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大年初一,李寒露睡了个好觉。

    窗帘将自然光遮得严严实实,但时间应该不早。之前积压的疲惫与困倦烟消云散,李寒露长长伸了个懒腰,又往被子里扭了扭,脑袋埋进被窝大半。

    过年正是适合赖床的时候,可惜尹泽川向来早起,身旁的位置已没有人。李寒露在被窝里扭得欢腾,忽然摸到枕下有个东西,硬硬的,像个盒子。

    是个小首饰盒。

    盒子打开,里头置着一只黄金花丝手镯,小巧纤细,秀美精致,上嵌一颗极亮的鸽血红宝石。只可惜这手镯看着内径太小,李寒露正闷声嘀咕要怎么戴,没想到刚把手穿进去,掌骨挤了挤,压在掌骨上的重量忽然一空,手镯竟就这么稀里糊涂套上了。

    多一分太大,少一分太小。正好。

    李寒露没戴过黄金,觉得老土,都是年纪大的人才喜欢的,可这手镯花丝细腻,巧夺天工,宝石更是点睛之笔,搭配起来愈发衬得手腕白皙。李寒露越看越喜欢,正欣赏着,卧室门开,尹泽川走进房间。

    “睡醒了?”尹泽川单腿半跪上床,探身在李寒露脸颊亲了一下,“新年快乐。”

    李寒露兴奋地晃晃手腕,“新年礼物?”

    尹泽川笑道:“压岁钱。按我家的规矩,压岁‘钱’只能是钱,所以现金可以,转账不行;送金可以,送玉不行。”拨了拨李寒露垂落的头发,掖到耳后,“喜欢吗?”

    “嗯。”李寒露将手镯在腕上反复转了两圈,突然又问,“那你给尹铮压岁钱都给什么?”

    “给钱。”

    “现金的话……要给多少现金?”

    “我给一万,他爷爷奶奶也一人给一万。前两年过年尹铮抗议,嫌少,说不转账的话就给银行卡吧。我和他爷爷奶奶一商量,都多大孩子了要什么压岁钱,后来就都不给了。”

    李寒露乐得仰进被窝。

    尹铮也太惨了。

    尹泽川笑着看她,等她笑够才问,“还想睡吗,还是起床?早饭快要好了。”

    李寒露瞪大眼睛,“厨师来了?不是说今早要做西红柿炒鸡蛋吗?”

    昨晚包饺子已经够忙活,西红柿炒鸡蛋没来得及排上日程,两人遂说好将这作为大年初一头一道菜。说到这事,尹泽川的笑意隐去了些,“手都那样了,做什么西红柿炒鸡蛋。”

    “哎呀没事的。”李寒露掀开被子跳起来,伸长胳膊,让尹泽川抱。尹泽川张开手臂,李寒露跳进他怀里,又问,“厨师做了什么?”

    尹泽川抱着人往外走,耐心回答,“有虾饺,有叉烧酥,还有黑松露滑蛋。”

    “干蒸呢?”

    “想吃让他现在做,原料都有,但是可能要费点时间。”

    “不,不要干蒸。”李寒露摇头,“缺维生素,那再加个西兰花。”

    “好。”

    “再煎两片培根吧。”

    “今天好像没有培根,明早再吃怎么样?今天有牛小排。”

    “还想吃寿司。”

    “这个厨师不会做寿司,想吃寿司的话晚上叫其他厨师过来。”

    “寿司都不会做当什么厨师啊?”

    “嗯,等我去批评他。”

    李寒露故意矫情、耍赖、无理取闹,尹泽川竟也配合着哄她,始终笑意盈然,不厌其烦。其实李寒露也就是随便说说,她对吃没那么挑剔——小时候也挑剔过,公路旅行的那段时间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虾饺刚从蒸屉出来,薄皮晶莹,热气滚滚。李寒露没等坐下,就馋得试图徒手捏起一个来吃,可那蒸汽烫人,李寒露左试右试下不去手,只好怨念作罢。

    尹泽川看得发笑,亲自给她拿了筷子,又让阿姨端上蘸料,李寒露这才大快朵颐。

    “艺术馆过年期间加了些新装饰,”尹泽川在李寒露对面落座,“想不想去看看?”

    “不了吧。”叉烧酥上桌,李寒露立刻被拽走注意力,“这两天有事要忙。”

    李寒露没说是什么事,尹泽川就也没问。吃饱喝足,阿姨和厨师收拾过后离开,李寒露仰进沙发,拿手机给电视投屏。

    “在看什么?”

    屏幕中一片绿意苍翠。镜头推移,昆虫鸟类自枝叶掩映中出现,远处传来雀鸣,螽斯振翅声如竖琴。

    “我去年——”李寒露答了一半,又改口道:“前年拍的纪录片,讲植物的。”

    为了拍这片子李寒露仨月走了七个省份,大夏天进广西雨林,好几次被蚊虫叮得过敏,直到现在看见六条腿的和八条腿的都打怵。电视音量渐小,直至无声,尹泽川坐到李寒露身边,诧异地略挑起眉,“为什么关声音?”

    “解说词是我写的,写完很喜欢,就问我上司能不能让我配音。他让我试了一下,然后说我声音不稳,还是用专业配音好一点。”李寒露撇了撇嘴,满脸心不甘情不愿。金色鸢尾临水摇曳,花瓣掬起清晨露珠,随着字幕显现,李寒露专心地轻声念诵。

    “六百年前,卢瓦尔河畔,金色鸢尾盛放于猎猎作响的法兰西王室旗帜。圣女贞德解救奥尔良城,在战场上扬旗高喊,‘爱我的,跟我上!’”

