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

    回去的路途并不平坦。

    有“聪明人”根本没有冒险跳下去采摘,阴险地蹲在边缘处等着抢夺回去的人手里的月轮花。也有人不擅长漂浮咒,便让队友变出了长长的绳索系在腰上慢慢地吊下去,把队友的月轮花也拿到后再让队友拽上来,结果快到时发现拽着绳子的已经不是队友,自己成了送包裹的猫头鹰。还有人没有替队友拿到足够的月轮花,几个刚刚还并肩作战的亲密朋友在上面大打出手。

    除了这些丑恶的景象,当然还有别的。

    有人受了重伤,几个队友相互扶持着把他背了上去——卡罗尔对此感到有些意外,掠夺者居然还能在斯内普的梦里活着呢。有人被稻草人击中坠落,他的队友悲痛之下也跟着跳了下去——那是年轻时候的隆巴顿夫妇。还有人拿着两朵月轮花,一边往上飞一边痛哭流涕——她的队友显然遭遇了不幸。

    现实中的人生百态,竟在这场荒诞而奇诡的梦里浓缩成了一道模糊拥挤的剪影。

    从这里似乎不难看出来,在阴沉、刻薄、不好相处的形象之下,斯内普其实是个心思非常细腻敏感的人,他的眼睛就像是相机的镜头,一直在沉默地捕捉着所有从他眼前掠过的画面,并把它们一一存储在了内心深处。

    他会不断地思考、解读、以及或偏颇或客观地评判它们,而对于一些始终无法让他自洽和释怀的人事,则一点一点地堆积成了西西弗的巨石,在他心中反反复复地滚动又滑落。

    恍然间,卡罗尔有些明悟。

    手里的月轮花在双脚踩在第五层的地板上时消失了,刚刚自食其力升上来的三个人又开始了第五次的升空。

    越往上,每一层之间的距离越远,看台上死气沉沉的黑白面具随之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近,几乎快要能看清他们面具之下闪烁的目光。在底层看着像是闪耀星光的那点光亮,渐渐能看出来是从穹顶上吊下来的两把金光璀璨的巨大宝座,宝座上笼罩着阴影,看不出是否有人坐在上面。

    卡罗尔忽然开口:“第六层了,这层赢了的话我们就可以前往最高的那一层了。”

    斯内普抬头仰望,黝黑的瞳孔里映照着金光,看上去仿佛他的眸光也变得熠熠生辉。

    卡罗尔说:“取得了第七层的胜利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是的。”斯内普的语气有些向往和激动。

    “然后呢?”

    “嗯?”

    斯内普扭头,卡罗尔看着他说:“离开这里以后你想去哪?你想选择什么样的身份、成为怎么样的人?你渴望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你有什么目标和梦想?打算怎么去实现?当再次遇到新的敌人,你是希望继续孤身作战还是有朋友陪伴?当你拼尽全力终于攀登上最高处,穹顶之外的世界是否会符合你的期待?如果不符合甚至完全颠覆了你的设想,你会不会觉得你至今的努力毫无意义?”

    一连串问题让斯内普猝不及防地露出了茫然和畏缩的表情,他迟疑道:“我……这些我还没想好。”

    卡罗尔转向另一边,“你呢?你准备好摘取从未获得过的至高荣耀,并应对接下来那些与角斗场里完全不同的危机和挑战吗?也许你将面对一个更加凶险的新世界,相比起来,停留在这里会更加安全也说不定。毕竟,这一层层艰难的关卡是你早已熟知了规则的,它们不会对你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了。”

    安妮塔沉默地望着卡罗尔。

    过了一会,她淡淡地说:“才第六层,你问这个太早了。而且你看起来毫不担心,怎么,难道你足够的幸运和幸福,从来不曾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失望和困惑吗?”

