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电影节预计持续九天,尹泽川为李寒露连挑五件礼服与相应配饰也没嫌烦,倒是李寒露试衣服试得累,撒娇耍赖说差不多就行了,也不需要每天都穿这么正式,剩下的我从我库存里随便挑挑,我这么美穿个垃圾袋都美。尹泽川知道李寒露纯属犯懒,就也纵着她,开车将她送回家去,又让厨师上门为她准备晚餐。日理万机的尹老板晚上有约,晚餐李寒露只能自己对付。

    晚餐六菜一汤。厨师一走,李寒露就开始撒欢儿,拿巧克力就白灼菜心,又打开一罐开心果,巧克力吃齁了再咕嘟咕嘟灌一碗花胶松茸汤,最后把扬出豆腐当主菜。这厨师跟了尹泽川许多年,一米八多的壮汉偏长了颗林黛玉的心,这要是让他知道李寒露如此对待他的杰作,非得两眼含泪捧着碎成玻璃碴子的心跟尹泽川告状去。

    李寒露还嫌不够,总想再搞点儿垃圾食品助助兴,仗着尹泽川没那么快回来,又打开外卖app叫了份炸串。

    外卖很快送到。保温包装袋裹得严严实实,到手还是热的。电视刚刚打开,李寒露一边心急地往外掏外卖盒子,一边不住往电视屏幕打量,琢磨着今天选个什么电影好呢。炸串的精髓在于酱汁,鲜辣扑鼻,让人上瘾,那味道诱惑得像是里头放了罂粟壳子。李寒露右手拿遥控器,左手掀盒盖,手上沾了酱汁,又舔着手指找纸巾。等再抬头,才看见随手翻页之后显示在第一排的第一部电影。

    《楚门的世界》。

    李寒露高中门口是条单行道,很窄,学校担心放学时间车道被家长开车堵死,干脆不许车进。后来那条路上就摆出许多小吃摊子,高一高二六点四十放学的铃声一响,煎炸溜炒立刻争相登场,满街升腾起沸反盈天的烟火气息。

    李母管李寒露管得严,不许她吃小吃摊子的东西,可架不住那味道太香了,李寒露就偷偷买。反正家长的车停不了学校附近,李寒露火急火燎吃完,再抹抹嘴扔掉手里油腻腻的塑料袋,进车就跟李母哭诉数学老师占用晚自习时间不说,还拖堂。

    其实李母并不会经常来接李寒露放学,但夜路走太多李寒露还是翻了车。有天放学李寒露照旧在学校门口吃炸串,李母远远在对面街边停车,没等来李寒露,倒看见几个眼熟的同学。打李寒露的电话没人接,李母就打给郁言。李母在家长会见过郁言两次,觉得这孩子聪明、懂礼貌,总之十分靠谱,想着万一有急事联系不上自家孩子,能有她同学的联系方式也好,这才留了郁言的号码。

    郁言实话实说,告诉李母,今天没有老师占用晚自习,大家都准点放学了。

    之后的霹雳惊雷李寒露不是很想回忆。

    后来到了美国,有段时间李寒露特馋各种小吃,可学校附近买不到,李寒露就抱着郁言的大腿假装哭天抹泪。郁言哪扛得住李寒露这般软磨硬泡,在厨房鼓捣几天,竟然真的复刻出相似度80%的炸串酱汁。备菜切肉,穿串儿,秘制配方淋上热油,红彤彤的辣油上浮起一层白芝麻。李寒露眼巴巴盯着郁言将串串放入炸锅,口水吸溜吸溜,高中班级群里正聊得热闹,李寒露就顺手拍张郁言的背影发了过去。

    李寒露和郁言谈恋爱人尽皆知。这消息最开始公之于众时,班里有不少调皮男生嘻嘻哈哈地过来调侃,可调侃着调侃着李寒露咂摸出来,压根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件事本身表示惊讶,他们惊讶的都是郁言这个闷葫芦是如何把她追到手的。后来问过同学李寒露才惊觉,郁言喜欢她从来都不是秘密,大约是其他人的观察能力都胜她一筹,李寒露这个当事人竟然是最后发现的。

    两分钟后,生物老师发了条朋友圈:当年说过要到二十四中门口卖炸串的同学们,你们的愿望实现了吗?配图是李寒露油锅里的炸串,以及郁言的炸串背影。李寒露笑得打滚,扑到郁言背上把这朋友圈给他看。郁言微微弯起嘴角,将钎子在油锅中翻转180度,“小心一点,别把手机掉锅里。手机掉进去炸串可就不能吃了。”

