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那时候的亥还叫作“林悠”,年纪尚小的他流落在北境街头,正值冬灾,他却衣衫单薄地缩在墙角,眼巴巴地望着路上行人手中热气腾腾的饼。一觉醒来,父母和弟弟就都不在了,家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村中的人也在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说马上又有天灾,要尽快逃离北境,等天灾过了再回来,耳边充斥着年幼孩童的嘶吼声,林悠回望了一眼空落落的家里,独自离开了村子。

    没有厚实保暖的衣服,也没有可以果腹的食物。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像众多难民一样饿死在北境街头,但事情并没有像他以为的这般发展,一个热乎乎滚烫的肉包子被递到了他的面前,抬头,是阿婆慈善和蔼的脸。

    肉包子是阿婆悄悄给他的,因为四周的难民太多,要是让他们瞧见了,阿婆可没那么多包子来分,因为林悠实在是太小,出于对小孩子的同情和怜悯,她将这仅剩的一个包子给了林悠,并问他父母的去向。

    得知父母抛弃他带着弟弟离开北境之后,阿婆沉默了,但是她没有沉默太长的时间,对林悠发出了邀请,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回玄国,虽然自己并不富裕,但是抚养一个小孩子长大成人也还是能做到的。

    失去了家的林悠无比渴望能够再拥有一处容身之所,几乎想都没想就握住了阿婆的手,阿婆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将他带到落脚处暂时歇息,说还要再等几天才能回玄国,她在北境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处理。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带他回玄国一起生活。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林悠遇到了百里昔弦。

    百里昔弦神色匆忙担忧,显然是来北境处理一些要紧事的,也许是天灾造成的影响太过巨大,在他完成自己的事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北境,而是隐姓埋名开始进行义诊。

    林悠也是他的患者之一,他发热烧了许久,还好及时来处理了,这才没拖成大病,将药包好递给林悠的时候,才发现林悠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百里昔弦很是温柔。

    “你还收徒弟吗?”

    面对对方如此询问,百里昔弦也是愣了一瞬,虽然有不少人想当他的徒弟,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的,林悠还是第一个。

    “你为什么想当我的徒弟?”

    “阿婆身体不好,她收养了我,对我好,我也想对她好。”林悠很是认真,这是他思考良久后才做出的决定,他很怕被拒绝,却还是鼓足了勇气问了出来。

    “做我的徒弟可是很辛苦的。”

    林悠用力地摇摇头,认真且坚定地回答:“我不怕辛苦,我很能吃苦的!”

    百里昔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很抱歉,我不能当你的师父,我已经有两个预定好的徒弟了。”

    果然被拒绝了么,林悠低落地垂下脑袋。

    百里昔弦温和的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但是我可以叫你一些基本的医术,有需要的时候你也可以多照料你阿婆一些,如果你有天分的话,说不定我也会破例收你为徒呢。”

    林悠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还有希望!这几天他了解到,阿婆来北境是为了找她的儿子,虽然他一直认为那么大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失踪那么久又是在北境这样危险的地方,肯定是凶多吉少了,但他不忍心告诉阿婆这件残忍的事,但他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阿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阿婆四处寻找自己孩子的下落,林悠则总是会来到和百里昔弦约好的地方在他的教导下学习医术。

    百里昔弦毫不吝啬他的夸赞,说林悠很有天分,甚至比他的两个徒弟更适合当大夫,如果继续学下去,总有一天林悠也会成为不亚于百里昔弦的大夫。这些话让林悠很兴奋,很激动,充满了热情,突然有一天,百里昔弦问他:“如果你以后没处可去,可以来找我。”

    林悠睁大了眼睛,欣喜地望着百里昔弦,心底燃起了希望。

    但是百里昔弦再也没出现过,他每天都来这个义诊的摊子守着,但始终没再见到他。偶尔有路过的人会提上一两句,“听说没,前几天那个来义诊的,是百里家的,跟百里舞风有关系!”

    “啊?怪不得不收钱义诊呢,是不是想害人啊?”

    “谁说不是呢?百里家的都一个德行,就是借义诊的名头来帮百里舞风报仇呗,真是不要脸。”

    “怪不得最近几天都没看到了,原来是行踪败露畏罪潜逃了!”

