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袁澄这个春天过得颇为充实。

    又签了两个有实力的文人,又收回了大伯开不下去的两家店,还去汴京和扬州会了朋友,与他们讨论改用活字印刷的事儿。所有这些事于他简直手到擒来,不费什么力气。

    只有两件事不那么美好,一是顾观月没有时间理他,二是他娘明说了不同意他和顾观月。

    上年腊月里,朱宜慧与袁澄在街上见了顾观月,袁澄故意说给她“元娘是我给自己选定的媳妇”。

    因是年下,宜慧回来后不好闹她姑妈,自己闷闷不乐了几天。转过年去,就对她姑妈说:“陪姑妈过了年,见姑妈这里一切都好,我心里总惦记爹娘,该回家去了。”

    朱娘子原本不以为意,小娘子想家也是常事,便说:“等再过几日,让你表兄送你回家住几日。到夏天还回姑妈这里来消暑。”又问她,“你表兄再到冬天才能除服定亲,我和你娘的意思你都知道的,多住一段日子,跟你表兄越发亲近些不好么?”

    宜慧见机便说:“姑妈快别说这些,怕表哥自己有别的意思呢。”

    朱娘子心里一惊,问到:“这是什么话,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能怎样。你是听谁说了什么混账话?”

    宜慧道:“姑妈不要瞒我,表哥心里有人,连朱钗都送过了,上元节还约在街上看灯,这会儿怕就在那人身旁呢,姑妈还当不知道。”

    她自见过顾观月,便对袁澄的事处处上心,一旦留意,从袁澄和平安一句半句里就拼凑出好些事来,趁此正要跟朱娘子说个清楚。

    朱娘子听了这话气个倒仰,问她:“你从哪里知道来?”

    宜慧便将哪里见了顾观月、袁澄说了什么、平安哪日牵了马送袁澄去城外一一说给朱娘子听,末了说:“表哥说那是他看中的娘子,我再死皮赖脸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原本我们也是没影的事。”

    婢女丫丫正为朱娘子捶腿,听宜慧话音落了就插嘴道:“这个顾娘子,一听就不是好人,勾得别人家的郎君日日不着家。”

    朱娘子骂道:“你们什么都知道,怎么现在才说,单瞒着我一个。”

    婢女柘枝忙冲着她二人使眼色,又劝到:“丫丫小呢,知道什么。咱们大郎自来如此,对朋友仗义热心,纵有几次往来,也不算什么。您不放心,让人叫他回来,越性把宜慧小娘子的事情说开了,与那顾娘子做个了结罢了,何苦自己生气。”

    朱娘子气个半死,也顾不得教养,接着骂:“一家子寡妇,抛头露面做生意,天天男人堆里混的,能是什么好人家儿。大郎猪油蒙了心,叫人家当成棒槌。还不快叫他回来。”

    门上闲着发慌正拔草玩的小厮,听了使唤忙跑着去找袁澄,家里朱娘子立等着见他。

    谁知这日袁澄为着花满蹊百花宴的事正忙呢,指挥着人搬运摆放那三十六盆参会的花,哪里肯走开,直到找好了方位,看着人都摆整齐了,他才与顾观月告别,天漆黑才回到家。

    朱娘子等了一个下午,起先越等越生气,越想越恨,后半截气过了头,又开始想后面该用什么法子辖制儿子,儿子听话怎样,不听话又该怎样,等心里慢慢打定了主意,才勉强平静下来。

    袁澄回到家,就看到他娘安坐堂上,外人一个皆无。

    袁澄从小厮口没探听到什么,想来想去唯有顾观月的事,他有意借宜慧的口传递给母亲,应是此事发出来了,心里隐隐有些雀跃。

    这是一种“很久没有惹长辈生气了,我最近很乖突然要叛逆还怪不好意思”的隐秘欢喜。

    朱娘子见他进来一边问好一边坐下,还问:“阿娘这里温的什么茶,我吃一杯。今日替顾娘子监工,可把儿子累着了。”

    这是袁澄第一次与她正式说起顾观月,朱娘子知道他是故意的。

    她便接口问到:“我恍惚听说,这位顾娘子如今孀居。寡妇门前是非多,倒要劝你远着她些。”

    袁澄道:“娘哪里是恍惚听说,娘不是还遣了李官媒,好意去替她说亲吗?若她娘糊涂答应了,儿子说不得要对不起表哥,与他争媳妇了!”

    顾观月那日说让他摆平家里的事,显见母亲已有动作,他要打听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很快就知道了母亲多事,让李官媒去给顾观月说亲,他心里不痛快了好几天。那是他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上的人,母亲的做法,太作践人了,亏得元娘是个心大的人,才没恼了他。

    朱娘子见儿子这样说,便知自己插手的事儿已经败露,她也不觉尴尬,反骂袁澄:“你不用为这个不知臊皮的小娘子,回来拿话噎我。若你肯听我一句半句,我也不做那样的事儿!”