    热气腾腾的香辣味道将李寒露自回忆中唤了回来。李寒露拿起一串牛肉小串,尝过之后讶异发现,这味道竟然几乎和高中时候学校门口的炸串摊子分毫不差。电视屏幕上的默认选定依然停留在第一行的第一部电影,李寒露迟滞几秒,咬了咬牙,按下播放。

    真人秀开场。飞机零件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得冒烟,楚门遇见死去多年的父亲,摄影棚的谎言渐渐难以掩藏。

    许多年来《楚门的世界》都是李寒露不敢再看的电影。上一次看这电影还是和郁言在一起的那段时日,楚门的小船被风浪掀翻,没有尽头的天边有了尽头,楚门走上楼梯,和所有观众说了再见。当金·凯瑞念出那句经典台词,李寒露吸着鼻涕滚出两行眼泪,向旁边伸手,郁言就往她手里塞纸巾。李寒露很难说她哭是为了什么,可能是为楚门不屈不挠的反抗。人生中的很多东西李寒露得到得太轻易,以至于当她面对困境总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钝感,既然注定她最终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东西,那么只要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你看,只要楚门坚持走到天边,他就总会走出去。

    许多事情李寒露都是这样坚持下来,可也有不可言说让李寒露逃避至今。李寒露始终相信智人大脑具有自我保护功能,她记得从小到大的无数鸡毛蒜皮,却偏偏对那年夏天印象模糊。她觉得自己始终困在巨大的摄影棚里,这里给她最深的伤害却也让她觉得安全,于是她就在天际的幕墙边走了许多年。

    直到她与尹泽川再次遇见。

    那些在半途舍弃她的人都只是这场真人秀里的临时演员,他们说早安,午安,晚安,然后对着镜头行礼,赶去制作下一场剧集。而时隔多年李寒露鼓起全部勇气尝试,终于发现看一部电影并没有那么难。尽管当一桌的菜凉透,炸串也不再酥脆鲜香,外面的世界打开大门,金·凯瑞的台词就像在李寒露的胸口狠扎一刀。

    疼得呼吸困难,但她还活着,也没有哭。大概是哭点随着年纪水涨船高,李寒露再也哭不出来。

    李寒露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等再睁眼,眼前光线被一道身影遮了半边,尹泽川正要俯身抱她。

    李寒露登时一激灵,往电视偷瞄过去。屏幕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尹泽川看没看到播放记录。尹泽川以为李寒露被他吓到,连忙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又在光洁额头亲了一下,“没事。是我。”

    李寒露本能地伸手勾尹泽川的脖子。尹泽川顺势将她抱起,往卧室走,“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李寒露闭着眼睛哼哼两声,在他下巴蹭蹭头发。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

    “哪有。”李寒露黏着声音反驳,“我喝了一碗汤呢,还吃了好几块豆腐。”

    还吃了一把炸串。要不是你回来太晚就该让你也尝尝。

    尹泽川将人放到床上,裹进被子,正要去换衣服,却被攥住了手。尹泽川回头,轻轻反握住李寒露的指尖,柔声问她,“怎么了?”

    昏暗光线中只余一双眼睛亮而鲜活。李寒露殷殷望向对方,晶莹瞳仁如同无尽钻石落入水底,“陪我回北京一趟好不好?”

    “好啊。什么时候?”

    “明天。”

    李寒露拒绝尹泽川开车前往的提议,隔天就买了高铁票。高铁游蛇一般飞速穿越小半个中国的距离,行驶平稳,窗外山岚倒退的速度几乎让人眼花。李寒露拽拽尹泽川,“要是我们再游欧洲,不如试试坐火车吧。”

    尹泽川扣住她的手指,笑道:“火车一次,邮轮再一次。终点选在阿尔及利亚登陆,然后开车到摩洛哥。”

    设想十分美好,但最近很难凑出时间,眼看电影节临近,李寒露总是很难允许自己闲下来。李寒露拿出iPad,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翻页,不知第多少次重看她为公路电影画的分镜——幸而现在心中坦然,不必连看几张图都避讳尹泽川。

    尹泽川向屏幕瞄了一眼,“给我看看。”

    李寒露立刻将iPad捂在怀里。摇头。不给。“你画画那么好,你会笑话我的。”

    李寒露的绘画水平经不起细看,这要搁在从前也就罢了,偏偏日前李寒露才惊觉尹泽川竟然是个会画画的,让他细看堪比凌迟。

    尹泽川举起三根手指,一本正经,“我发誓,绝对不笑话你。”

    李寒露依然摇头,见尹泽川还要开口,干脆搂住他手臂,粘粘乎乎往上一靠,“咱们晚上吃什么?”

    尹泽川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也不戳穿,笑答,“你是东道主。你定。”

    “我已经很久没在北京生活了,现在没准儿走在路上都会迷路。你让你助理查查地方。”

    “也好。”

    “那到了之后咱们租辆车。”

    “我跟朋友借了辆车。”

    李寒露诧异抬头,“什么时候借的?”

