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昏暗夜晚唯一的光源来自路边年久失修的路灯，原本应该照亮某个区域的灯泡宣告旷工，导致星月被云雾遮盖的天色更加阴冷。

    芙拉下意识捂住裹满绷带的手臂，朝云雀恭弥的方向走去，迟疑着回头向山本武摆摆手:“这种时候应该要说再见……吧。”

    她不擅长说再见，死的人没有机会说再见，活的人没有必要说再见。就像她一如既往地讨厌分别和等待一样，芙拉总认为再见一旦说出口，就会放任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

    “再见，芙拉——可以这么叫你吗？”山本武笑得纯粹，省去了繁杂的敬称，将距离拉近不少。老实说，作为一个日本人，有时候也会认为日本人在礼节上的重视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仿佛整个人被框定在社会大众创造的规矩世俗里，只要脱离驯化的羊群便会被指认成披着白色皮毛的野狼。

    可脱离社会的标准便是离经叛道吗？离经叛道便是错误吗？人的一生必须必须要分毫不差地行驶在轨道上吗？

    山本武观察过芙拉，在宴会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正常人类。没有与人交际的常识，只是做着自己认定正确的事情，哪怕大多数尝试都会让气氛冷场，得到糟糕的结果，仍旧坚持地撞上南墙。

    他不讨厌这样个性鲜明的人。

    所以……会成为朋友吗？

    02

    “你很烦。”云雀恭弥打了个哈欠，语气冷淡，这里突然无聊起来，困倦的大脑让心情都烦躁不少……他讨厌失控的感觉，“群聚的时间已经够了，山本武。现在你该走了。”

    “不要这么凶啊，云雀。”山本武仍旧在笑，琥珀双眼有光亮起，像是崭露锋芒的剑客，带上一分试探意味。

    “你在挑衅我吗？”云雀恭弥冷哼一声，“我不认为草食动物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

    芙拉歪头，被拂过的冷风冻到，压制着声音打了个喷嚏，不理解为什么气氛顿时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她伸手扯住云雀外套，用力扯了扯——就像犬和小柿吵架一样，随便拉住谁的衣角就能停下来。

    拜托了，快停下这场闹剧。她还想长高，据说常年熬夜会导致骨质疏松。

    “喂，我想睡觉了。”

    芙拉语气有些不耐烦，拖长尾音，十分敷衍地撒娇，可没想到那件黏在他肩膀上一样的外套就这样被扯了下来，山本武笑出声。

    云雀恭弥的怒火很快就转移到她的身上。

    啊……说起来以前也有见过，濒死的猎物假装讨好，以顺从的姿态请求饶恕，在猎人放松警惕后暴起伤人，咬住脖颈死死不放。

    这只草食动物，在如何驯化他人方面似乎有着不浅的经验。

    “外套还给我。”他转身离开。

    被忽视的山本武无奈耸耸肩，蓄起的力气瞬间松懈下去，像是打在了RPG游戏里新手村的杂鱼史莱姆上——他还以为要和委员长打一架呢。

    03

    杜木兹尖锐的金色蹄肢踩在石子路上，声音酸牙又吵闹，它缩小身体，确定现在的体重不会压死未成年少女，直直地扑了上去。

    被绒毛像棉花糖一样松软的迷之生物蹭了蹭脸颊后，芙拉悄悄撇眼观察走在她身边的黑发少年的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家伙要比骸更好懂。比起整个人像团迷雾的幻术师，执迷于战斗且言语直白的云雀恭弥要更好套取情报。

    “云雀先生？”

    “想听睡前故事去找草壁哲矢，我不负责这个。”

    比如现在就很直白地嘲讽她幼稚。

    “……你很喜欢杜木兹吗？”芙拉举起脑袋上飘起大大问号的黄金羊类晃了晃，希望用姑且算是可爱的生物博取一点点好感度。

    那件外套的仇不知道这位委员长要记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我的示好居然会换来这种结局……芙拉小姐，绵羊得不到关爱的话会枯萎哦。】

    “比起喜欢，我更好奇它到底是什么生物。”浓如化不开墨迹的黑色双眼微微屈身，直勾勾盯住仿佛拥有四次元口袋的生物。

    “如你所见，它就是一只羊。”

    “我不记得世界上有会说话的羊。”

    “云豆还会唱歌呢，羊会说话怎么了？”

    “这只羊连嘴都没长。”

    “没长嘴就不能说话？你长嘴了难道说话就很好听？”

    ……

    糟糕……

    大脑陷入争吵后一下子卸载了语言过滤系统，让听起来会被揍的话一下子从嘴里溜了出去。

    全部、都、怪、六道骸……！

    如果不是这家伙太惯着自己！！

    站在自己面前的男性似乎一下子就清醒过来，顿时可怕的凶煞气场围绕全身，他饱含危险意味地抬眼，勾起嘴角:“做好咬杀的准备了？”

