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本就不太明亮的天更暗了。她朝远处望去，那边的天倒是很亮很亮。可能自己头顶着一片乌云，快要下雨了。

    她没了发呆的心情，走回了病房，小优早将买来的馄饨吃了，见她回来，要再出去买。

    “别去了，要下雨了。”程星河将外套递给小优，“这是昨天晚上那位医生的外套，你帮我还给他。”

    还没将风衣递给小优，程星河就收回了手。

    “我自己去还吧，比较有礼貌。”她解释着。

    小优没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到底要干嘛，一头雾水。不过又对她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转身出去，“我去食堂看看，给你买点吃的。”

    程星河将风衣叠好，准备送还，可是又觉得自己穿过了，应该干洗后再还给他更好。正当她想问小优的时候，才发现那家伙已经走远了。

    她抱着叠好的衣服，坐在病床上思考。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着急。

    等小优买盒饭回来，程星河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江易珩在食堂碰见了小优，就和她一起来了。

    他看着程星河抱着自己的衣服出神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不过他戴着口罩，只有眼睛的弧度暴露了他的心思。

    “暖姐，你在想什么呢？”小优将饭盒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把她从沉思里拉回来。

    “帮我送去干洗吧。”她将衣服递给小优，却被一旁伸过来的手接了去。

    程星河这才发现，他也在。

    “江医生正好顺路，来拿他的衣服。”小优解释道。

    程星河在最后一秒，将衣服拉扯回来，不好意思地说：“洗完再还给你。”

    可江易珩还是从她怀里将衣服拿了去，说了句：“没事，不讲究。”还叮嘱她好好吃饭，便走了。

    小优打开饭盒，从柜子里拿出程星河自己的餐具，还不忘介绍起来：“这是江医生给你买的，荤素搭配，很有营养。”

    她补充道：“江医生说，不要挑食，特别是胡萝卜，要吃完。”

    程星河纳闷：他怎么知道我讨厌胡萝卜……

    还有，这家伙怎么叫“江医生”叫那么顺口了，程星河不情愿地往嘴里塞了两口胡萝卜，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更别提细嚼慢咽了，直接吞进肚子里。

    翟晓雯忙完工作，到医院已经晚上了。她带了一些水果和衣物，虽然程星河最近体重轻了，但她还是叮嘱程星河控制摄入糖分，少吃油腻的食物。

    “之前我们和吴导谈的电影，过段时间就会官宣，恋爱电影最忌恋爱绯闻，最近少参加私人聚会了。”翟晓雯明白程星河知道分寸，但还是走个过场，把该说的嘱咐到位。

    陪程星河呆了半小时，翟晓雯也回去了。小优看她精神不错，就陪着她玩了几盘游戏。差不多十点，小优“没收”了程星河的手机，监督她睡觉。

    护士量过体温，已经正常，并说晚上还会过来，让她们先休息。

    小优昨晚没怎么睡，沾着沙发就睡着了。

    程星河却没什么困意，没手机玩她又觉得无聊，就在病服外面套了件翟晓雯新带来的毛衣，准备下床走走。

    二楼的病房几乎都关了灯，走道也很安静，不远的护士站里还有两位小姑娘轻声说着话，像是还在工作。程星河没戴口罩，她们虽然早就知道是她，但看见了还是难掩激动。

    但她们还是在岗位上继续工作，没有来打扰她。

    她也没有目的地，只是闲逛着。医生的办公室离护士站不远，亮着灯。程星河想到他，好熟悉，却又只能是陌生。

    八年了，再想，也只是徒然。

    从最初认错人的尴尬，再到接个电话都误以为是他，久而久之，程星河都觉得自己滑稽，那么多年不联系却还把他藏在心里。

    这么多年，除了几次聚会被拍，传了几次没什么水花的绯闻，程星河没有谈过恋爱。刚开始，的确是因为忙。不过后来，连翟晓雯都说可以适当去交交朋友，追程星河的人也不少，只是她自己不上心。

    可她听得越多，看得越多，越是觉得一个人舒服。

    不知不觉，她停在一把长椅前，边上的路灯将长椅照亮，晚上的温度要比下午下降不少，不过她常年反季节拍戏，既耐热又抗冻。

    此刻的安静，让她觉得好舒服。

    她拿起落在椅子上的树叶，在指尖摩挲，?叶子的经脉透出些植物本来的香味，但又被秋的干燥消散，少了些湿润的触感。

    还记得大二那年，翟晓雯第三次找到自己，也是秋天。前两次的婉拒，并没有让翟晓雯放弃，程星河也是被她的坚持不懈打动了。

    大学，程星河读的是新闻，原本想成为一名记者的她，转行去演戏，最大的障碍，源于对自己的不信任。她不相信自己是翟晓雯口中的那颗星星。

    初入行时在表演课挨的批评，碰到困难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现在想起来，程星河却觉得有些好笑，全然忘了当时自己吃的苦，倒只觉得那些只是为了有今天的自己而必须要经历的挫折。

    《华年》是当年贺岁档的一匹黑马，因为题材小众，导演也是新人，并不被看好。但翟晓雯眼光毒辣，为程星河争取到了女主角。后来程星河才知道，公司当时并不看好她和这部电影，是翟晓雯力排众议，签下的程星河。

