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请问是张春兰女士吗？”
面对客户，叶漾一如既往地端出工作时的笑脸与专注。
“是这样的，我是荣华地产的置业顾问小叶，关于您上次来我们这儿看的那套房子，现在又可以售卖了，您看看是否还有意向想要购买......”
叶漾跟客户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张春兰起先听到是别的客户买了要转手，立马没了兴趣。好在叶漾赶紧解释，是原先的客户家里突发了意外情况，不得已才要转手，才让张春兰改变了主意，答应跟对方见面商议看看。
叶漾跟张春兰这边沟通完毕，又给小妻子周思思打了个电话。
周思思心里还憋着气，一开始没接，直到叶漾给她连续打了三个电话才接了。听说叶漾这边有客户想要买自家的房子，情绪才软和下来，答应跟对方见面商议。
由于周思思丈夫还躺在医院ICU里，急着用钱，叶漾给她们约了最快的后天晚上见面，自己也在下班后赶了过去，几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餐馆吃了顿晚饭，顺便协商沟通具体细节。
张春兰本来还打算杀一杀价，可见周思思挺着个肚子，既要白天工作，又要晚上守着医院里的丈夫，还得处理房子的烂摊子，为家人筹钱看病，也就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
最后周思思稍许让了一些价，张春兰也就点头答应了。
因为是第一套房有优惠，再加上之前购买时尹莉的内部员工购房福利，周思思虽然还是损失了一些钱，但就目前来看，已是极好的结果了。
叶漾按照她们协商的价格条目拟好了合同，看着她们签了合同，交了房款，办理了过户手续，一颗心才算渐渐安了下来。
想起之前答应过小崔要请她吃法国大餐，叶漾看着手机里所剩不多的余额，咬咬牙，还是带着她去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
这一顿饭几乎吃光了叶漾的所有存款，可她盘算着下个月就能发提成奖金，再加上自己的房子正在招租，也会有一笔租金进账，心中稍稍安稳了些许。
只是这颗心刚放下没两天，叶漾就被尹莉一个电话叫到了办公室。
“你上次卖出去的那套房子，客户转手交易了？”
尹莉一边目不转睛地敲着电脑，一边开口问进来的叶漾。
心里早有意料，叶漾薄翅似的长睫轻眨了眨。
她点头，“是。”
“卖给了谁，你知道吗？”
“知道，是一个姓张的客户，之前来我们大厅看过房子。”
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陡然一停，尹莉抬头，目光唰地射向叶漾，冷笑一声。
“你倒是诚实，还敢当着我的面承认。”
将手边的鼠标往旁边一推，尹莉后背靠到椅子上，审视地看向叶漾。
“所以外面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是你私自找了客户，接手了你卖出去的房子？”
叶漾没说话，低着头，轻点了下。
“啪——”
尹莉抄起桌上一只钢笔朝叶漾砸了过去，那支笔笔直砸到叶漾的小腹，掉到地上，又骨碌碌地滚到一边。
“你不知道公司明文禁止我们私下里为非公司的房产推销售卖？”
“那个房子你既然已经卖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去插手？”
“而且你介绍的还是我们的潜在客户，别人手上的客户，叶漾，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就等于是抢了公司的生意，抢了同事的业绩！”
“不是，那位张女士不能算我们的客户，她已经很久没到我们这儿来了。”
叶漾声音小小地辩驳，被尹莉粗暴打断。
“不能算我们的客户？”
“她跟你明确说了，不会在我们这儿买房？”
“还是说，她从你客户手里买的房子，一开始不是从我们这儿卖出去的？”
叶漾哑声，无法反驳。
“叶漾啊叶漾，”尹莉看着这样的叶漾，却越加来气，“我以为只有崔东音那种菜鸟才会做这种傻事，没想到你都干这行这么久了，也还这么傻？”
“怎么，你是看我这个总经理的位置做了三个月够久了，所以特意趁着总部现在下来人巡视的机会，搞个把柄给孙明递过去，让他摘了我的帽子是吧？”
叶漾讶然，吃惊抬头，看着尹莉嗖地一声从椅子上蹿起来，原地焦躁地来回跺了几步，忽然转身双手撑在桌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叶漾，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次帮人转手房产，是不是私下收钱了？”
叶漾微微一愣，随后摇头，“没有。”
她顿了一顿，才静静开口。
“是原先买房的那个客户家里突然遭了变故，后续可能供不起房贷了，现在也急需用钱。”
