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齐小斋走进大殿内的时候，方掌门背对着门外，声音淡淡：

    “你回来的太迟了。”

    齐小斋略叹了一口气：“中途有事，耽搁了一些。”

    她缓步走到方掌门身边，也不出声，而是安静地陪着她一起看着殿前供奉着的神像。

    不知过了多久，方掌门忽然笑了一声：“我今早收到消息，三天前，张问道在武当山上羽化。”

    齐小斋静了静，随后叹了一声：“我本以为武林中会多上一名先天。”

    一个月前，三清道长在与齐小斋的决斗中感悟到了那一抹苦寻多年的契机，于是拼死逃脱，回去后便闭了死关。

    数不清的人期待着他能像几十年前那样于生死存亡之际悟道突破，但终究却听到了他饮恨黄泉的消息。

    至此，彻底宣告一个时代的落幕。

    方掌门语气平常：“若是他年轻个四十岁，或许能有五成以上的概率突破生死玄关，但可惜，他今年已经七十有五。”

    “……”

    方掌门微微摇了摇头，面上的神色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叹惋：“张问道，我算是听着他的事迹长大的，但如今，他也成了一抔黄土，再过几十年，我也会步他的后尘。”

    “师父……”

    “大道无情不外如是，无论是何等旷世奇才、举世无双之辈，纵使名垂九州、天下震怖，只要有朝一日未能超脱先天，百年之后，便只能沦为大道门前一枯骨，被数之不尽的后来者争夺光芒，直到若干年之后，被江湖遗忘。”

    方掌门半侧过身，望向她这个寄托了她所有期望的小徒弟，叹道：

    “小斋，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江湖人投身武道，但这其中只有不到万分之一的人能拜入各大宗门，有机会接触上乘武学。在各大宗门之中，一般分为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两类，这又是一层筛选。内门弟子中，宗门会观察数年挑出最天资聪颖、心性卓绝的几名当做核心弟子培养，但世事无常，有时倾心培养几十年的武道种子也往往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半途折戟，迈入宗师境的便不足一掌之数。”

    齐小斋垂首安静地听着。

    方掌门道：“到了这一步，便已算是一时之选，名声传唱江湖，权势富贵唾手可得，而大宗师境却似乎远在天边。因而，不少人要么被浮华所诱失去向武之心，要么被虚无缥缈的大宗师境折磨的心态失衡陷入魔障，要么是自身资质不够气运也不足，纵使倾尽全力也只能黯然退场，当然，还有一种是像我这样中途出了意外，损毁道基，终生无望下一重境界。”

    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但当方掌门想起那些晦涩黯淡的过往，仍然怒火中烧。

    她出身世家，少年成名，拜成名师，天赋无量，师门长辈在她身上寄予厚望，指望自在山能再多一位大宗师。

    但她昔日年少无知，只以为武功进境快便是一切，未想到人心险恶，不慎落入了同门的圈套，被废掉武功毁掉经脉卖入一跛脚村夫家中，在呼天不应的荒山里蹉跎了三年。

    直到三年之后，被偶然云游至此的师兄搭救，她才从荒山中脱出。

    这是她一生最大的耻辱，不是因为被欺辱，甚至被迫生下了孽种，而是因为经此一遭，她身体的潜力被损耗殆尽，她后期即使罄其所有，兼之师兄与门派襄助重打根基，也不过堪堪突破宗师境。

    张问道纵使年近耄耋仍有奋力一拼的机会，可她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方掌门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冒出来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能成大宗师者，根骨、资质、心性、气运无一不是上上，他们是真正的命世之才，偌大的江湖几十年也未必能出上一个。可就算是这样的人杰，仍对之后的先天之槛徒然兴叹。我曾翻阅过许许多多先人遗留下来的典籍笔记，可除了你的父亲和你之外，我从未找到过任何一个关于先天的确切记载，或许历史长河中曾经有过这样的天才出现，但他们连名字都没能流传下来。

    “一入先天，仙凡两隔，不仅是□□力量上的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当突破先天后会引入大量的天地元气易经洗髓、重塑身体，甚至可以返老还童，延年益寿。

    “你爹突破先天那年才四十五岁，是毫无疑问的天才，他心志也是极坚，又集齐各大宗门绝学，本该在武道之路上一路驰骋。可他自从遇到了你娘之后，武功进境便大不如前，前几年他写信给我，居然说看着你娘身体渐衰心生惶恐，不愿接受她先离自己而去，想与她一起衰老……”

    方掌门没忍住嗤笑了几声，随后掩住：“幸好，你爹娘生下了你，小斋，你的天赋远比你爹更加出众，当你突破先天时，甚至只有十七岁。”

    说到这里，方掌门的面色隐隐泛红，声音不觉提高：“小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是真正应运而生的武道种子，或许过去也曾有像你一样的人出现，但他们命运不济，连个浪花都没能激起。而你不同，你所拥有的每一样都是最好的，有最顶级的天赋，最顶级的家世，拜入当世最好的宗门，习得最上乘的武学……这每一条都是千难万难，更何况要全部集齐。

    “吾辈习武之人，不仅要和江湖里的同辈人争，还要与滔滔不竭的后来者和无数灿若繁星的先人前辈们争，小斋，你已经争赢了这些人，但前方还有路！

    “大道门前是坟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分心。沈家那小子好是好，但温柔乡是英雄冢，你与他相处的越久，他便越会腐蚀你前进的胆气，让你滋生淫逸之心，你爹便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小斋，你命中注定是为武道而生的，任何阻碍你前进之路的都罪孽滔天不可饶恕，我不会容许会有这样的意外存在。”

    齐小斋听着，忽然道：

    “所以，师父，你为了让我专心武道，特意命人在阿岐哥哥的饮食里下药，想让他无法生育，之后更是冷眼旁观他被师姐带走，想要借她的手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