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叶坐在秦牧辉的车上,后排。
她觉得前排是他老婆坐的,她不想占了别人的位置。
如果不是他刚刚想直接在办公室上手拉她,她并不想跟他出来。
她也不想上医院,她想随便找个诊所开点退烧药,好好休息一晚上就行。去医院总是开一堆大大小小的检查,很烦人,最后还是开同样的药,让你睡同样的觉。
秦牧辉把车开进最近的一家医院,停车就找了半天。这个变天的季节,生病的人格外多,车位都停满了。
下车后他替她拉开车门,她竟虚弱到需要扶着车门才能下车。
自觉发烧度数肯定不低。
只能挂急诊。
发冷,办公室里吹着空调没感觉,坐在车里有暖气也没感觉,从停车场一路走来,她冷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不自觉就轻轻抽搐起来。
秦牧辉也发现了她的异样,马上把外套脱下来给她裹上。语气里满是责备:“都抖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梁叶你还是个小孩子吗?”
她紧了紧他披上来的外套,笑看着他只剩毛衣的单薄身躯抖着说:“领导,我觉得你回去也得感冒。”
他平静回答:“那就一起感冒,也挺好。”
她竟不知怎么回答。
她尽力避开这种时候和他谈这些,她没想好。而且她有很多疑问,但不想现在问。
他离婚也不过三个月,突然对她这么热情,她不能给任何回应。
而且,她该介意吗?
一个刚刚离婚三个月的男人对自己大献殷勤。她该怎么给回应。
一个她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突然抛弃发妻对她展开猛烈追求攻势,她该怎么给回应?
她其实,不太介意他结过婚。现在的人,谈恋爱和结婚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她也没有长辈对她指指点点有什么要求和道德约束,她只要随自己心意开心就行。
只是,她还没想好。
急诊的号喊到梁叶的名字,他扶着她进诊室。
医生问了症状,又看看她的喉咙,听了心肺,果然开了一堆检查单。
梁叶看着一堆检查单,轻轻叹了口气。
医生却说:“最近支原体肺炎很多,你去查一下再过来。”
秦牧辉扶着她跑上跑下,一会儿验血,一会儿照CT,最后拿到报告单,都不用给医生,他自己看着结果就脸色黑沉下去。
医生说肺炎要输液满一周,住院的话社保可以报销,不住院就每天过来门诊输液。
“我都没咳嗽。”梁叶好奇。
医生透过眼镜片睨她一眼:“快了。”
“我不住院。”她又说。
“那就每天下午过来输液。”医生迅速开药方,机器嘟嘟嘟打出了诊疗单。
很久很久没有输过液了,这回一来,输一周。
门诊输液区坐了不少人,梁叶抬头盯着满满两瓶液体,滴答滴答特别慢。她稍稍调了一下速度计,让液体滴得快一些。
液体进入血管,冰凉。
秦牧辉打完电话过来时,看了一下输液瓶,又检查一下流速,说了句“这么快”之后,又把速度降下来。
梁叶抬眼时,他的手已经覆上她输液的针口,暖暖的。
她注视他的脸,想象着他对前妻是不是也这么温柔体贴。
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有她了,一直也没放弃过。怎么现在突然,就放手了呢。
很想问,又不敢问。害怕听到那些让自己不想接受的理由。
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时结伴的发妻离婚,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到这家装饰公司一年了,从没见过他的那位前妻。从前在学校时倒是远远见过,只是很模糊的印象。
长头发,身材好。脸嘛……没看清。
她咳嗽一声,抬手捂住,纤白的手指因病更显苍白。
他垂眸看她,她却不肯抬眼。
他凝神想了想,起身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手里一只黑色口罩。
他自己已经戴上一只,掩住大半张脸,只能看见那双焦虑的大眼睛和一如既往浓黑的剑眉。眉头攒成一个川字。
十多年了,她认识他时,他还是个浓眉大眼的阳光少年。又稳重,又温柔。
现在,还是既温柔,又稳重。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离婚呢。
秦牧辉外套还在梁叶身上,只穿着深灰色毛衣,耳朵和手都冻得有些泛红。
他进来后不容她拒绝,就径直伸手将口罩给她戴上。手指蹭到她的脸,一阵冰凉。
她心底荡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又欢喜,又难过。
如果一开始他就这样,多好。
可惜,他一直都是别人的。他和别人好了很多很多年,现在,才轮到自己。
其实从她进入这家公司和他重新遇见开始,她就能从他的眼底察觉到一些东西。她只当那是错觉,而且她一直小心翼翼避开那种东西。
她不是个坏女人,更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她虽然一直单身,但也绝不是为他守身。
所以他们私下里没有吃过一次饭,没有喝过一次酒,他的车也从没送过她一次。
聚餐是有的,为了避嫌,她都坐得离他很远很远,而且尽量少喝酒。
那时候她自己都嘲笑自己,怎么这么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没见了,还有什么感觉不成?