    尹泽川全神贯注凝视李寒露的侧脸,看她穿越丛林,分花拂柳;看她俯仰之间,雕花刻叶。李寒露察觉这视线,扭头看他,别扭地缩缩肩膀,“看我干什么?”

    尹泽川向她伸手,“过来。”

    李寒露爬进尹泽川怀里,躺好,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看电视,还将他拇指上的扳指转着玩儿。尹泽川低头贴近对方,鼻息落在李寒露额角,“怎么会想着拍这个主题?”

    “我爸从前很喜欢养些花花草草,我家阳台上一大堆。我爸就特希望能有一园子,就,”李寒露说着,随手在半空比划一下,“种点儿花啊果啊什么的,还能种菜。那时候我觉得我爸好无聊,在城市生活怎么老想着回到农耕时代,可后来等我到了国外,就被激发了种族基因,有段时间在阳台上又种葱又种蒜,对什么植物都感兴趣,所以就拍了。”

    “那,”尹泽川拇指一勾,将李寒露玩扳指的手指勾进掌心,“当初又怎么会去学导演呢?”

    说来这事也是受李寒露她爸爸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她爸爸一力促成的。

    李父自打年轻时就酷爱看电影,自己看还不算,还得带着李寒露,以至于别人说起童年回忆都是《神奇宝贝》和《海绵宝宝》,而李寒露的童年回忆是《星球大战》和《生化危机》。且李父带娃看电影丝毫不在意电影分级,所以李寒露从小就十分习惯在大荧幕中看见断肢与血肉齐飞,脂粉共罗帐一色。

    这样长年累月地耳濡目染,李寒露着实难以拒绝在胶片方寸间施展想像的诱惑。然而李母不同意,说这行乱,不好做,还想早早把李寒露送去国外,让她学个商科,以后回国帮她做生意。

    李父遂道,大学四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她想学什么就让她学,要是逼她学她不喜欢的东西,她还能高兴得起来么?

    那她以后怎么帮我管公司?

    她有她自己的事儿,你的公司你自己管呗。咱们赚钱是为了让孩子能活得快乐,不是为了把她培养长大,让她赚更多的钱。

    其实直到李寒露上高中,李父李母就李寒露的未来专业选择问题依然无法达成共识。申导演系需要请专业老师指导,还需要拍作品,李母岿然不动,这钱都是李父偷偷摸摸出的。李父开车带着李寒露跑大老远去取景,给她的小剧组送吃送喝,还得想方设法编个完美瞎话,以免李母大发雷霆。只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种伎俩很难在眼皮底下施展太久,李母也发过脾气,把这父女俩捆绑在一块儿骂,可骂了几次之后也就认了,毕竟李父此前那话不无道理。

    尹泽川鲜少听李寒露讲起往事,无论现在还是从前都是如此。多数时候李寒露就像天生地养的精灵,没有太多牵绊与过往,她是这世界的观察者,满腔热情尽皆施放于文学、艺术、宗教与战争,灵魂悬浮于太空深处,见证人类文明繁荣兴盛。

    尹泽川在李寒露额上亲了一口,笑问,“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有那荣幸,看见李导的名字出现在电影的演职人员名单里?”

    听了这话,李寒露一骨碌从尹泽川怀里爬起来,在手机中一通翻找,切换投屏,“想看现在就可以看。喏。”

    还昂着下巴,颇得意。

    绿意倏忽消失,光线暗淡,随即节奏感极强的主题曲响起,片名从后自远至近。这是前些年的一部好莱坞爆米花片,票房成绩中规中矩,尹泽川听说过,但没看过。李寒露直接将进度条拉到最后,往黑色背景中密密麻麻的一串名字里一指,“那儿,看见没,助理导演第三个。”

    助理导演一共五位,第三个名字是HANLU LI。

    尹泽川讶异道:“这是哪年的片子?你什么时候拍的?”

    真要说起来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李寒露避重就轻,“好莱坞实习的时候。我导师把我塞进剧组里的。”

    “你名字能排第三,那你在剧组里待了多久?”

    看来这重没避过去。

    “……挺长时间。我gap过。”

    所幸,尹泽川并未追问原因。刚才开启这个话题本就带着目的,尹泽川沉吟片刻,“之前我说要投资你的电影,这话依然作数。”

    李寒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算了吧。”

    尹泽川定睛看她,俄而,再度握紧她的手,“你要是想回原来的公司工作,可以回去;要是想进剧组,我也可以帮你安排。”

    电影结束,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李寒露摇了摇头。

    “露露。”

    李寒露转头拿起手机,顺势将手抽了回来,找到之前的播放记录,重新投屏,“刚才正好片子马上要放到我最喜欢的一句解说词,都赖你,让我给切出来了。”

    镜头跟随葳蕤树影,饱满花蕾点缀其间,有些花已经半开,淡黄花朵的花瓣带着一圈泛红边缘。

    李寒露的念诵甚至始于字幕出现之前。

    “含笑花,开放时含蕾不尽开,因此得名。木兰科,含笑属,属于现存最原始的显花植物类群。

    “鳞翅目昆虫等待四千万年,终于等到命运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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