    “啧啧啧,我婆娘前几天还在他这里领了几包药回去,该不会药也有问题吧?赶紧回去叫我婆娘把从他那里拿来的东西丢了。”

    “但我一直在服用那个药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干脆把药留着好了,现在的药材那么贵,不要白不要,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百里昔弦的善举被他们赋上了不明不白的意义,将他所做的一切悉数否定,他成了北境百姓的饭后谈资,引得无数嘲笑讥讽,人们对他闲言碎语,可他留下来的药材确实照用无误。

    林悠愤怒地将手上的纸揉成一团,那是百里昔弦前一天给他布置的课后作业,将纸团暴躁地摔在那些嘴碎的人脸上,委屈、不甘、质疑,瞬间充满了心脏。他也没继续待在北境,阿婆第二天就带他回了玄国,阿婆很是憔悴,这些年来她奔波世界各处,找遍了各种地方,这回,是真地放弃了。

    临走前经过百里昔弦曾经义诊的摊子,林悠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依旧空落落的,原本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影到头来还是没出现,仿佛他本来就不存在一般,这几天,甚至连人们的口中都很少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还真是可笑。

    林悠最后也没去从医,当一个只会治病救人的大夫,完全不能达到他想要的那种生活,他在阿婆的教养下慢慢长大,也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多么的荒谬可笑,他想要报答阿婆的养育之恩,他需要一些更实际的东西,比如说金钱,让阿婆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用再住在漏雨又挡不住风的茅草屋。

    也就是这时候,秦之白找上门来。

    他知道林悠穷困潦倒,加上阿婆因为一场意外摔伤了腿急需用钱救治,但林悠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商铺,都不招他作为小工,一筹莫展之际,秦之白向他伸出了援手,说自己可以开很高的工钱,问林悠愿不愿意为他做事。

    林悠本就走投无路又担心阿婆的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秦之白的提议,也就是在去往秦之白约定的那个地方的路上,他再次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百里昔弦。

    百里昔弦没看到他,林悠也不知道百里昔弦为什么会出现在玄国,但是他的目光更多地被百里昔弦旁边的那个牵着的小姑娘吸引走了。

    那小姑娘似乎看不见,当百里昔弦稍微松开手一阵,她就紧张地四处摸索,直到抓到百里昔弦衣袖的一角,这才安静下来。

    百里昔弦也很耐心极尽温柔地安抚着小姑娘,然后牵起她的手,牵着她,在玄国的街头与林悠擦肩而过,他连回头都不曾,更别说认出他来。

    大家的变化都很大,大到这么近的距离,都没能认出对方。

    也就是从那天起,那个傻乎乎地试图学医救人的林悠,成为了从善教的一员,并在不久的将来,凭借自己出色的实力,一跃成为从善教叱咤风云的“四大护法”之一。而现在,也仅仅只能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亥现在也常常会想,如果哪一天百里昔弦发现了,他们恨之入骨的从善教护法之一的亥,就是自己多年以前在北境街头救助过的那个病恹恹的小孩,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恨不得时间倒退灰多年以前,在看到那个病恹恹的小孩的时候就置之不理放任他自生自灭?如此一来在多年后的今天,还能减少一个对手。

    听完亥说的一切,阿晚更加确信了一点:亥其实是在羡慕那个被百里昔弦收养的小姑娘,也就是阿晚。

    从未经历过家人宠爱的林悠对家人有着几近风魔的执念,他渴望关注与关心,而百里昔弦恰恰又是那个除阿婆外第一个给予林悠关心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百里昔弦对他的遗忘就给他造成了更大的创伤。

    难怪会如此怨气之大,对百里家恨之入骨。

    问他是不是因为羡慕,他又嘴硬地不肯承认。但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跟其他的三位从善教护法不一样,他有着很强的自主意识,并不是全心全意为从善教效忠的。

    “那为什么林哥不主动去见百里昔弦呢?如果得知了当年你的想法,说不定一切都会改变呢。”

    亥自嘲地扯扯嘴角,“晚了,虽然我不喜欢从善教的所作所为,但我毕竟还是签了一个相当于卖身契的东西在的,秦之白最痛恨背叛,如果要让他发现我暗中和百里家的人勾结,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在阿婆离开之前,说什么我都不能死。”

    每次涉及到生死之类的问题时,亥总会十分认真,好像他真的考虑过无数次,万一哪一天自己真的迎来死亡,辛苦养大自己的阿婆又该怎么办?她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所以,亥和其他加入从善教的人不一样,他不仅仅是为了高额的报酬为了让阿婆过上好日子,更是要在一场又一场的争斗中不断活下来,然后回到阿婆身边。

    他再一次回头望了一眼百里昔弦所在的方向,他依然坐在那儿,没有挪动位置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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