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国师的一卜星卦，给我冠上了凤命之名。翌日，满城风雨，街头巷尾都是有关于我的传言。
那一年，我十四岁。
我是京城尚书之女江洛婉，自小娇养在府中，足不出户。我与定国大将军之子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小姐，小姐，秦小将军来府里了。”丫鬟茗儿风急火燎地跑到我跟前。
我放下手里未秀完的绢布，抬眉迎上茗儿通红的小脸。
“他来啦，你看我头发有没有乱？”
“小姐——”
茗儿话还没说完，秦墨风就堂而皇之地闯入了我的闺房。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就这样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婉婉，你瞧我给你寻来了什么！”
茗儿大惊失色，正要把他往外赶：“你你你，秦少爷，你怎么能进小姐的闺房呢，快些出去。”
我赶紧将手里的女红藏到了身后：”茗儿——“
秦墨风自行落了座，喜笑颜开：“有什么关系，婉婉本来就是我媳妇儿。”
“未过门的！”茗儿冲秦墨风做了个鬼脸。
我不自觉红了脸，摊开手掌，问：“你说要给我什么？”
秦墨风将一个缎布袋子放入我手中，说：“在边关的集市上寻到的，送给我的婉婉。”
满怀好奇地打开，我看到一支好生特别的簪子，不像京城里平日见到的那些。
“朱钗？”
茗儿脱口而出：“秦少爷，你可知赠女子朱钗是何意？”
秦墨风将头探到我面前，嬉皮笑脸说：“自然知道，定情之意，待婉婉及笄，嫁我可好？”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我心里是很欢喜的，却羞于言表。
秦墨风突然沉下脸来，站起来背过身去。
“还是说真如传言所说那样，婉婉身负凤命，看不上我了，想做什么人的皇后？”
我见他生气，便急于解释：“当然不是，我管它猫命凤命，我只愿做墨哥哥的妻子。”
“我已经求父亲帮我向江叔叔说了，待你及笄，我们成婚。”秦墨风撩了撩我的鬓发，那笑靥好看极了。
我想起身后藏着的东西，想要保密却又忍不住说出：“我也有一件东西要赠予你，只不过还未完成，待下个月我生辰，你来找我，我把东西给你。”
秦墨风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夺我身后藏着的东西，我并没有让他得逞。
“如此神秘？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生辰竟要送我东西？”
“不要便罢了。”我鼓着一张嘴。
茗儿捂嘴偷笑，道：“要要要，秦小将军求之不得呢。”
秦墨风一口饮下茗儿倒的那盏茶：“我先去正厅与爹娘伯父会面去了，我们晚宴上见。”
“去去去，快些去吧，莫要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姑娘家的闺房久待不得。”
茗儿作势要将秦墨风往房外赶。
秦墨风大声念叨着阔步离去：“你家小姐早晚都是我的人，婉婉的名声是刻在我秦墨风的名字里的。”
目送他离去，茗儿收拾起他用过的茶碗。“秦小将军真真是爱慕极了我家小姐，他也算是随秦将军走遍大江南北的了，定是见过不少姑娘，心却始终系在我们小姐身上。”
思忖着茗儿方才的话，我故意逗弄她道：“听你的口气，倒是我不配了？”
“不不不，才不是呢，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京城里我见着是没有比小姐更出众的姑娘了，小姐平日里不出府，除了最近坊间都在议论你的凤命，都没什么人见过小姐你的样子。”
凤命？原本我的生活清净安逸，可这冒然流传起的凤命一说扰乱了我的心绪，我怕自己的人生会因此而恒生变故。
我折下花瓶里枯了的花枝，暗自神伤：“茗儿，你说，这国师的一卦，会不会给我带来祸端啊。”
“小姐，你别发愁了，你平日里深居简出，没什么人知道我江府小姐生得何模样。再说了，两府的老爷夫人不正商议着尽快为小姐完婚了嘛。”茗儿移步到我身侧说。
那天宴席间言笑晏晏，双方高堂都是知交，也是那天我才知道，父亲母亲年轻的时候承蒙秦将军的救命之恩。
送别了贵客，父亲母亲将我叫到跟前。
“婉儿，其实你年纪尚小，本不必如此仓促决定你的婚事，可眼下京城坊间多了那些传言，唯恐出现变故，待下月你生辰后，就给你跟墨风定亲了，我跟你爹本也不舍得你早早出阁的。”
我朝着爹娘作揖，娇羞道：“女儿听爹娘的安排便是。”
父亲捻了捻胡子，说：“指腹为婚也不仅仅因为我江家欠秦家一个恩，为父也看得出，你跟秦家那小儿感情甚笃。”
“你自小就随墨风偷偷溜出府玩，我跟你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着墨风也随他爹习得一身本领，便也放心由你们去。”母亲补充道。
“娘。”我娇嗔着低下头。
父亲摆了摆手，道：“好了，女儿娇羞，夫人就别说了。天色不早了，婉儿你回房歇息去吧。”
道过晚安之后，我便回了房，再次拿出还没绣完的香囊，继续绣了起来。
“小姐，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你都绣了一天了，很伤眼睛的。”茗儿给我端来一盆洗脸水。