    “并不是。”卡罗尔说,“虽然并不经常,但我偶尔也会对我的人生产生疑问,通常会是在周而复始和毫无变化的一天结束之后。我一直怀抱着一个很难实现的目标,这个目标非常艰巨,为了达成它不得不忍耐日复一日的贫瘠、枯燥和乏味,因此我也难免会思考这是否是我想要的人生,我的坚持是否具有意义。而且,当它最终真的实现的时候,我发现我所付出的似乎并没有在其中起到什么巨大作用,这更加剧了我对自己怀疑。”

    安妮塔安静地听着,说:“然后?”

    卡罗尔说:“然后我发现我并不是指望着‘未来会如何’、‘能否达到自己或别人的某种期待’、‘我能改变什么’这样虚渺的预设而活着的。我的人生并不需要足够有意义,每一天都过得值得我去努力。坦白说,我觉得光是做到‘不要对生活感到麻木’这件看起来很轻易的事情,已经足够对得起我自己了。”

    安妮塔不置可否:“听起来你是个乐观的体验派。”

    卡罗尔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人只要不对自己有太高的要求,都能过得很轻松。”

    安妮塔礼貌地发出疑问:“这是‘理直气壮地当个废物’的另一种说法吗?”

    卡罗尔没忍住白了她一眼,纠正道:“不,我的意思是,不追求完美,但竭尽所能。”

    “精致漂亮的解释。”安妮塔不咸不淡地评价,“所以你能做到对任何挑战都游刃有余,从容地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卡罗尔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老实说,我觉得这里应该比外面的世界更加有趣,但不管这里的关卡有再怎么新奇的变化,人还是一成不变的人,而我更希望我的人生里一直有新角色的加入——这会让我的人生永远新鲜,永远保持活力。”

    哼笑一声,安妮塔移开目光,说:“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你本身就已经足够有活力了,就像一条溪流,哪怕没有风,你也能自己流动,没有什么是能挡住你的。”

    卡罗尔有点意外她对自己的评价,想了想,问:“那你呢?”

    安妮塔平静地说:“我是什么不重要,弗洛加特小姐,那和你没有关系。”

    卡罗尔盯了她两秒,笑笑,看向斯内普:“西弗勒斯,至少我们俩是有关系的吧?”

    旁听得很认真的斯内普愣了愣,不太确定:“什么关系?”

    卡罗尔:“我们应该是朋友了吧,你觉得呢?”

    斯内普看了看卡罗尔,又看了看安妮塔,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仿佛是两个吵架的人在让他站队。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选择支持更熟悉的那一个:“我想……应该是的。”

    卡罗尔笑眯眯地拍了拍斯内普的肩膀,安妮塔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在威胁谁呢?

    斯内普不爽地瞪了回去。

    卡罗尔心里哈哈大笑,面上还是装作严肃,以免真的把某人激怒了。

    第六层的人终于到齐,卡罗尔数了一下,竟然只剩下了一百一十几个人。不得不说,在霍格沃茨时也是这样,笑得越温柔的教授,挂起学生的科来下手越狠。

    不知道这一层的教授会是谁。

    卡罗尔算着还有哪几个教授没有出场过。然而等到声音响起,她还是忍不住一怔。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道如戏剧般浮夸的声音。

    “你们好。”这是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瞧瞧你们丑陋的脸,为什么要露出这么愚蠢的表情?”这道声音充满了傲慢。

    “藏好心中的怯懦和野心,别心急,还不到展露它们的时候。”这道声音听上去很温和。

    “抬头看,胜利与荣耀似乎触手可得。”这道声音像是魔鬼的蛊惑。

    “哈哈哈,低头吧,你们脚下其实是万丈深渊!”这道声音残酷地撕开了真相。

    “请别害怕,孩子们,有时候死亡未必不是一个让人幸福沉溺的美梦啊。”最后的声音是那么的娓娓动听,像儿童时母亲讲的晚安故事。

    好家伙!

    七个黑魔法防御课的教授打包一起来了!

    这算什么,一个都不能少?