    签程星河之前，翟晓雯已经是金牌经纪人了，手里不缺拿得出手的艺人。不过这么多年，程星河也没有问过，为什么翟晓雯要选自己。

    很多事情，她不爱问原因，更在意自己能做什么。

    做好了，功成名就。做不好，大不了回去做老本行。现在看来，她没有选错，当初面对镜头的慌张和对自己的不自信，都被心底里对大荧幕的向往击退。

    她收回思绪，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件外套。她抬头看着来人的脸，一时酸了鼻头。

    “真的是你。”程星河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这些年太多次错认，早让她没了念想。

    没有戴口罩的江易珩，还是很好认的。程星河曾经无数次认错的都是他的背影和声音，不过他的脸，她记得分毫不差。只是八年了，比以前多了几分成熟。

    江易珩倒是被她一脸淡定逗笑。

    “你知道是我？”他还以为她不会认出自己。

    “也不是，只是习惯了。”程星河笑了笑。她往边上挪了挪，示意让江易珩也坐。

    江易珩看着眼前的她，有些陌生，也许是将她以前的模样记得太牢，才会有种恍然。

    “我变了不少，你也得习惯才好。”程星河看出了他的心思。

    两个人也没冷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了一会儿。程星河才知道，他在自己选择了演戏那年出国读了书。

    “去年回来的，你的电话和微信换了，联系不上。”江易珩说得轻描淡写。

    “嗯，以前的号码不用了。”她其实还留着他的号码，只是存在通讯录里，从没拨通过。

    她伸手问他要手机，他将手机解了锁递给她。

    程星河将自己的私人号码输给他。

    “微信也是这个号码，我就也给您加上啦！”突然的俏皮倒还留着当初的几分影子。

    “江医生，”程星河看向他，“当初突然断了联系，主要责任在我，我也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这句话，她偶尔会在梦里说，又或是想起他的时候在脑袋里念叨几句。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在分别后愈演愈烈。

    当初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暗恋，成了她眼睛里的秘密。

    刚开始演哭戏的时候，被导演夸奖阅历浅却天赋高，程星河只是笑笑，没人知道，她在想他，很想很想。

    江易珩看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掐了掐她的脸。

    那年，他大四，正准备考研究生。程星河大二，无忧无虑地学习。两个人似乎都朝着既定的未来走着。

    可八年前，翟晓雯的一个电话，让他的计划按了暂停键。这个暂停的按钮，他不确定，是翟晓雯帮他按的，还是他主动按的。

    翟晓雯拿着程星河在剧组拍戏的照片找到江易珩，跟他说，程星河的未来是在大荧幕前闪闪发光，而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他。

    阻碍，在当时的他眼里是个多么讽刺的词。

    “她封闭训练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想要和你联系，现在拍戏也是，这样不仅会影响她的状态，一旦有人扒出你们的关系，对她只是有害无益的。”翟晓雯说话自然开门见山，不留情面。

    当然，在她眼里，与江易珩也无情面可讲。

    虽然她知道程星河没有和江易珩谈恋爱，但是程星河喜欢他，翟晓雯一眼就能看出来，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不难猜。

    可程星河的性格，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反倒更难放弃。

    于是她找到江易珩，希望让他不要再联系程星河了。

    就差一点，他连告白的花束都订好了。

    但他选择了出国，选择了“成全”。

    他明白，她既然选择了走那条路，就说明她是真的喜欢。起码那个当下，自己的确对她毫无帮助。他不想像个幼稚的爱情傻子，让她选择什么，很多东西，没法选择的。

    所以他主动退出，让她去追心中想要的梦。

    其实当初突然断了联系的，不是她。

    “傻瓜。”江易珩轻声低语。

    窗外下起了雨，他起身去关办公室的窗户。走进窗台时，雨轻柔地打在他脸上，他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如今的重逢，将八年前不打扰的决心瞬间击碎。

    这八年，他拼命用读书和科研把自己的生活填满。满到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忘记。可时间的流逝似乎并没有消退心中的想念。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

    只是江易珩没想到，那么快他们就会遇见。

    程星河从小优那儿偷偷拿回手机，通过了江易珩的好友请求。

    原来他一直没换号码。

    她看着手机里“最近通话”中的那个红色未接来电，备注着“江易珩”，才慢慢觉得一切是真实的。

    刚才用他手机加微信的时候，扫了一眼聊天记录，没有置顶，程星河松了一口气。

    而心中那点邪恶的念头，又快速被打消。就算自己想要和他发生点什么，人家也未必愿意。一直以来，程星河的愧疚都大过想念。她觉得是自己的突然消失弄丢了江易珩，他应该是生气了。

    所以这些年，她不敢主动找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贪心。

    今天的成绩，来之不易。要她重来一次，哪怕条件是弄丢他，她也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可那是以前的她，初出茅庐，没有选择的权利。现在不一样了，程星河看着他的微信头像，还是那片他们曾一起看过的星海。

    她好像在此刻，明白了这八年的努力，每一次觉得要放弃的时候又在一瞬有了坚持的动力。她要站得很高很高，高到他能一眼就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