我全神贯注盯在手中的绣物上，心无旁骛，念叨着：“他今日给我送了礼，我要尽快绣完，以作回礼，这样方才算得上圆满。”
茗儿坐在我旁边，细细瞧着，突然说道：“哦，我晓得了，这叫定情。”
我抬了抬头，微微含笑道：“好了，你也去歇着吧，不用陪着我了。”
凤命，我原本寂寂无名的人生，皆因此掀起风浪无数，这天下定数于我一小女子又何关呢。
生辰宴上，各方亲友都前来祝贺，我却与秦墨风偷偷离了席，到院中小亭内赏鲤。
秦墨风的目光总是落在我的脸上，扰得我不好意思。
“总是看我做什么，赏花看鱼不好吗，我脸上又没花儿。”
“我的婉婉可比花儿好看，我瞧见你戴我送你的发钗了，真好看。”秦墨风一手托着脑袋，侧目对我说。
竟不知从何时起，往昔那样爽朗的少年竟学会这样油腔滑调。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竟说这些不羞不臊的话，”我从袖中取出香囊塞进他的手里，“拿去，好生收着，这里面很重要的。”
秦墨风提着香囊上的带子，欢呼雀跃着：“呀，我的小媳妇儿送我的定情信物，真好看，好香啊。”
我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嘴：“嚷嚷些什么，叫人听了多难为情。”
秦墨风用手指敲了敲我的额头，将眼睛眯成了一道弯：“有何难为情，我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江洛婉是我秦墨风的媳妇儿。”
“未过门的。”我揪了揪秦墨风的耳朵。
“就快过门了。”秦墨风脸颊生起绯红，袖中的手轻轻触碰了我的指尖。
心花一颤，我轻轻握住了秦墨风的指尖，拉起他跑向院中花丛。
“帮我抓一只蝴蝶，我要最大的那只。”
我在花丛中扑蝶，玩得尽兴，却忽略了身后那双灼灼目光。
“婉婉真好看，是那种任谁家公子见了都会倾心的好看，幸得婉婉平日里见的人少，若见多了俊俏公子哥，怕是心里早就没了我秦墨风这号人物了。”
他的声音悠悠从我身后传来，不像以往那傲气的口吻。
我站直了腰板，定了定神，回头拧着眉瞪着他。
“白日里说什么胡话！这全天下的公子哥儿都比不上你，何况我的墨哥哥是如此的陌上人如玉。”
秦墨风再次笑弯了眉眼，口中仍在倔强：“去去去，我是爽朗清举的秦小将军，别拿那种妖风病骨的词句说我。”
“好好好，可是在我眼中，没有比墨哥哥更好看的人了呀，墨哥哥虽出身武将之家，但你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世间男子谁都不及你。”
我莞尔回眸，满眼都是他。
一阵微风扬动了庭下的海棠树，树叶之间的摩挲声掺入我的话音里。我是真的心悦眼前这白衣束冠的少年，我喜欢策马驰骋的他，也喜欢安静沉思的他，他就像我生活中的一抹色彩，一抹撩动我心底波澜的色彩。
自我有记忆起的十年来，我的眼前就总是出现这个神采英拔的倜傥儿郎，我不知他是从何时倾心于我，也许从父母之命时起，也许是儿时的那日午后，七岁的他爬上院中的海棠树，就为了远眺一眼房内正把玩母亲簪花的我。
生辰宴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俩才在花园中玩得尽兴而归，我提着裙摆正小心翼翼地踏入正厅中。
“秦墨风！你真是胡闹，竟带着婉儿在外面疯了一下午！午膳都没用完，你这臭小子就带着她偷跑出去！你看看，把婉儿搞成这副大汗淋漓的模样。”
秦少言将军上手就狠狠捏住秦墨风的耳朵，扯他进来。
我紧随其后，絮絮劝着：“秦伯父，您轻点儿，墨哥哥——”
秦孙芷兰倒是一脸的笑意盎然，同我母亲说道：“江夫人，你看，婉儿倒挺心疼她未来夫君的。”
进了正厅，我迎头撞见父亲一脸威严的模样，即刻低下头去，顺手理了理沾染尘土的裙裾。
“女儿家家，这般狼狈，成何体统。”
秦将军振臂一挥，声音爽脆：“就按照方才说好的，我们回去准备好聘礼，择日上门下聘。”
“择日作甚，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我与夫人就敬候佳音了。”父亲也笑得开怀。
我与秦墨风对视一眼，瞬间觉得脸上火热。
“爹爹……”我撒娇似的躲到了母亲身后，从她袖角处探出头来。
秦孙芷兰是满眼的欢喜，揽住秦墨风的臂膀，目光眺向我与母亲这边。“就三日后，婉儿这丫头，我是真心欢喜得紧，比我家嫣然那疯丫头温婉得体多了，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我见了就欢喜。”
“对了，今日怎没瞧见嫣然姐姐来？”我这才留意到。
“我家那疯丫头呀，前日里到军营与人攀比骑射，摔下马，摔伤了腰骨，此刻还在卧床吃痛呢！”秦孙芷兰说着说着流露出一眼嫌弃之意。
须臾寒暄过后，秦少言将军抱拳道别：“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回了，三日后见。”
“三日后见。”父亲作揖，母亲颔首。
我这才倏地从母亲身后站出来，挥着帕子：“秦伯父，秦伯母再见，墨哥哥，代我向嫣然姐姐问好。”
“好的，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