捋了捋长须,站在宁远身侧,对尹筱点了点头,又吩咐十月,“蛇先不忙埋,送到内经阁去。”他要将其制成干尸留存下来,将来若有个万一,也可以拿出来做证据。

    博观斋内,尹筱坐在八仙椅上,看着宁远京渊二人心事重重,眉来眼去,欲言又止的样子,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轻点,等着二人自觉开口。一条蛇罢了,有那么难开口吗。

    想到那女子雪白肌肤上发紫的唇,他心中烦躁更甚。

    盖茶碗的手都重了些,茶盖叩击茶碗,清脆的瓷声叮当,在安静的屋中格外响亮,“谁来说,别婆妈了。”他沉声道,外泄了些他的不耐烦。

    宁远和京渊递了个眼色,大有一副“你来说”的意思。

    京渊无奈,知自己若不开口,到尹筱发火这人也不会开口的。

    “那蛇确实无毒,像我们昨夜所见一样。但是今日蛇身却变黑了,我猜想那蛇可能事先被人喂了毒。而明姑娘之所以会中毒,应是那蛇牙上有残留的毒,或者,蛇牙事先被人特地涂过毒。咬伤明姑娘之后毒液随血液进入了体内。发作得慢是因为沾在蛇牙上的毒份量并不多,所以姑娘昨夜睡前并无不适。”

    “是我疏忽,才没有早发现这个问题,请殿下治罪。”京渊娓娓道来,想到自己的粗心,后背一身冷汗。

    幸好那蛇咬的不是尹筱,虽对方用的只是常见的毒草,但京渊还是后怕不已。

    “她什么时候会醒?”尹筱并不关心那条蛇,他只知道人在他的厢房中才住了一晚就中了毒,倒不如昨夜给她寻一间客栈算了,也不用遭这种罪。

    宁远趁他们二人说话的间隙,从衣袖中抽出随身带的纸笔,给明瑾开了方,内外各一副。内用多为凉血解毒之药,外敷多为消肿定痛之药。一手字写得龙飞凤舞,写完递给身侧伺候的初五,“你去内经阁找白芷,她知道怎么抓药怎么熬,过半个时辰再去取药,送到心筑。”

    初五得令便退出去了。

    “什么时候醒得看她自己的体质,快的话今天,慢的话可能要过几天。她原先中的毒本就没解完,我本来想今天去再为她诊脉,趁着内经阁藏药丰富,顺手给她治一治。偏她倒霉遇上这遭。蛇牙上的毒应该是梨山雪,毒性不是很强,只是和她原先中的酒瑛一起,毒性便会增强。命能保住,不过以后就是个五劳之躯了。”

    宁远应了尹筱一句,他说得淡然,心中也觉着有些惋惜,挺好一姑娘哎。

    阳光从窗外懒洋洋地照进来,落在尹筱面前的长桌上,他托着茶盏的指骨被映得发白,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听罢呆了一下,只觉有棉絮堵在胸口,闷得发紧,灌了一整杯茶才觉着好了些。

    “殿下,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斗胆说上一句。”京渊看着脸色越发阴郁的尹筱,还是开了口,“殿下应当知道,你带明姑娘回宫之事,事出突然,先前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因而那蛇绝非是冲着明姑娘而来的。”

    这话也是方才他们不便在花园中说的原因,蛇既然能放在院中,那隔墙有耳也绝不稀奇,即便是在般般殿。

    “是冲我而来。”尹筱悠悠开口,所以明瑾是因他才陷入危险中的。

    “殿下素来聪慧。即便殿下不愿意接受,我还是得提一句,众所周知,殿中只有那位有养蛇的嗜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史书记载的相煎太急故事比比皆是……”

    京渊小心察着他的神色,一句话尚未说完,尹筱手中的茶碗便翻了地,碎瓷夹着茶水,脏乱落了一地。

    “我并非有意挑拨殿下与那位的关系,殿下明鉴。”京渊神色未变,但拱手认了怂。

    他太知道那位在殿下心中的份量,自己今天句句,都犯了尹筱的大忌。

    “京渊,无凭无据,你好大的胆子,敢血口喷人!”盛怒滔天。

    屋中三人都习以为常。全般般殿都知道他的逆鳞所在

    京渊神色平静,轻轻说了句“臣不敢。”他早知尹筱会袒护那位,已经习以为常,也不再说什么。原本也只是打算提醒一下。

    “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休要再提,还有,不得外传。”.他眉间都是化不开的浓墨,似黑云压城,随时下起一场暴雨来。