    芙拉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一瞬间思考了许多。

    比如她现在的身份是混入彭格列的间谍，没有搜集到什么有用情报，如果被赶走了该怎么办；又比如她寄人篱下地生活在这里，如果惹云雀生气的话，要重新找昂贵且狭小的出租屋。

    最后芙拉想，为什么一定得是她忍耐呢？为什么她要一直忍耐呢？她明明那么讨厌等待，结果要为了那家伙待在原地，同不想接触的人生活在一起，害怕被赶走所以处处小心……她甚至要主动道歉、要回应他人的善意、要试着去融入完全不适合自己的环境。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个仗着自己有点特别就踩在红线上的男人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留给她。

    他现在是死是活？犬和千种又怎么样了？她还要这样像只被遗弃的流浪猫生存多久？

    妈的，忍不了了，一拳把世界打爆。

    对未来的迷茫、对现状的忧虑、对未知的害怕。芙拉的心底有太多疑问，她有太多想要倾诉的话，原本她能对着六道骸说、对着柿本千种撒娇、和城岛犬毫无意义地吵架，那些压制的情绪怎样都有方法被释放。

    可现在没有……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不仅如此，她还不得不面对云雀恭弥这个理智的疯子，去思考该怎样顺从他的想法。

    芙拉怒了，她才不要。

    04

    山本武没和云雀恭弥打成的架，芙拉代替他打了。

    深夜的空旷宅邸不似往日宁静，庭院里尘土四散，在空中扬起的飞砂刮过白皙脸颊，留下一道血色痕迹，不知对手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粗粝却无害的砂石宛若破空踏来的白驹。

    拳与肉相交的闷响同杜木兹的惊叹合奏，金色绵羊待在一旁，观赏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丢下武器，以最原始最不优雅的方式搏斗。

    浮萍拐孤零零躺在一旁，这场战斗是公平的，没有武器的芙拉和丢掉武器的云雀恭弥没有思考性别，此时只是为人类最原始的战意买单。

    和外表不同，看起来无害的骗子小姐尽会写下三路的打架手法，不是踹人下盘就是对着眼睛和脸招呼，像平常蹲在小卖部门口抽烟的不良少年。

    战力倒是比这种杂鱼角色要强不少。

    至少云雀恭弥切实地感受到大脑真的传输了愤怒信号。

    饱含力道的扫腿以穿云之势踢在男性脚踝处，右腿传来的疼痛让他动作一顿——云雀微微颔首，知道攻击人体关节这点倒是聪明不少。

    看起来那个令人讨厌的幻术师体术不错，教出来的学生也值得分走一个目光。

    但……

    自从绷带在战斗中散落后，她的速度就缓慢不少，想要用手捂住的动作停顿了攻击的力量，本就目空一切的瞳孔开始涣散。

    ……哈？

    云雀恭弥松开紧蹙的眉间，一抬脚退出她的攻击范围内，松气，不再看身型单薄的女孩，“这样的战斗没有意义，该结束了。”

    “可以不要把我赶走吗？”

    芙拉眨眨眼，走过去，认真地用抓过砂子的手再次扯住外套，将掌心蹭了个干净。

    杜木兹有时候很好奇芙拉扭曲的性格究竟是谁造成的。她明明知道身为被动一方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才能最大限度博取信任，此刻却毫不犹豫地踩上那条象征着随时可能断开的信任警戒线。

    它最开始觉得芙拉没有感情，她不理解爱与羁绊，她更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她展露出的所有情感都水一样淡泊。

    后来它觉得芙拉是有感情的，但那仅限于自身利益被触碰，她的确是个相当自私的骗子。

    就像现在一样，她的情绪像是芦苇荡边飞散的飘絮，火轻轻一点，被掩盖在泥土下的硝石便杀掉平静的蓝天白云。

    刚刚结束的争斗声再一次响起。

    杜木兹毫不犹豫站在了芙拉身后。

    自私才不是坏事。

    世界上的圣人多了去了，芙拉没必要成为圣人，就像六道骸希望她能一直坠落那样，她成为最爱自己的怪物是最好的选择。

    05

    芙拉和云雀恭弥大眼瞪小眼，坐在沙发的对立面，她身上有不同程度的伤，云雀恭弥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狼狈程度与鼻青脸肿的女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绵羊觉得这是疯狗和处刑者的对决。

    芙拉的战斗方式从来不是奔着杀死某个人，她只是在竭尽全力地惹怒对方，尽自己所能地恶心对手。

    可惜这位下手毫不留情的处刑者并没有被惹怒，他镇静得可怕，招式和力量没有受到影响。

    战斗被叫停。

    原因是芙拉在打到一半的时候躺在地上睡着了。

    她被云雀恭弥提着脖子放到了沙发上，准备进行和谈仪式。

    “我想睡觉。”

    “不准。”

    “可是我真的很想睡觉。”

    “下次再说。”

    “我喜欢你，让我睡觉。”

    “……”他青筋一跳，“早恋违反风纪。”

    “不让女孩子睡觉也违反风纪。”

    气氛再次沉默，杜木兹觉得云雀恭弥身上的黑气已经要蔓延到整个并盛了。

    擅长气人的风纪委员噎住话口，有些无言以对——她的脑回路完全不像正常的群居动物，用对待他们的方式对待她完全行不通。

    他清楚地察觉，对方的目的和自己一样。

    芙拉和云雀恭弥，他们两个都想驯化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