    由于每位教授任职时间的短暂,他们给卡罗尔留下的印象都很稀薄,以至于她分辨不出哪道声音对应的是哪位教授,甚至找不出哪两位是在她入学前就亡故、病退或者辞职的。

    往好处想,起码斯内普记得他们。

    他真是个好学生。

    卡罗尔都有些感动了。

    “虽然我们付出得十分少,但我们希望得到的足够多。你们必须知道如何抵御最高明的黑魔法,哪怕你们没有见过最高明的黑魔法。”

    七位在霍格沃茨漫长历史中只留下匆匆一笔的教授齐声开口,不同的声调和语气混合在一起,高高低低,急急缓缓,如同地狱奏鸣曲一样刺耳,诡异得叫人心慌。

    “现在你们必须做出选择,想要学黑魔法的左手举起魔杖,我们将赐予那根魔杖杀死你心中最仇恨的人的力量。想要学习防御咒的右手举起魔杖,我们将赐予那根魔杖能抵挡任何伤害的力量。来吧,让我们看看,到底是憎恨杀死了爱,还是爱会战胜憎恨。”

    是要分出两个阵营来对抗?

    卡罗尔以为这是最后一层才会出现的局面,没想到在这一层就来了。

    要怎么选?

    她看向斯内普和安妮塔,他们都用惯用的右手拿着魔杖,盯着手里的魔杖沉思着。周围陆陆续续有人举手,人群中也分不出举左手和举右手的哪个多一些。

    斯内普望着卡罗尔,谨慎地说:“你选哪一个?”

    卡罗尔歪了下头:“你要和我选同样的吗?”

    斯内普没有吭声。

    卡罗尔笑了起来:“那就不用管我,选你想要选的。”

    斯内普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目光落到一处时定了定,卡罗尔看过去,果然,掠夺者已经全都举起了右手。

    斯内普攥紧手里的魔杖,像是下定了决心,飞快地把魔杖换到了左手,然后不允许自己反悔似地立刻高举起了魔杖。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脖子僵硬地一动不动。

    卡罗尔没什么反应地去看安妮塔,她不像斯内普纠结得那么明显,但也是迟迟没能做出决定。

    “十。”

    “九。”

    “八。”

    七位教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倒计时。

    安妮塔在倒数到八时就缓缓举起了左手。

    卡罗尔紧跟着在倒数到七时举起了右手。

    斯内普眼神一黯。

    在倒数到六时,卡罗尔举起了左手。

    安妮塔:“……”

    斯内普:“?”

    斯内普震惊得瞳孔都在颤动,他脱口问:“你为什么有两根魔杖?”

    卡罗尔举着双手一脸坦然:“在第一层的时候抢的别人的。”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快速放下手,从袍子的内袋里拿出两根魔杖,往斯内普和安妮塔的右手里一人塞了一根,随即像是投降似地举起双手,并催促他们也把右手举起来。

    倒数到一,三个人都以傻傻的姿势举手投降。

    卡罗尔这才来得及说:“哦,其实第一层看到地上有很多没人拿的魔杖,我捡了好几根。”

    她当时只是想着提前拿了别人的魔杖不就等于间接淘汰了好几个人吗?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起到作用。

    说着她笑吟吟地问安妮塔:“你不是跟在我后面看到了吗?”

    “……”安妮塔恍惚了一瞬,露出了些许一言难尽的神色。

    “三。”

    “二。”

    “一!”