    无人接话,屋中气氛一时凝重又拧巴。

    宁远不想提这桩事,就是知道结果会如此。他们能看到的,尹筱自然也能看到,但尹筱非要装睡,他们也就叫不醒。这大概是尹筱最糊涂的一桩事,这次是一条淬了毒的赤练,依那位阴晴不定的性子,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也就殿下大度,但这大度,未免太无度了些。宁远心内叹气,只能祝自己这位傻主,多福多寿。

    “明瑾那边,你费点心。”尹筱又开口,脸色柔和了些。

    待二人告退,尹筱呆坐在八仙椅上,盯着桌上的一方端砚出了神。

    “哥哥,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石材,但这是我亲手做的,做了一对,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生辰,希望哥哥会喜欢。”男孩端了一个木匣子,小心翼翼地与他说话,还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是他十三岁那年春狩,猎了一头鹿,庄帝看着儿子一脸骄傲,龙颜大悦,在众大臣面前许了尹筱一个愿望作为奖赏,十三岁的小小少年,仰头双眼如那头小鹿一般清亮。唯一不同的是那鹿似乎自知必死无疑,那双鹿眼清亮无光,恐惧地瑟缩在一角。尹筱的则是泛着一点带着坚毅和希冀的光芒,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他说,“父君,今年生辰我想去一趟禹城苏家。”

    庄帝心中百般不情愿,在百官面前对着心爱的儿子也克制着没有当众发脾气,却也没有当面应允,百官无一人敢多言。无人再提此事。等生辰将至的时候,尹筱在御书房提醒庄帝,“君无戏言。”以及德妃劝了一句,“何必伤了父子和气”,庄帝拿他没办法,才不乐意地派了人护送他去。

    后来他便带了尹宴回来。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呢?他看着和自己同龄的尹宴,看自己的时候除了有些怯生生,有几分艳羡,对自己还有几分奉承,全然没有一名皇子的骄矜。尹宴穿得素净,小小少年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将腰背挺得笔直,笑的时候眼睛也眯成一条缝。

    尹筱当年去接他的时候,满怀着激动与喜悦,他们自幼时五岁分别,已有八个年头未相见,他欢欣地抱他满怀,与他讲,“阿宴,我们回家。”他那时想总算全了母后的念想,总算能带他的阿宴回家了。他心中很是欢喜,却忘了问另一个少年,你是否也同样高兴。

    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否错了。或者尹宴一开始并不欢喜。

    十月在一旁候着,察着尹筱的神色,总觉得他在暗自神伤,是了,殿下对那位这么好,但这条蛇,属实是伤了殿下的心。十月正发愁说些什么逗尹筱开心。

    便听他忽然出声,“尹宴是不是在宫中?”

    “是。”十月回来这两日虽没有见过那位,但知道他是在殿中的,听初五说,殿下在北地的时候,那位是一直住在殿中的。

    “命厨娘准备几个他爱吃的菜,去请四殿下过来用晚膳,就说是几月未见,我们兄弟二人聚上一聚。”

    十月应“好”。便准备出门去办这事。临出门前顿了顿,还是回身宽慰了尹筱两句,“殿下,蛇的事莫要放在心上。”

    尹筱本就心绪不定,他这一句好言相劝,尹筱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喊住了十月,“罢了,不必去了。”

    闭目养神了一会,才又道,“你去将那条蛇,送到承明殿,传我的话给四殿下,就说殿下养蛇但管束无方,伤了人,若不好好饲养,再有逃出,便不让养了,免得再伤人。”

    直白又委婉,已经为那位留足了面子和退路,甚至将证据都拱手奉还。十月虽觉得殿下就是对那位纵容了些,也觉得那位该知趣了。

    十月如实将尹筱的话带到承明殿,那位却不以为然,看着蛇尸眼睛都没眨一下,倒是轻笑着说了句,“我原以为皇兄在宫外游玩数月,应该是会为我带些手信的,万万没想到,皇兄回宫头一件事,不是相邀我喝酒,而是送了这么大一份礼,这礼还是我一手养大的,皇兄这手借花献佛真是炉火纯青啊。”

    丁点没提蛇伤了人的事,仿佛委屈的人是他。十月心中颇为不忿,但是也无能为力。

    那人又道,“我得找皇兄赔一条。”

    一双笑眯眯的星子却看得十月心里发毛,这位素来行事古怪,脾气也古怪,他自小跟在尹筱身边,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偶尔也摸不清尹筱的脾气,但大多数时候也能当条尹筱肚子里的虫。他也没怯过什么人,除了眼前这位。

    即便这位笑弯了双眼,十月也总觉着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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