尹莉之前只是听说了叶漾私下替客户卖房子这件事，却不知前因后果，现在一听，也愣住了。
但只是片刻，她便恢复如初。
“即使客户家里出了事，那也是客户的事，我们为客户提供房产服务并收取相应佣金，这就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顾客家里出了事，我们可以在心理上同情，甚至关心一二，但说到底那也是他们的事。”
“他们如果是供不起房子了，那大可以自己挂到二手房市场上去卖！或者选择到我们这儿来退房，我们又不是霸王买卖，不允许别人退房，这合同上不都写的明明白白吗？”
“如果挂到二手房市场，大概要多久能卖出去？”
叶漾突然打断尹莉的话，双眼平静地看着她。
“最近房地产市场不景气，整个楼盘三个月也不过售出了三套房子，更不用说二手房市场了，更是无人问津。如果要等到情况好转，至少也要等到金九银十，也就是两个月后。”
“但是那个客户等不及了。”
叶漾忽然想起之前那次自己偷偷去医院，在ICU门口看见的周思思。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半个多月，她却瘦了一圈，裹着一件白色裙子坐在人群里，本不太明显的肚子，忽然像是吹气球般似的大了起来，像个瘤子似的缀在身前。
即使白日里工作化了妆，但身上那股倦怠无力，仿佛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勉强撑着的衰败之气，却是怎样也遮掩不住。
要不然，以张春兰那种挑剔的性格，也不会在见着周思思后，就那么容易松了口。
叶漾忽然摇了摇头，“那个客户的公公中风住院了，丈夫也在赶回老家的路上出了车祸，被送进医院动了手术，如今躺在ICU里等待进一步的治疗。”
“她自己本身也怀了孕，过几个月即将休假待产。”
“无论是付违约金退房还是挂到二手房市场上等待售卖，她们一家都耗不起，也等不起。”
“师傅......”叶漾忽然出口。
自从当年成功接单出师后，叶漾便没再这么喊过尹莉.
时隔两年半，她又再次喊了这个称呼。
就是尹莉，也不禁一时恍惚。
“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违反了公司的规定，我会引咎辞职，不让您为难。”
尹莉微微张开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还有，这件事跟小崔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事先一点儿都不知情，您不要怪她。”
尹莉终于皱眉，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虽然被孙明捅到总部的人那里去了，有些棘手，但也不至于闹到你得去辞职的地步。我回头找总部的人说说，看能不能用降薪或者罚款的方式，来了结这件事。”
叶漾听了这话，想了片刻，还是摇头。
“算了，不给师傅添麻烦了，”她轻轻弯了弯唇，“我也有些累了。”
叶漾说这话时，眉间像是一张用力揉搓又展开的白纸，上面布满了抹不平的折痕。
尹莉看着她眉眼间的倦怠楞了几秒，忽然释然地笑了。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不勉强你了。累了，就好好休息。后面如果遇见任何困难，都记的来找我。”
“谢谢师傅。”
叶漾也感激地笑了，过去把地上的钢笔捡起来，双手放回尹莉的桌上，又后退两步。
“这三年来多亏了师傅的教导，辛苦您了。”
对着尹莉，叶漾最后恭恭敬敬深鞠了个躬，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叶漾要辞职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孙明手下的那一帮小弟冷眼旁观叶漾收拾东西离开，小崔却是红着眼圈赶了过来。
“叶姐，都是我不好，肯定都是我之前跟他们宣扬去吃大餐，才让他们知道了你帮客户卖房子的事，害的你要辞职......”
叶漾默然，一直没想明白的事终于想明白了。
自己之前一直低调处理周思思的事，没想到事情最后竟是从小崔这儿捅出去的。
扭头看着泪珠汪汪，愧疚难当的小崔，叶漾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傻丫头，这事怎么能怪你呢，本来就是我不对，违反了公司规章。”
偏头，看见宋慧清也在人群里，叶漾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宋姐，之前多谢您指教。”
宋慧清复杂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最后也只化为一抹无奈的叹息，看着她摇摇头。
“你啊你.......”