    “今天早上。”

    “动作真快。那咱们住哪里?”

    “我朋友邀请我去借住。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住酒店。”

    “尹老板这资产配置不行啊,你在咱们伟大的首都竟然没有房产。”

    “时间太紧,来不及收拾。”

    “……天杀的资本主义。”

    尹泽川笑了笑,捉住李寒露的手,一根一根缓慢抚过手指。手背细白柔滑,指甲保养得一丝不苟,指腹和掌心却能摸出一层薄茧:有开车磨出来的,有健身磨出来的,也有上山下海握摄影机磨出来的。尹泽川摩挲着那薄茧出神,忽然偏过头问,“你从前的太空梦想,现在还在吗?”

    与尹泽川初识那时,李寒露赌咒发誓等以后毕业了一定要拍一部太空歌剧。现在回头想想,年轻时候的梦想着实轻易到惹人嘲笑,没想到尹泽川不仅没嘲笑她将太空歌剧想得太过简单,反而一直记得。

    “当然。”李寒露答,却没告诉尹泽川隔壁文件夹里就是太空歌剧的分镜。未来的路太长,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将公路电影这一步好好迈出去。

    “我当然没有舍弃它。”

    如果万事顺遂,李寒露更希望她能把自己的名字打造成品牌,而不是她躲在作品之后,当一个所谓的幕后英雄。现代社会节奏太快,如果只推作品,很难在数年间隔之后利用旧作影响力为新作造势,这也是李寒露决定走到幕前试图当网红的原因之一。

    “泽川,你还记得Antonio Lawrence吗?咱们从前在日内瓦看的那部电影,就是她的作品。”高铁驶入隧道,夜幕提前降临,李寒露思绪乱飘,倏忽就想到这位已经成功将笔名打造成符号的著名编剧。

    尹泽川说:“你说过这是你最喜欢的编剧,看电影的时候你哭得好惨。”

    李寒露气他揶揄,装模作样拧他胳膊,又道:“几年前我见过她,在好莱坞的时候。”

    虽然取了男人名字作为笔名,可实际上这位好莱坞编剧是个女人——一位年近五十、或许曾经明艳动人、但却因意外而在脸部与颈部留下大面积烧伤的女人。李寒露曾有幸借由导师的私人关系,参加一场有关电影筹备的小型晚宴,那晚Antonio Lawrence坐主桌,李寒露只能远远看她。

    李寒露实习期间见过不少名导名编,却唯有这次让她即使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已经开始紧张。Antonio个子很高,穿上高跟鞋后目测有六英尺,浅金色缎面礼服如同宇宙深处搅碎的星光,纱网遮住了半张脸,水晶灯管悬于高处摇曳生辉,在另外半张脸上流动出琉璃般的色泽。与Antonio同在一桌的还有她的多年“宿敌”。彼时恰逢Antonio的创作低谷期,前一年年尾上映的电影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惨遭滑铁卢,Antonio遂说近年打算休整一番,不再进行新的创作。

    “宿敌”优雅地切开牛排,将汁水鲜美的嫩肉叉入口中咀嚼,笑里藏刀,如同磨牙吮血,“亲爱的Antonio,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你不必因为一部电影的失败而拒绝创作,就像你不必因为介意容貌损毁而拒绝爱情。”

    传言最近有位圈内知名的投资人正在追求Antonio,这话的指向可谓显而易见。桌上霎时寂静无声,连细微的杯盘碰撞都无迹可寻,桌上客人皆将目光聚于二人身上,暗暗期待极富戏剧化的刀光剑戟。

    Antonio扬起眉毛,表示了恰到好处的、礼貌的诧异,“我很惊讶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从没这样想过。我只是在年轻时更加好奇宇宙,好奇世界,好奇每一道溪水蒸腾,化作笼罩地球的雨,不知不觉也就到了现在的年纪。不过说来奇妙,我处在现在的年纪倒有些好奇婚姻。”

    “宿敌”大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作为有如此成就的女性编剧,恕我直言,可能很少有男人愿意给你婚姻。”

    暗箭化作明枪,气氛顿时剑拔弩张。然而桌上男客女客各半,竟没有一人出面为Antonio圆场解围。

    尹泽川问,“Antonio是如何回答的?”

    高铁驶离隧道,天光霎时亮起,刺目阳光卷入车厢,将李寒露的侧脸勾出一圈金芒。李寒露笑了笑,“她没说话,我说话了。我拿了桌子中央的玫瑰花,走到Antonio身边,单膝跪地,向她求婚。

    “我说,我热爱你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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