    袁澄还冷静与她分说:“儿子与您实话说,儿子去年退了冯家的亲时,就已经相中了她,这心意是绝不会改的。年前表妹来家,儿子也知道您的意思,可强扭的瓜不甜。娘还是允了儿子自己做主才好。”

    朱娘子断然道:“不行!你想娶这样一个人,除非我死了。”

    袁澄还欲她娘心软,滑跪在朱娘子膝下,诚恳说到:“儿子知道阿娘的担心,担心她名声不好,担心她不及内侄女贴心,担心她性子要强拿捏了儿子……”

    朱娘子打断他:“你不知道!这些担心是有,可也不算什么。只一条就不行,她是个寡妇!她不般配!世间没成过婚的好女子千千万,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没有。”

    “别的女子再好,那都不是她。”

    “这样抛头露面之人,男人堆里打滚的,能是什么好人……”

    袁澄心里腾地升起一种愤怒,为什么世人对一个能干的小娘子充满了恶意,他们连她是谁、每天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要空口白话地诋毁她。

    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此刻却站起身来,唤道:“柘枝,阿娘累了,你伺候摆饭吧。我先歇一歇。”

    走到门口,他回头缓缓道:“阿娘有各种担心,儿子尚能解决。可阿娘若怀疑她的人品,那就没有什么好谈了。元娘她,很好、很好。”

    说完他径自去了。朱娘子在身后艾艾哭道:“他如今,是连哄都不肯哄我一声了。”

    这是母子二人因顾观月的事第一次生了嫌隙。

    次后袁澄就更加早出晚归,一边操持着书坊的生意,一边想着法子插空去见顾观月,朱娘子偶尔再提他的婚事,他就敷衍过去。有时在家碰到宜慧,他也能避则避。宜慧便再三说要回家去,朱娘子只好允了她,说:“让你表兄送你。回家住一阵子,我还让他去接你。”

    顾观月来找袁澄时,他才送了宜慧回扬州,自己一身轻松地在书坊里忙。见她来找,袁澄喜不自禁,略带些委屈问她:“你可算是忙完了?我回回说去找你,平安去约,回回跟我说,‘顾娘子说她忙着,过两天再聚’。你想想,你我可是又半个月没见了?”

    顾观月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撵了时鸣出去,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前撒娇:“我心里也惦记你呢。才了结一桩事,就急着来找你了。”

    袁澄这才满意了,拉着她坐下说话。两人把这半个来月自己做的事都说了,顾观月的事惊心动魄,袁澄的事都云淡风轻,只强调:“我送了表妹回去了。”邀功一样看着顾观月。顾观月心里高兴,笑着在他脸上轻轻亲一下,偏嘴里说他:“去了这个表妹,可再接别个表妹啊?”

    袁澄就拿手去呵她的痒,两人闹作一团,好一会子才安静了。袁澄才道:“什么时候你搬到县里就好了,我便可以随时去找你。”

    顾观月正是为此事而来,便道:“我们想到一处去了。只是我手里现银,也不够在县里买房子的,想着在我们花圃里,山下那块地上,将现在议事的几间房扩建呢。花满蹊离这里就近多了,你若想我,骑马出城门,一刻钟就能到。”

    接着就将她的规划说了。牌坊村住她母女、何嫂子母女、加静春,本就很挤了,因今年何嫂子总在花满蹊帮灶,张娘子就常一个人空在家里,且顾观月每天要于牌坊村、古家庄、宝应县城三地奔波,极其辛苦,所以想着不若都搬到花满蹊去,几下里都方便。

    她从李家搬走回村,将来总有一日要重新回到县城,说不得还有州城,那才是她奋斗的目标。如今先到花满蹊,可不是近了一步?算起来就是城郊了。

    袁澄听了自然欢喜,忙说:“这想法是极,你交给我,我都与你办妥了。吴久生曾与我荐了一个善画园子的人,是他隔了一房的堂兄弟,我找他去画个草图给你看,咱们先定了样子,那些建房子的匠人,也都好找。若快时,一个月就能建好,两个月收拾了家具,就能搬进去了。”

    顾观月听他说吴恒的堂兄弟,问他:“你说的这作画的先生,可是叫吴慎?”

    两人对着消息,竟真的是吴慎。顾观月为着建房子,昨日才找吴慎改了一回契书,把花满蹊后面背山、西面靠路的三亩地直接买了回来,日后就算地不租了,新建的院子与古家庄的其他农户不过隔一条路,仍是一个好住处。吴慎也大方,见只要三亩,当场应了她。

    没想到吴慎还喜金石,通作画,买他的地,倒还要麻烦他画建房子的草图,顾观月与袁澄又笑了一阵,定了让袁澄出面请一请吴慎。

    过一日,袁澄果然带了吴慎,去花满蹊量地,忙着出图纸。他擎着这一件事,日日都去花满蹊,瞅着空儿偷香窃玉。

    因忙这件事,袁澄日日早出晚归,朱娘子很快便知道儿子又被那小寡妇勾走了。她见儿子总不松口,一提他的婚事他就欢颜不再,侄女儿也一去不返,她便又犯了心口痛的毛病,袁澄才略收敛了。

    忽一日朱娘子收到兄嫂来信,信中道“已经在替宜慧相看人家儿”。

    这却是她嫂子有些着恼,也有些小心机在里头。相看是在相看了,却没有很合心意的,于是写这封信,看她怎么回。

    张娘子的心里火烧似的。

    这就好比一样东西,你本来没觉得非它不可,若有人抢时,它便成了最好的。朱娘子此时想起宜慧,真是千好万好,恨不能立刻押了儿子去提亲。

    袁澄若是个肯听话的,也就没这些事了,听了朱娘子的要求,他口里说着有事,饭都没吃完,又跑了。

    第二日早上,朱娘子绝了食。

    袁澄照例来陪母亲吃早饭,久不见朱娘子来,柘枝一脸为难走来说:“娘子说吃不下,还说,您今儿不去接表姑娘回来,她今后都不吃了。婢子无能,劝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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