叶漾笑笑，又揉了揉小崔的头，温声道。
“后面你自己要好好努力啦，少跟别人起争执，多向宋姐她们请教，争取早日开单。”
小崔瘪着嘴巴呜呜半天，最后憋出一句。
“等我开单了，请你吃饭。”
叶漾被她小可怜的模样逗的扑哧一笑。
“好啊，那我可就等你的大餐了！”
最后清点完所有东西，扫过人群，对着站在办公室窗户后面的尹莉点了点头，叶漾双手抱起自己的箱子，转身，微笑着离开了这座工作了三年的大楼。
出门时忽然下雨，叶漾破天荒地没坐公交，打了一辆车。
叶漾如今租的房子是五月初才租的，当时她正在筹备和曲一河的婚礼。
作为两个没有积蓄，没有家底的湖市外来人口，他们和当初的周思思小夫妻两一样，在这个城市没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只能租房。
叶漾原先是和人合租的，但曲一河说结婚了再跟别人住在一起不好，所以叶漾就换了现在的房子。
她为了省钱原本打算租一居室，可曲一河说他父母可能婚后会经常从老家过来，给他们带点特产，顺便照料他们给他们做做饭，总在外面住酒店不方便，得给他们留个房间，于是叶漾只好加钱，租了个两室的。
曲一河还说自己虽然毕业了，但人脉还在学校这边，以后的工作肯定也还是在这一片附近找，得在这附近租房子，于是叶漾只好迁就他，挑了大学城的房子。即使这间房子离自己上班的地方很远，要连续转三班公交，单程耗时一个半小时，每天晚上回到家时，天都黑了。
今天因为辞职离开公司早，又打了车，叶漾回到家时，比平日里早了好几个小时，外面的天竟还亮着。
叶漾难得看见这个时候的小区，路灯还未点亮，有戴着眼镜的爸爸带着孩子在楼下踢球，妈妈笑嘻嘻地牵着小狗陪伴在一旁，还有隔壁栋的大爷正在炒菜刺啦刺啦，老伴在一旁连拍带骂，说他油倒多了太浪费......
叶漾耳朵里听着那些嘈杂的话，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出租屋里，眼睛放在那些从之前房子搬过来，就没打开过的箱子上，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她按照曲一河的要求准备好了一切，曲一河却消失了。
“喵~”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打破静谧，叶漾扭头，循声走到厨房，才发现是一只橘色小猫不知何时攀上了她的窗户。
叶漾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进来，发现它肚子空空，去找了一盒牛奶倒进碗里，放在地上，小猫循着味道而去，很快就昂着脑袋伸出舌头，一口接一口舔了起来。
叶漾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猫，这个房子里另一个小生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进食。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叶漾莫名其妙地想起这句话，然后就笑了。
她起身，去厨房找到一把剪刀，然后开始拆之前从之前房子打包过来的纸箱。大多都是之前和曲一河在一起买的情侣杯，情侣外套，情侣拖鞋，以及之前外出游玩买的各种纪念品。
叶漾扔的扔，能二次使用的就挂到咸鱼，光扔垃圾就往楼下跑了五六趟。
第七次爬楼上来时，已累的气喘吁吁，一扭头，地上的牛奶碗空了，而刚刚的小猫已经跑的没了影。
叶漾怅然若失地在原地站了会儿，听到咕噜一声，才想起来自己也饿了。掏出手机打算点个外卖，发现手机里的余额只剩四十六块七毛四，而最便宜的一份外卖面条也要十四块。
叶漾盯着手机看了会儿，还是将手机放下来，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可她平日里几乎不在家开伙，唯一买的一份面条也因为拆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鼠啃得七七八八，不能吃了。
叶漾看着狼藉的橱柜，无奈地喟叹一声，还是认命地去点了一份最便宜的面条。外卖送到时，叶漾刚好整理完被老鼠霍霍的橱柜。
坐在桌边吃着盐巴一样咸的面条，叶漾想了想，又拿起旁边的手机，打算联系房屋中介。
自从上次在夏露的婚礼上听到张胖子的话后，叶漾回来就联系了中介，将另一间空着的屋子挂了出去，希望找一个合租室友，也能稍稍减轻一些经济压力。
可她要求高，要求合租的室友是女性，单身，爱干净，平日里不能带异性回来过夜，每晚也不能超过12点再回来，所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负责的中介小曹几次三番地暗示叶漾得降低点标准，不然不好租出去。叶漾之前工作稳定，手头也没那么紧张，就没把这话当回事。
可现在......
叶漾摇摇头，从通讯录里找到小曹的电话，准备打出去，也是巧，正好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叶漾定睛一看，正是小曹。
叶漾接通，刚开口准备说自己这边可以降低些要求，对面小曹兴奋的声音已经通过手机传了过来。
“叶姐，你要找的合租室友，我给你找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