但她自己知道,她一见到这张脸,就忍不住心慌。
从前如此,现在依旧。
三个月前听说他离婚的消息,她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思考这到底和她的出现有没有关系,最后的结论是没有。因为他们自从重逢后,话都没说过几句。
然后一个月前,他开始有意无意朝她靠近。
秦牧辉替她戴好口罩,调节好以后,又看了看,终于满意了。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他深情看着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把自己照顾得不好么?这么如花似玉的。”她只能玩笑似的避开他的深情。
他沉默。
“你冷不冷?外套要不还你?”输液进去后,她的发抖已经缓解了。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他没有说话,还又替她紧了紧衣服。
“看来你还真想和我一起感冒。”她眼睛弯弯的,“我可负不起责。”
“我倒是想让你负责。”
她无奈垂下头去。很久才说:“你先让我缓缓。”
他凝神思索她话里的意思。不知道她说的缓缓,是生病太疲惫了需要缓缓,还是……接受他需要时间。
他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一倍。
“梁叶。”他的声音沉静如水,一如既往带着点浓浓的鼻音,“我不着急。”
对的,这么多年了,还能重新遇见,着什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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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完液,秦牧辉径直送梁叶回了家。她没有邀请他上去,只让他送到小区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送她回家。
他在小区楼下等了许久,才重新燃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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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叶回家后躺在沙发上,屋里冷冰冰的。她果断起身,打开了暖气。
再回来躺在沙发上后,拉了一条厚毯子盖在身上。然后拿起手机看信息。
回复了好几个工作信息,才看到苏亦寒发来的信息:
今天讨论的方案我觉得可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签约?
梁叶愕然,她没想到这一单这样顺利,而且苏亦寒人也很温和,聪明,她讲的东西,他很容易就能理解。
她回复:不好意思苏先生,我有点不舒服请了一天病假,如果您方便的话,后天可以吗?
苏亦寒很快回复过来:可以。
又一条:好好休息,祝安康。
她笑起来,祝安康,他明明也就二十多岁,怎么就说话做事都像老头呢。
她回复:谢谢。
刚要放手机,他又发来一条:
叫我晓寒吧,我小名,我们应该差不多年纪。
梁叶握着手机十分犹豫,她思索着应该叫他寒哥?还是苏哥?
前两年她还小,业主几乎都比她大一些,叫什么什么姐什么什么哥的习惯了。现在年纪大起来了,装修的业主却渐渐都比自己小,敬称倒是不好叫。
想不出合适的,就暂且回复了一个:好的。
梁叶在沙发上越窝越困,后来室内温度起来了,她更困,直接爬起来将自己丢到床上盖起来,呼呼大睡。
直睡到第二天早上9点,被电话吵醒。
她伸手到处摸电话,没摸到。电话铃声消失了,她倒下去接着睡。隔了两秒,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她终于清醒,电话铃声是从沙发传过来的。她翻身下床,家里已经十分暖和,但腿还有点软,身体轻飘飘的,肺炎引起的咳嗽也开始了。
电话一声一声很急促,她拿起来一看,秦牧辉。
接通后放在耳边,还没说话就咳嗽一声。
“严重了?”对面语气担忧。
“没有吧。”又咳嗽一声。
“今天下午去输液,我过来接你。”
“不用……“她不过脑地直接拒绝,然后才又说:“你不上班?”想了想,他已经是合伙人老板了,主要是审图和监督,并不像他们这种下层设计师需要整天和客户打交道,但还是说:“不用麻烦,我打车过去。”
“那你就当我是滴滴司机吧。我中午1点在你家楼下等你。”
电话挂断后,她看一眼时间。随意抓了抓头发,咳嗽着去找衣服,准备洗个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她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站在窗前看了看远处的山,觉得身体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心情也跟着愉快一些。
然后开始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牛奶和燕麦,随意吃了点早餐。
她神情十分木然,一口面包嚼半天难以下咽。然后电话铃声又响起。
工地上的事情,施工经理说话总是很大声:“梁工,是你给客户说过我们要包送全屋开关插座的?”
梁叶哑然,反应有点迟钝,顿了整整两秒,对方又喂了两声,她才答:“我没说过。这是哪个工地?”
“国际天府周小姐。”
还没等梁叶再说话,对面已经传来尖锐的女声:“欸梁老师,不对吧,你们这不是拎包入住嘛?开关插座都没有包含的吗?还要我们自己买,那叫什么拎包入住的?”
梁叶抬手揉揉太阳穴,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柔和一些:“不好意思周小姐,我们项目里的确没有包含开关插座这一项,需要您自己购买呢。”
“什么需要我购买?我去哪里买?这么多开关插座,我哪儿懂啊,我把装修交给你们就是为了省点心拎包入住,现在让我买,我去哪里买?”对面语气不善,很是生气。
她将手机放在岛台上打开公放,又道:“我让项目经理把开关插座的清单列给您您直接发给商家配好发送就行了,很简答的。”
“也就是说我还要花钱咯?我花那么多钱,所以最后开关插座还要我自己买?”
梁叶这边心里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两个字脱口而出:“嗯呢。”
对面安静了1秒,然后道:“行,你们等着。”
电话挂断。
梁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刚刚升起的那么一点点愉悦,又统统消失了。
面包吃了两口重新放回盘子里,牛奶喝了两口重新放在桌面上。她重新窝进沙发里,打开电视机。
期间时有电话或者微信询问工地细节,她一一回复了,时间过很快,秦牧辉的电话又打来。
看时间,12点。
不是说的1点楼下等?
她接通电话,依旧打开外放,放在一旁。
“吃午饭没?”对面语调温柔,一声就能让人沦陷的那种温柔。
“没。”她答。
“下来吧,我到了,一起吃午饭。”
“我已经做好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生病还有力气做饭?”
“嗯。”
“……做的什么?”
她想了想:“意大利面。”
对面再次沉默。
沉默了很久,久到梁叶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低头看时,通话提示还进行着。
她斟酌着,觉得自己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毕竟人12点掐点准时的过来找她吃饭,就是作为下属,她也不该这么不懂事。何况他还要好心给她当司机送她去医院。
“那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就下来。”她还是妥协了。
她向来不是那种咄咄逼人或者骄纵让人难堪的性格。尤其会体谅别人产生共情。