    七位教授倒是没管他们三人这样算不算是作弊,用怪腔怪调的和声说:“拿稳你们的魔杖,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话音落下,卡罗尔左手中的魔杖在杖尖冒出了莹莹绿光,右手的魔杖上则是灼灼红光,斯内普和安妮塔也是同样如此。

    人群里,红光和绿光星星点点的交错着。光点从杖尖延伸出去,形成了一条条的光线,红色的光线和绿色的光线分别在空中汇聚,凝成了红色和绿色的两个光团。红色的像黎明时分的霞光,绿色的像深海中的水藻,它们彼此纠缠却不相容,泾渭分明地对峙着。

    卡罗尔感到体内的魔力被手中的魔杖贪婪地吸取,输送到了红绿的光团中,供养着它们急剧地膨胀起来。渐渐地,红光化为一只口吐火焰的狮子,绿光化为一条甩动长尾的毒蛇,它们在空中翻滚、撕咬、缠斗,势均力敌,不死不休,场面无声却令人惊心动魄。

    卡罗尔的额头浸出冷汗。

    她的魔力被抽取得太厉害了,两根魔战像是要比谁能吞下更多魔力一样,疯狂地在她体内争抢掠夺,并不顾忌她这个主人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余光瞟向旁边,斯内普也脸色苍白,抓着魔杖的指节失去了血色,力道大得里面的骨头几乎快要刺穿皮肤。周围的人看起来还能坚持,他们却已经非常吃力了。

    安妮塔幽幽地说:“还是舍弃一根魔杖吧,这样下去撑不了太久的。”

    卡罗尔勉强道:“我想我和你说过,我从来不喜欢遵从别人制定的规则。”

    她对着咬牙的斯内普挤出一个短促的微笑,“你不觉得吗,西弗勒斯?在别人的规则里赢了感觉,远远比不上跳出规则,但他们不得不承认你赢了的感觉。”

    安妮塔冷冷地说:“那他又为什么要听从你的指示?”

    斯内普额头爆出青筋,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俩、都、闭、嘴!”

    空中蛇狮的搏斗已经非常激烈,不时有血肉般的光点从上面落下来,漂亮的萤火落在人的身上却仿佛灼热的岩浆和冰冷的毒液,带来强烈的痛感,不少人尖叫着松开了魔杖,然后沉重地倒在地上。

    斯内普也躲闪不及,手臂被一小团绿光擦过,他发出一声压在喉咙里的沉闷痛呼,脚一软,单膝跪伏在了地上。衣服裹在他孱瘦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如同被人强行掰开的两片贝壳,剧烈地颤抖着。

    卡罗尔跪坐在他旁边,用自己的肩膀撑住他快要滑到地上的身体。她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快要被搜刮殆尽的魔力,知道斯内普的情况只会比她更糟糕。

    想了想,她将自己的拳头抵在斯内普撑着地面的拳头上,然后一点一点展开手指,连同魔杖,把他的拳头包裹进了自己的掌心。两道红色光线和两道绿色光线分别汇聚成了一股,从他们覆合着的手中射向天上。

    掌心的触感和她在现实里为了入梦而握住他的手时很像,都是坚硬的,冰冷的。不同的是一个还在抵抗,一个失去了生气。

    “西弗勒斯。”卡罗尔抖着声音小声说,“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垂下来的发帘挡住了斯内普的眼睛,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她说:“我相信你不会屈服于荒诞的命运,哪怕它永远对你不怀好意。”

    或许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斯内普没有对卡罗尔的话做出回应。但透过晃动的发帘,卡罗尔看到那条细窄的下颌线死死地绷着,就像他虽然被压迫得弯曲,但始终不曾折断的脊背。

    蛇狮在空中发起了最后一击,猛烈地撞在了一起,天上炸开炫目的光,连最顶端的那两个宝座都模糊在了光圈里。光屑像烟花一样四散落下,地上还能动的人,包括看台上的观众,都纷纷奔逃躲避。

    斯内普动弹不了,出于治疗师的职业精神,卡罗尔本能地挺起身,想要扑到他的身上替他遮挡,旁边的安妮塔“啧”了一声,一手一个把他们两拎开了。

    卡罗尔抬头,蛇狮的残躯在空中慢慢地消散,看不出它们谁胜谁负。

    七道声音像是失望,又像是欢呼地感叹道:“在这冰冷而又燃烧着的世界里,只要人类没有全部倒下,憎恨与爱便永远争斗,不死不灭。”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